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乐山得不到父母的关注,在学校也融入不到集体,他性格孤僻,成绩垫底,老师跟父母的沟通,换来的只有父母的埋怨和责备,没人问他能不能适应快节奏的都市,没人问他能不能跟上学校的进度,他好像辜负了所有人,可他,明明只是个小学生。
*
记忆的碎片只是一闪而过,唐乐山却像理解了邢涟。
邢涟的平静,是经历过诸多失望,跟这个世界彻底决裂的状态。
“你好。”
唐乐山走到邢涟面前,弓腰跟邢涟平视,用柔和的语气道:“我是唐乐山。”
上辈子他也救援过青少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多数敏感,最忌讳高高在上的姿态。所以他努力让自己亲切些,笑得也真诚些:
“是我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我是好人,你别害怕。”
话音刚落,邢涟果然如他预想的一般,后退半步,目露警惕。
可惜唐乐山肉眼凡胎,看不见邢涟指尖缠绕的灵力,顷刻就能要他的命。
唐乐山没动,怕给邢涟造成压力,站在原地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府里有很多好吃的,我给你买新衣服,送你去学堂。”
“唐乐山!光天化日,你们想抢人不成?!”
周夫人先急了,要不是有唐府的家丁拦着,这会儿都要冲上来了。
过去她盼妹妹争气,这孩子说不准能做个官家庶出,她便还算善待,没让邢涟挨冷受饿。当然,打一打,骂一骂,算不上什么,稚子都是要管教的。
可她那妹妹实在晦气,十几年了,屁都没争出一个,一年前还干脆消失,连养孩子的钱都不给他们。他们又不是开善堂的,难道白养一个半大男丁?
好在邢涟长得好看,从小到大没少让人惦记。那王员外至少是个正经人家,她念着往日情分,才选了王家,否则勾栏院的老鸨,能出到二百两银子买人呢!
周老爷也跟着帮腔:“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养个孩子得花多少银子?”
周夫人:“你想带人走可以,得拿五百两银子!”
唐乐山完全不搭理他们,仍旧笑盈盈地看着邢涟。邢涟白皙的脸色露出一丝疑惑,似乎不懂唐乐山说的话。
其实邢涟在想,此人上辈子救过他,他这辈子也救了对方,算是两清了,此人还来干什么?反倒把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说起来……
邢涟睫毛颤了颤,转移视线,看向外面的姨母和姨丈。
此等蝼蚁,不若杀了痛快。
杀念刚生,只见唐乐山直起腰,广袖一甩,转头说道:“刘伯,给钱。”
邢涟::“……”
“公子!”刘伯惊了,瞪大眼睛重复,“您这是?”
“带银票了吗?”唐乐山完全没犹豫,还有比“把反派带在身边”更安全的方法吗?
没有!
唐乐山觉得主意不错,见老管家点头,便怕周家反悔似的:“周老爷,笔墨伺候吧,咱们立好字据,五百两,人归我,不得反悔。”
周家人也是懵逼的状态,什么样的傻子能花五百两买人?疯了吗?
周夫人先反应过来,催促下人道:“还不快去!”
这可是五百两啊!错过了这个傻子,可找不到另一个了!
下人动作很快,取来笔墨,由刘伯执笔,拟了一份卖身契——
主要是唐乐山不会用毛笔,也不会那些文绉绉的句子。
写完后,双方无异议,刘伯给银票,周家签字按手印,唐乐山拿走卖身契。
“去吧小涟,”周夫人一改愠怒,笑容可掬地说,“到了唐府,听唐公子的吩咐啊!”
唐乐山放了心,再次笑对邢涟:“跟我走吧,咱们出去再说。”
邢涟全程看他们忙碌,心里只觉可笑。几个凡人,居然妄想决定他的去留?
