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这要看到什么时候……”唐乐山站在一望无际的书架前, 心生感慨。
各个门派都有珍藏的典籍书卷,凌云宗的藏书阁唐乐山没去过,没法对比。但无双派的藏书阁,着实令人震撼。
“不急, 慢慢找。”邢涟显得比唐乐山淡定得多,笑了笑,轻松道,“我来找,师兄只管歇着吧。”
“歇什么歇,我都歇了三百年,还歇。”唐乐山试着挽起袖子。
这身衣服矜贵雍容,好看是好看,就是影响行动。唐乐山挽了两下没挽起来,索性把外袍脱了,扔在一边。
“开始吧。”唐乐山似乎知道书的门类,果断指定了一排,“就从这儿。”
邢涟先把唐乐山乱扔的袍子捡起来,仔细折好,规整地放在旁边,才点点头:“好。”
*
从那以后,邢涟每天早出晚归,整日跟唐乐山混在藏书阁。
尽管他们查书查得很正经,但是在外人看来,就是凌云宗的美人囚犯被老祖宗宠幸不断,出双入对,就要平步青云了。
流言从无双派插上翅膀,很快飞了出去,上官筝看着躺在床上的唐乐山,心情微妙起来。
斟酌之后,她还是决定跟邢涟谈谈。于是她抽了一天,在邢涟回到长青宫时,主动询问邢涟:“你最近在无双派可好?”
“回师尊,”邢涟尊师重礼,语气和表情都恰到好处,“老祖宗待我极好。”
这句话像极了一句废话,半点没有上官筝想知道的信息。
上官筝这俩徒弟,唐乐山跟她没大没小惯了,反而跟她走得近,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顾忌。可邢涟一直冷淡内敛,跟他相处再久,都像隔着一层,既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也无法直言不讳。
但这次不同往日,邢涟把唐乐山放在第一位,几乎是凌云宗人尽皆知的“秘密”,可现在邢涟天天拜访老祖宗,似乎对唐乐山不甚在意了。
所以上官筝担心,是不是老祖宗对邢涟做了什么。
“大漂亮啊,”上官筝想了想,道:“老祖宗再位高权重,也得掂量掂量咱们凌云宗的地位,你不用事事迎合他,如果他让你做什么你不想做的事,你可以拒绝。”
邢涟唇角含着浅笑,睫毛微动,看向上官筝:“师尊想说什么?”
“呃……”上官筝迟疑了一下,还是叹气道,“外面有些不好的流言蜚语,为师担心你吃亏。”
以邢涟的聪颖,她不用把话说得太直白。
邢涟果然懂了,认真点点头,继而莞尔,摸了摸怀里的雪鹰。
“师尊可以放心,老祖宗对我没有任何失礼。”
“那就好。”上官筝稍微安心了些,她本来还想,是不是老祖宗威胁邢涟,邢涟是委曲求全。
既然邢涟否认,那就不是吧。
可上官筝这口气还没松到底,邢涟慢悠悠补了一句:“是我对老祖宗有了非分之想。”
“啾啾!”雪鹰应和一般,当即叫了两声。
上官筝:“!!!”
邢涟被老色鬼迷住了?!
“呵呵。”邢涟轻笑出声,上官筝“开裂般”的表情取悦了他,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安慰上官筝道,“说笑而已,师尊莫怪。”
“……”
上官筝并没有被安慰到,她没听错吧?大漂亮居然会开、玩、笑!
情况更离奇了啊!
*
闲言碎语传不到唐乐山耳朵,唐乐山就依旧过着每天跟邢涟找书的日子。
藏书阁典籍再多,也终有看完的一天。
两人做事利索,看过的书还放回原处。唐乐山放下最后一本,忍不住怅然:“怎么办阿涟,我是不是真回不去了?”
虽说当老祖宗的滋味还成,到哪都众星捧月,可到底不是自己的躯壳,总觉得偷了别人的人生。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大抵是一个道理。
“师兄不必太过执着。”邢涟顺便把书架上的灰尘清了,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唐乐山的心理负担,所以能开解唐乐山:“皮囊如衣衫,不管师兄你穿什么,在我眼里,你都是你。”
“嘁。”唐乐山从高处飘然落下,跟邢涟隔着几米,笑着揶揄道:“那是我现在穿了老祖宗的衣衫,若是我哪天成了脚底生疮满脸流脓的张三李四呢?”
