塔克拉在房间的一角嗤笑了一声。
“恰好天气不错,”术师抬眼看了门外一眼,“即使失去哪部分的肢体,这温度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让血液凝结起来,只要不失血过多,人就轻易不会死。不过这是我偶然听人说过的,却一直没有什么机会证明它的真实性。对了,我看过的书里还提过一种古老的刑罚。”他视线下掠,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把罪人的四肢砍掉,下体阉割,喉咙烧哑,耳膜刺破,用药物保持罪人的神智,最后把看见整个过程的眼睛也挖掉,剩下只有脑袋和身体的肉块装进容器里。如果精心饲养,这个肉块甚至还能活上十几年。”
描述这种酷刑的时候,术师的语气和他说天气不错一样地平静自然,“不是有一支奥术家族能用五十种生物的眼睛来取得情报的吗?如果我把那双眼睛也一并送回去,让你的主人见到你所见的一切,你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其他人都是沉默。此时的安静比刚才更令人感到战栗。
他脸色惨白,作为一个间谍,他当然想象过被发现之后自己将遭遇什么,但术师描述的刑罚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张了张嘴,他哑声说道:“求您……求您赐我一死!”
术师侧了侧头,右手指节靠着颌骨,对他微微一笑,“没有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自杀,想必再严重一些的状况你也能应对的。天澜。”
被指名的高大青年走上前来,垂眼瞥了一眼全身颤抖的男人,他走到术师身边,俯身下去低声说话。他用的是另一种语言,被恐吓得暂时失去了正常思维能力的间谍也没有意识到,那种语言正是术师借着那种堪称绝妙的影音手段让人们学习的。
短暂的私语结束后,术师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变。
“既然你这么说,好吧。”术师说。
察觉到疑似曙光的间谍顾不得失礼地抬起头,术师再没有施舍他一个眼神,浓密的黑色眼睫低下,这位大人的视线又落回堆叠在他面前的纸张上,“把他带走。”
范天澜单手在这名间谍的颈侧一按,那人身体一软瘫了下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用一个眼神就有了默契,塔克拉和范天澜一起把人拖到了隔壁的某个房间里。
而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回来了。
“真是个没有用的家伙。云深,你说的那种有趣的刑罚,交给我来做怎么样?”塔克拉期待地问。
云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是骗人的,塔塔。”
塔克拉郁闷了,云深转头向范天澜问道,“天澜,这个人应该说了一些有用的情报吧?”
范天澜点了点头。
“那么蒂塔骑士团的副团长命人潜伏在这里,目的是什么?”云深问。
“如他所说,是为了观察和提防。”范天澜说,“格里尔和他的上司有一个计划,你的存在是计划中不可测定的一个变数,由于猜想你是一个远东法眷者,他们不能轻易挑衅你,但必须对你有所了解和防备。有必要的时候,他们也许会像青金王国的法圣一样,即使付出代价也要将阻碍因素消除。”
云深嗯了一声,“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初步来看,是侵占青金。”范天澜说。
“初步?”
“格里尔是赫梅斯伯爵的次子,他还未真正舍弃这个身份。赫梅斯是黑石王国预备与青金战争的主力,赫梅斯伯爵年老而暴躁,他的长子同样性情暴虐,而且缺乏才能,两者都与国王芬里尔不合。黑石王国现任国王缺乏御下的手段和制衡的才能,为人软弱却好大喜功,一方容忍赫梅斯家族持续强大,一方面又不愿依赖这个家族,转而扶持缺乏根基的王都贵族。”
“好蠢。”塔克拉说。
云深不做评价,范天澜冷静地说了下去,“传闻赫梅斯伯爵的长子已有不臣之心。”
“看来局面有些复杂。”云深说。
“在此之前,格里尔已经凭借圣武士的身份获得了砺金王国王储的信任。”范天澜的语气没有波动,“砺金,黑石,青金三国形成的三角边界,最长的斜线边上,树驻扎着蒂塔骑士团的巴兰克领。”
“那个坐着大爬虫飞来的骑士团?”塔克拉问。
“蒂塔骑士团是中央帝国三大骑士团之一,位居末尾,是因为它的规模不到另两个骑士团的二分之一,但其拥有的龙骑兵加上法师团在闪电战中一贯表现出色,据闻在此类战役中从未有过败绩。团长索拉利斯是中央帝国第一剑士,背后有两个奥术家族支持,法师团中也有两名类似利亚德这样身负王族血脉的贵族。”
“能制空,还有远程,”云深扶了扶额头,“兰斯皇子果然是个有能力的野心家……他确定已经退出帝位争夺了?”