他手指微动,一个凡人看不见的符咒,隔空贴上姨丈的手背。姨丈毫无所觉,已经喜气洋洋地准备送走他了。
然后他什么都没说,看了唐乐山一眼,抬脚就往门口走。
唐乐山随之跟上,唐府的家丁也陆续撤出了周家。
*
等到周家大门在身后关上,唐乐山把卖身契递给邢涟。
邢涟再次朝他看来。
“收好,别丢了。”唐乐山说,“要是以后他们找你耍无赖,这就是你跟他们没关系的凭证。”
说完,他拍了拍门口的马车:“上车,咱们回家。”
唐乐山倒是挺怕邢涟脾气倔,不肯跟他走。他虽然花钱买了邢涟的人,但他的意识却还是现代人,那钱只为脱困,并不应该限制孩子的自由。所以就算有卖身契,邢涟也不是他的附属,而是一个独立的人。
劝慰的话他都想好了,如果邢涟要闹,他也有准备。
结果邢涟非常配合,思忖片刻,就上了马车。
唐乐山暗暗松了口气。
*
邢涟话少,一路都在沉默。唐乐山不想吓着邢涟,也一起念闭口禅。
回了唐府,下人们就纷纷被唐乐山催着动了起来。
老管家安排着,有人烧水伺候邢涟洗澡,有人去厨房做饭,他自己亲自去库房,找唐乐山当年的衣衫。
像唐府这样的人家,主人的衣衫是时换时新的。穿过的,或者做了没来及穿就小了的,就会登记入库。
下人带邢涟去梳洗时,唐乐山就边等,边捋思路。
他遇到的这个反派既然不是天生反社会,那么还是有很大可塑性的!唐乐山自己,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骨子里还是觉得,年纪小就应该上学,只要回到正常生活,加上一定的关怀,肯定能走上正路!
就让他给邢涟,送去来自社会主义的温暖吧!
*
等到邢涟梳洗妥当,来了正厅,饭菜已经布置好了。
原主少年时的衣衫,虽然略有旧色,但华贵的面料还是雍雅大气,穿在邢涟身上,把邢涟衬得更加漂亮。
小桃甚至惊呼:“哇,小公子真好看!”
唐乐山这会儿才发觉邢涟确实好看,如果放在现代,就是能靠脸出道的水平。
长成这样当什么反派?随便做个纨绔也行啊。
唐乐山笑了笑,格外温和道:“坐,饿了吗,吃饭吧。”
邢涟看明白了,唐乐山应该就是传说中喜欢行善的烂好人,为了他一个陌生人,又是下水,又是花钱。
这种人还不好打发,就算杀了,也只能徒增麻烦。
所以他就装一装,配合下对方,把今日糊弄过去。
思及此,邢涟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多谢公子搭救,银子我会还你。”
“不用还,”唐乐山轻飘飘地带过这个话题,转而说到关键,“今后你便在唐府住下吧,你是想去私塾,还是想在府里读书?我可以给你请先生。”
邢涟:“劳公子挂心,我日后自有打算。”
唐乐山以为邢涟拘谨,毕竟环境改变,没那么容易适应。
他基于同理心,没有逼迫邢涟,而是点点头道:“好,待会儿我让小桃给你收拾个房间,你暂且歇息几日,不用急着打算。”
来日方长,相信唐府的安稳日子,会让孩子放下戒心,慢慢接纳自己的。
唐乐山信心十足,笑着用公筷给邢涟夹了一块肉:“多吃点,你正在长身体呢,以后想吃什么都可以说,我让人给你做。”
这样多好,只要邢涟不去修仙,留在人界过普通的有钱人生活,绝对不会去当反派杀人的。
问题解决了。
*
经过惊心动魄的一天,唐乐山睡了个好觉。
结果第二天一早,老管家就出现在门口,面露忧色道:“公子,出事了。”
唐乐山正坐在床边穿衣服,闻言反问:“怎么了?”
老管家张了张嘴,纠结道:“邢小公子……不见了。”
“啊?”唐乐山猛地站起来,“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老管家像牙疼似的:“就是,到处都找不到人。客房是空的,被褥都没打开过,想来,是趁夜离府了。”
至于怎么躲过巡逻的家丁、守夜的门禁,老管家也不知道。
唐乐山呼吸一窒,仿佛看到了血流成河的画面。好家伙,才一天,他还没开始呢,人就没了?!
“找,”唐乐山沉声说了一句,又拔高了音量道,“赶紧找!全府都去找!一定要把人找回来!!!”