邢涟动作一顿,扭头撇向唐乐山。
“我不是说你肤浅啊!”唐乐山连忙道,“我的意思是,还是原装的好,转移有风险,再变成别人,就不一定这么容易找到你了。”
“别说了。”邢涟眼神一暗,举步走到唐乐山跟前,抱住唐乐山。
“师兄不要再出事了。”想到过去的三百年,邢涟舌根都是苦的。
他抱紧唐乐山,嗓音低沉道:“你是谁我都不介意,可你不要再离开了。”
回想当日,他宁可被天道劈死,也不想重新失去一次。
唐乐山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哪壶不提开哪壶。他心疼地回抱邢涟,安慰般轻抚邢涟的后背:“不会了,我不会再离开了。”
说完他意识到,他的flag经常立不住。未免乌鸦嘴,他又说:“我也不是故意跑走的,咱们定个暗号吧,万一哪天老天爷又把我塞给别人,我就找你对暗号。”
话音落下,不等邢涟应和,他就福至心灵道:“暗号我想好了!上句‘春眠不觉晓’,下句‘处处蚊子咬’!”
邢涟:“……”
苦楚一扫而空,伤感的气氛也没了。邢涟哭笑不得,却也点点头,松开唐乐山。
“听师兄的。”他说道。
这么没水准的对子,也就唐乐山说得出口吧。
像是了却一桩心事,唐乐山抻了个懒腰,顺便左右扭动,说道:“走吧,去别处逛逛,搜刮点好东西,不能白来一趟。”
邢涟留恋地看着唐乐山,堆积了三百年的期待和心意四溢而出,他已经克制了好几日,可以稍微放肆一下了吧?
心念刚起,邢涟就说道:“师兄,你很久没沐浴了吧?”
“咦,是哦!”唐乐山一想,上次洗澡,确实是刚出关的时候。
在藏书阁扎根这么久,也是时候洗澡了。
但他心思忽然跑了偏,转而问邢涟:“你要跟我一起洗吗?”
以前他经常拽着邢涟洗澡,邢涟就像那些不愿意上学的小孩儿一样,连拖半强迫,才跟他一起洗。
后来邢涟长大了些,不用再生拉硬拽了,他还觉得挺好,在一个池子洗过澡,是正儿八经的亲兄弟了。
可时至今日,猝不及防地要跟邢涟“坦诚相对”,他竟然从心底里不习惯。
一边想着阿涟长大了,不可以再没遮没拦地在其面前宽衣了;另一边又唾弃自己,阿涟又不是大姑娘,洗个澡怎么了?
两相夹击,唐乐山甚至没理清到底是想跟邢涟洗,还是不想跟邢涟洗。
好在邢涟给了他答案,波澜不惊道:“我就不用了,但我可以给你搓背,顺便帮你梳头。”
他抬眸打量唐乐山的发髻:“无双派弟子的手艺,不怎么样。”
“嘿。”唐乐山摸了摸发髻,积极附和邢涟:“我觉得也是,还是阿涟手艺好。”
*
老祖宗要沐浴,侍从又是一番安排。
还是上次洗澡的地方,这回浴池边还多了几样东西。
唐乐山先脱了衣服入水,趴在池边研究的时候,邢涟才端着毛巾进来。
“这什么东西?”
唐乐山不是第一次在邢涟面前裸着了,可见到邢涟,却不自然地缩了缩肩膀。好在水面飘了厚厚一层花瓣,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还是放不开,拿起一个小盒子,欲盖弥彰地提起话题。
小盒的盖子放在一边,盒子内是浅粉色的膏状物,像他小时候奶奶用的雪花膏,只不过香气没那么冲,淡雅中带着清凉,很好闻。
难道是沐后乳?
“不知。”邢涟接过小盒,闻了闻,又用指尖捻了一点,触感丝滑,“束发用的?”
他还是主张清修的,这辈子所见所闻,都是唐乐山带给他,唐乐山都不认识,他当然也不认识。
“算了,不管它。”
说了两句话,唐乐山有点适应了邢涟,低头拆发髻。
发髻不好拆,唐乐山扯了两下,发丝都扯乱了,还没拆明白。见状,邢涟俯身靠近:“我帮你吧。”
刚刚适应的距离马上被打破,唐乐山的脸正对邢涟的前襟,衣料甚至能扫到他的鼻尖。
拆个头发,至于离这么近?唐乐山闻到邢涟身上的味道,心跳不稳,禁不住腹诽。
然而这还没完,他头上一松,发髻散开,青丝落下。
刚要道谢,他的下巴却被凉凉的手指擒住,被迫仰起头。
邢涟竟然捏他下巴!
偏偏邢涟表情自然,似乎不觉不妥,微微歪着头,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师兄,你在想什么?”
说着,邢涟还倏地凑近,漂亮的眸子盯着他,蛊惑般问道:“水很热吗?你脸都红了。”
“!!!”