“他是第二皇子,血统上却是不名誉的私生子,虽然皇权继承法认可他拥有顺位继承权,与皇太子肯特,皇弟雅拉特和第三皇子雷恩相比仍不占优势,”范天澜说,“由于他占据了第三顺位继承权,一直以来都因此受到攻击。”
“如果他们成功了,我们也差不都算是被包围了。那位皇子听起来不是让人想跟他交易的对象啊。”云深放下手,抬头问道,“天澜,他这个计划若是不受突然因素干扰,大概需要多长的时间来实现?”
范天澜迟疑了一下,“——我不能确定,不过至少不少于三年。”
“三年……”云深沉吟。
在一旁旁听的塔克拉这时候问道,“我们以后要跟那什么骑士团打?”
“这个倒不一定。”云深回过神来应道,顿了顿之后,他说,“那边的情况不能插手,只有等待兰斯皇子和蒂塔骑士团的具体行动,至少我们现在是在兽人帝国的领土范围内,要侵占或者控制三个国家不是简单的事,一般情况下,他们还不至于额外招惹过来。我们还是照既定的计划发展。”
这是对目前状况最稳妥的应对方式,因此无人异议,不过塔克拉还是有一个问题,“那个间谍真的不用杀了他?留下来就是多吃一个人的粮食哎。”
“他在这里待了将近两个月,不该见的东西见得太多。”范天澜也一贯地杀伐果断。
“我知道。”云深说,“不过现在这种天气还会维持一段时间,我们所在的地区周边至少一天行程内是没有人迹的,他要逃的话,更加不可能活下去。就让他先留在这里,那位格里尔子爵是如何建立他的情报网,还有类似间谍是如何工作的,这些方面是我们需要了解的。”
寒冷寂静的夜晚,在兰斯皇子还在气氛混乱的城主夜宴中风度翩翩地应对各种人物的时候,格里尔已经半路脱逃回到驻地,卸去了身上沉重的正装正准备入睡,门口却传来了敲门声。
会在这种时候来找他的人很少,叩击在坚硬门扇上的声音不疾不徐,也并非紧急通报,格里尔只有临时加了一件外套,然后把门打开。
“这位美丽的女士,深夜造访一位单身男士的房间,并不是名誉的举动。”
“就算被人发现,人们也只会为你的勇气非凡而惊讶。”房内的油灯灯光映在来人身上,即使在昏暗至此的光线下,容貌依旧华丽逼人的女性用手里的酒瓶顶开只打开了一隙的房门,格里尔唯有让到一边。
两瓶酒放到了房间里仅有的桌面上,索拉利斯甚至连杯子也带了过来,径自倒满之后,她斜倚在桌边,伸手把格里尔招了过去。
“兰斯预备要做的那件事,你知道多少?”
滴水成冰的夜晚,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共处一个光线暧昧的房间,甚至还有酒,一开口谈论的却是毫不旖旎的话题。
“不会比您更多。”格里尔叹了口气,接过她递来的酒杯,“实际上,我觉得殿下的想法非常出人意料,他要求我为他寻找那些物品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想打开一个被封印的古战场什么的,结果证明殿下不愧是殿下。”
“有点小疯狂?”索拉利斯说。
格里尔摊开一只手。
“其实我觉得他不会成功,所以纵容一下这个孩子的任性又有什么大不了呢?”索拉利斯说。
“无论是谁,在年少的时候都会有憧憬的对象,以至于影响了成年之后的一些决定这也可以理解。”格里尔说,“不过出于谨慎考虑,我们还是要假设一下这个看起来不可能实现的计划真的成功之后的情况,如果法塔雷斯皇帝真的神志清楚地复活了,他的位置应该在哪里?”
“中央帝国。”女团长非常清晰地说。
“殿下的想法呢?”
“那是可以说服的。”索拉利斯微微一笑,“皇帝陛下真正的领土是帝国,而不是还停留在计划上的第二帝国。”
格里尔默默喝掉了杯里的酒,然后自己又倒了一杯,“殿下似乎对此事极有把握的样子,为何您认为他不可能成功呢?”