第4章
邢涟的确有打算。
他现在的身体毫无修为,没有灵气的补充,他的元神之力总会耗尽,而且因为承载了不该有的力量,肉身也会早衰而亡。
他可不想让天道如愿。
因此,他必须尽快让修为回到自己的鼎盛时期,而人界灵气庞杂,不利于修炼,最好的办法,是回到修真界。
况且老对手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跟他一样复苏,留在人界不安全。
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过不了几天,仙门就会打开,届时有修仙意愿的人,就可以闯仙门,去修真界。届时邢涟也可以跟从前一样,混进修真界。
结果他失算了。
由于压根不觉得唐乐山还会找他,邢涟连简单的障眼法都没用,顶着一张美人脸就走了。他太多年没在人界行走,忘了凡人们有多八卦。这么一个漂亮的男孩子,谁见了都能记住。
所以唐乐山没费什么功夫,就在城郊的一个破庙里找到了人。
*
破庙里其他流浪汉都被邢涟用符咒赶走了,唐乐山带人赶到时,看到邢涟独自坐在破庙里,先是松了口气,并没思考为何看不到其他人。
“可算找到你了。”唐乐山调整好表情,步履缓慢地走到邢涟面前,蹲下。
“出门怎么不说一声?”唐乐山尽量温和道,“饿了吗?我给你带了包子。”
话音落下,家丁急忙上前,放桌子的,摆食盒的,丰盛的早餐很快布置妥当。
邢涟大为不解,他的不告而别,不是正好全了唐乐山行善的心意,也帮唐乐山甩掉自己这个麻烦,他们合该两不相欠才是,为何唐乐山还缠着他不放?
难道是为了钱?
“唐公子,”邢涟一动不动,生硬说道,“银子我会还你的。”
只要他回了修真界,随便弄点人界没有的东西,都够唐乐山受益了。
“我不是要你还钱。”唐乐山坐在桌边,亲自给邢涟递筷子,“我是担心你。你一个小孩儿出门,身上也没钱,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唐乐山觉得是自己大意了。
邢涟的出走,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对邢涟来说,自己毕竟是陌生人呐!戒备情有可原。
再说他理解邢涟。
唐乐山记得,当他终于认识到世上没人在乎他,他索性自我流放,从小学开始就逃课打架混日子,老师管不了,父母打他骂他,也只是让他变本加厉地犯浑。
直到他遇到闻叔。
他跟家人的缘分没有持续很久,一次事故,让他失去了父母和弟弟,闻叔作为那次事故的救援队队长,收养了他。
当时的他,对全世界充满敌意,所以他消极地认为,闻叔一个中年糙汉子,收养他,肯定没安好心。要么是想利用他,要么是想害他。所以他一次次拒绝闻叔的帮助,一次次离家出走。
闻叔是怎么对他的来着?
“唐公子,”邢涟漠然出声,打断唐乐山的思路,“我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是我不会跟你回唐府的。钱我会还你,请你以后,不要干涉我。”
“……”唐乐山噎住。
风水轮流转,他终于体会到闻叔当年的心情了。
还未开口,系统的电子音突兀响起:
【请宿主极力劝说,让反派回到唐府。】
这倒是跟唐乐山目标一致,唐乐山顺滑地接受提议,苦口婆心道:“我不是想干涉你,也不是想让你还钱。你看你年纪尚小,也没有什么傍身的技能,独自一个人,靠什么谋生呢?这样,你在唐府住下,好好想想以后想干什么,趁着年轻学一学。等你有能力在外面立足了,随时想走随时走,我不拦你。”
倒退几年,唐乐山绝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只是闻叔走后,他开始独当一面了,才渐渐磨成了现在的脾气。
“唐公子不必多言,”邢涟坚持道,“请回吧,我的生死,与唐公子无关。”
唐乐山:“……”
看来是哄不好了。
闻叔对唐乐山也不是一味地包容忍让,该教育的时候也是教育的。于是,唐乐山也决定拿出成年人的威仪。
“邢涟,”他收敛了笑意,语重心长道,“你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我知道你想自由自在,不再被人束缚。但你现在太小了,被骗怎么办?遇到困难怎么办?我不是图你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好。”
不知哪句话刺激到邢涟,唐乐山刚说完,邢涟宝石似的眼睛倏地转向了他。
唐乐山以为邢涟有所松懈,刚要开口,邢涟却长睫一垂,再次敛去光彩。
并且这回,邢涟干脆冷暴力,不搭理他了。
这软硬不吃的态度,让唐乐山也有点上头,他看着邢涟,见邢涟确实不肯听劝,索性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折腾一早上,他都饿了。
“反正你要知道,既然我把你带走,就得对你负责。”
唐乐山吃着灌汤包,边嚼边说,“你想体验生活,那我就陪你体验,什么时候你体验够了,什么时候跟我回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