唐乐山脑子“嗡”得空了,甚至忘了躲开。
心跳好快,唐乐山瞬间口干舌燥。
不要深思,不要误会!
他在心里反复敲响警钟,阿涟只是太想念他,才会有如此亲秘密的举动!
这么想着,唐乐山咽了咽,勉强找回身体的感知,色厉内荏地说:“别闹。”
下巴像着了火般滚烫,他往后一撤,就要拉开距离。
可他刚一动作,眼前一黑,就换了场景。
第72章
唐乐山置身一片黑暗中, 几步远的地方有个人影。
人影像开了柔光特效,背对着他,看着不太真实。他试着向人影走了两步, 只觉身子轻飘飘,毫无重量。
“阿涟。”
因为人影的衣衫和身量看着跟邢涟十分相似, 他就开口叫了。
然后人影转了过来, 真的是阿涟!
唐乐山:“!”
邢涟:“!”
两人同时从彼此脸上看到震惊,反而镇定下来。
“怎么回事?”唐乐山疑惑道, “你是……阿涟吧?”
不会进幻境了吧?浴池里有阵法?
“……”邢涟皱了皱眉, 小幅度地摇摇头, “我是。”
说完,他打量唐乐山:“这里, 是我识海。”
唐乐山:“!!!”
这会儿他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衫,还是他昏迷之前穿的那套。
他变回他自己了!
邢涟也不明白唐乐山的元神怎么会跑到自己识海里, 而且他的识海接受良好,竟然没有排斥。
心念刚起,黑暗就渐次消退, 灵台现了身,以及灵台之上,竖着漂浮的“绝千念”。
识海, 是邢涟最真实、最隐蔽的地方, 唐乐山来了他的识海, 相当于他的所有秘密,都将无处可藏。
旖旎的心思瞬间消失,邢涟立刻思考如何解释“绝千念”,他的剑曾在对决时用过, 那会儿唐乐山顾不上问,睡了一觉变成老祖宗,估计也忘了问了。
但这会儿正面对上“绝千念”,肃然的杀气下,唐乐山不会觉察不到。
而唐乐山却真的没注意。
“阿涟!”唐乐山转惊为喜,环顾一圈道,“这是不是说明,我有希望回去了?”
不过说完,他马上纠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来的?”
“师兄,你刚才,是用法诀了吗?”邢涟果断顺着唐乐山思路问。
“没有。”唐乐山仔细回忆刚刚的细节,两人说话、邢涟给他拆头发、捏他下巴、靠近他……
他还哪有心思用法诀,一心只想逃。
等等,肢体接触,逃!
电光火石间,唐乐山想起刚才的心情,邢涟的过分亲密让他产生逃跑的心理,于是他就“跑出来”了,难道意志决定行动,他要用更强大的意念控制元神吗?
试试!
“阿涟,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唐乐山闭目,排除杂念,驱使神识般感知自己的元神和身躯。
下一刻,他回去了!
水汽迷蒙,唐乐山睁眼看向邢涟,喜上眉梢道:“咱们去长青宫试一下?”
之前因为奇怪,他都没碰自己的躯壳,莫非诀窍就是接触吗?
邢涟仿佛成功混过一关,“劫后余生”般笑了笑,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帮唐乐山拿衣衫。
“我们现在去?”他问道。
“去啊!”唐乐山刚要出水,想到自己还光着,又收住动作,东拉西扯道,“幸亏跟宏焰见面的时候没出岔子,不然我进了他识海,不得把他吓死,哈哈哈,你把衣服放那出去等我吧,我马上来。”
本来想借前面的长句子掩盖后面的不自然,没想到邢涟愣了一下,慢动作似的扭过头来,直视他问:“你什么时候见过宏焰?”
邢涟这么问,肯定是清楚他说的“见面”,指的不是他装模作样拜访凌云宗那次。
唐乐山隐隐觉察出不对,但话说到这里,他只能继续道:“我刚醒过来以后出去过一趟,那时候不知怎么见你,正好遇见宏焰,就稍微商量了一些……”
他话没说完,只见邢涟的脸色“唰”得冷下来,手一松,衣衫就摔在地上。
“师兄回来,第一个人就找宏师兄,果然兄弟情深,令人感动。”邢涟的语气像结了冰,说一个字,掉一地冰碴。
唐乐山:“……不是。”
邢涟明显生气的模样让他哭笑不得,但他还是解释道:“当时情况复杂,我没法堂而皇之地去凌云宗找你,只能曲线救国,先跟宏焰通过气。我想找你的,我醒过来就想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