“直觉。”索拉利斯坦率地说。
“……”格里尔看了她一眼。
“因为我不相信死而复活,已经过去的最好让它过去。”蒂塔骑士团现任团长说。
格里尔慢慢啜饮着杯中的葡萄酒,索拉利斯将酒杯放到桌面上,“就算他找到的墓穴是真实的,法塔雷斯的尸骨也未必在其中。”
“墓穴找到了?”格里尔不由自主地问,法塔雷斯的墓地所在可是中央帝国历史上的七大未解之谜之一。
“既然兰斯如此笃定,至少那里肯定是有什么东西的。”索拉利斯说。
“哪里?”格里尔问。
索拉利斯抬起手,伸出食指,直指向上。
第128章 boss未必容易做
格里尔怔了怔,“上面?你是说天上?”
“听起来最不可思议的答案,也许反而是最合理的。”索拉利斯说。
格里尔想了想,“这样倒也能够说明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够找到这个传说中的安息之地。我知道裂隙之战的力量天赋者比现在强大,但那到底是如何实现的?有记载说法塔雷斯用了五千名矮人为他建造这个工程,不过矮人是地下种族,他们没有飞上天空的能力,而无论坟墓是以何种形式存在,又有什么能量能支持它在天空之中漂浮近两百年的时间?一直有星象师观察天空,似乎没有关于这类异常情况的记录留下来,殿下在一年之前应当也是对此无所了解,他又是从何得知?”
“你的问题真多。”索拉利斯用三根手指提起另一瓶没开封的酒,手法从容地撬开将酒液封锁在晶壁浑浊的瓶身内的泥封软塞。
格里尔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她拿过来的是什么酒,玻璃酒樽和泥封软塞,还有这浓稠如蜂蜜的酒色……他方才心不在焉,居然只是觉得这位团长拿来的酒确实不凡,却没品位出这是一瓶顶他一年薪俸——或者还要加上他那块可怜领地的三分之一税收——的“甜蜜之梦”!虽然酒的名字取得不怎么样,却是上流社会有数的奢侈品。格里尔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杯子分量变得十分沉重。
把成堆的金币当普通的酒一样喝的索拉利斯没有关注他忽然变化的神色,“你还记得你把它藏在吉斯玛尔身上带回来的那本书吧?”
“<虚界>?”格里尔还在换算他刚才喝下去的两大杯跟这一小瓶酒的价值。
“封禁大师阿图瓦的终极之作,那本书还有另一个名字,”索拉利斯说,“<空中楼阁>。”
格里尔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反应了过来。阿图瓦大师的着作极差非常明显,能够修成第一卷 《牢笼》的就是普通封禁师,第二卷《高墙》若是能修习到后半部分,达到这种程度的封禁师连中央帝国都愿意以高价延揽,不过这两卷都在人的能力范围内,区分等级的不过是天赋和努力。而传说中的第三卷《虚界》,有关于它的记录不仅十分稀少,内容也大多是“这是人力几乎无法触及的领域”,“超越想象,神或者半神的游戏”之类语焉不详的感叹。
没有这方面力量天赋的格里尔只负责把书带回来,即使听说为了解读它已经死了几个力量天赋者,他也当做是意料之内的风险,先不论兰斯是以何种方式从这部传说之作中解析出了法塔雷斯之墓的所在,阿图瓦着作的名字其实非常简单直白,牢笼是只能作用于小块领域的封禁术,随着力量的强大和领悟的精深,到达某种高度时甚至能完全将一个小型王国守护在内。但“虚界”这个词相比之前的境界,简直像是跳入了另一个领域。有关于《虚界》的笔记,最有价值的应该是阿图瓦退隐入神光森林之后最强的封禁师,那名封禁师认为这部作品并不完全是阿图瓦所做,当年关闭裂隙时作为节点人物的阿图瓦与众多英雄一同进入了裂隙,有许多人被绞碎了,得以返回的人却都有不同的收获,所以阿图瓦应该也是从那个危险的时空中获得了什么,才会有只有区区数卷留世的《虚界》出现。
“好吧……”格里尔皱眉思索了一会,“我对这种领域的事真是不了解,不过殿下他应该是确定位置了?”
“算是吧。”索拉利斯说。
“算是?”
“所以他才需要一个图书管理员。”索拉利斯说,利落地一口将酒杯中的琼浆饮尽,“比利德子爵虽然身份不高,却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数学家,兰斯将他招揽过来,希望他能够计算出那个虚界的运行轨迹。”
格里尔又呆了呆,“这还是移动的?”
“它似乎一直在沿着固定的轨道飞行,只凭翼蜥是追不上这个虚界的,唯有等待在它会经过的道路上,”索拉利斯说,然后颇感有趣似地笑了笑,“当然还需要小心一点,跟它撞上的话,就算是雷鸟也会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