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岁的时候,才被玄虚道宗的掌事发现。
那也就是他们的师父。
师父第一眼就看透了他那几乎登峰造极到恐怖的御邪天分,那时道宗没落,人才稀少,别说什么飞升的仙人,数百年连个名动一方的修士都没有,出去治邪祟时相信尊敬的普通人都不多……祁玦的出现让他当时激动不已。可谁知一靠近,对方便对他下杀手……之后不管做出如何友善的一面,还是没用,几次险些被重伤,后来他耐心走长线,通过两年的坚持努力,才终于让那孩子对他放下戒心,甚至被他忽悠着入了宗门……
少年强大归强大,心性却比一般孩子还要天真,随便一忽悠就毫不在意地跟着起了血誓,因为老头说拜师都要这么做,峨山是玄虚道宗的,拜师后他才可以随意待在峨山和鬼林里,拜师后他和宗门的其余人肯定不去再烦他了……
血誓是永远不能离开峨山,否则就要付出短命的代价。
这时山顶一阵风雪呼啸而来,林休原顿时像片纸,被吹得摇摇欲坠,等那风雪停了,眼前的光景骤然又变了。
是峨山宗门。
那时祁玦已经将师弟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全上天入地找了个遍,依旧没找到师弟,他气势汹汹回峨山,急切要逼问那群人师弟在哪儿,却在经过师父驯养灵兽的暗室前,嗅到一丝师弟的味道。
他狂喜地冲进去……
师父的灵兽死了,被祁玦活生生撕了个粉碎,只剩一颗还沾染着一点魂丝的蛇心。
那天中午,宗门上下开始地动山摇,轰隆隆地巨响不断,比暴雷还要惊人。
弟子们循声成群赶去,开门却看到那位向来倨傲乖戾的祁玦师兄,捧着缠绕着一缕魂丝的蛇心,崩溃大哭。
赶来的白须老者一瞧,面色巨变,刚上前试图解释,转眼却被一剑穿心。
死透了,死后还被拧掉了脑袋……
宗门的掌事就那么死了。
众弟子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印象中,祁玦既然拜了师,身为弟子自然是被师父压制的,更别说前段时间还冲破了血誓,身体势必有所影响,无论如何,师父不可能是如此随随便便就被他杀了的。
在场的弟子们甚至以为那只是一个假象,他们等着下一刻师父能完好无缺地站起来,扭转局势,把师兄彻底关回鬼林。
可是没有。
师父的脑袋滚落在地上,眼睛狰狞地瞪着师兄的方向。
好像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会这么死了。
大师兄疯了,是真的疯了,满身是血地提剑过来,杀气四溢,要将他们全部杀死。
在峨山待了这么久,众人怎会不知道他们与这位师兄之间的恐怖差距。
师兄想杀他们,他们一个都跑不了的。
一个经常为师父做事的胖弟子情急下念了师弟的名字,上前苦苦求情,一五一十将师父杀害师弟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他抖抖索索说:“这些都是师父回来后告诉我的……祁玦师兄,纵然师父有错,可他也是为了宗门,为了你……”
胖弟子的脖子瞬间被一只狰狞的长手狠狠提起来。
男人手臂上血管阵阵突起,将他越勒越高,胖弟子用力往上翻着白眼,快要窒息了。
剩下的弟子见此惊骇至极,齐齐跪下,哭喊着求他放过同门,除了祈求,他们再也做不了别的事了。
男人仿若未闻,他满脸泪痕,木木地看着手上那将死的人。
空旷闷热的室内,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突然靠近,穿着白色道袍的小男孩忍着害怕哭着仰头求他:“师兄,求你不要杀师兄……”
孩子的哭声是稚嫩的,却极其穿透力。
祁玦幽幽低下头去。
那男孩身边的弟子们似乎害怕他会杀了这孩子,全部围着上前跪下,求他放手。
祁玦的目光却只落在那男孩的头上。
他在这一刻,忽然想到了第一次遇到师弟那天。
是半夜,师弟坐在山头上哭,吵到他了,杀气腾腾地过去,却见男孩哭着哭着自己先呆呆睡着了,好像还做了噩梦,瘪着嘴说:“我不要师兄……”
他那时也仅仅八岁,看着眼前说着梦话的小白萝卜,想打又觉得没意思,莫名不爽快。
“我也不要师弟。”他有样学样地睨着他,然后臭着脸把人背起来,扔到离他鬼林远远的地方……
暗室中,男孩啜泣声不止,哭得肩膀都在抖。
“师兄不要这样……”
“师兄,求求你了……”
“师兄,休原师兄不是他杀的,你不要杀他……”
“……”
“嘭”一声。
被高举着勒起的胖弟子忽地重重摔到在地上。
那群人微愣一下,连忙围上去,看人还在大口呼吸,刚要松口气,却又见那边一身血的白衣男人竟提剑又过来了。
众人惊恐后退:“师、师兄……”
他行尸一样走过去,对着门的方向,在光亮中将蛇心上的魂丝剥离,轻轻笼在手心:“不准叫我师兄,我只有小原一个师弟。”
原来,师弟也有了自己的师弟,所以他唯一的师弟,也会是别人的师兄。
师弟说,他会痛,别人也会痛。
这一年,祁玦二十二岁。
道宗极负盛名、前途无限却心性残忍的天才首徒,在这一天,方真正入世。
又在后来的漫漫长生中,归于芸芸众生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二更合一!!!欠的加更终于都还完了~
第124章 现实世界(1)
玄虚道宗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昔日美轮美奂的道宗圣地转眼就成了一片废墟。
风驰电逝间,林休原像是也进入了这一刻的时空里,他被那股热浪裹逼着往前走, 走了几步,眼前的画面便被液体遮挡的模糊了,等擦干眼睛, 目光所至都开始迅速转变……
春去秋来, 脚下野花反复凋谢盛开,他看着师兄踏上一个又一个山川用灵物修补魂丝, 看着他研习长生之法, 看着他终于在千年后找到将魂丝送入轮回的方法,却又因为强逆命数, 被永远困在了峨山中……
画面越来越模糊, 直到彻底看不清了。
林休原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用刀尖一下一下地划了喉咙, 痛得堪堪要死,却连个叫声都发不出来。
等人重新陷入混沌深处后,身体已经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了, 仿若一个坏死的机器零件。
消失多时的系统界面重新出现, 数值被清空,开始显示进入转生的倒计时。
系统:“林休原先生, 恭喜你成功转生!”
林休原:“……”
系统:“事已定局, 你不用再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戒心……祁玦先生能绕过命数在总系统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推着你进入这个任务, 其实也是他的本事,你能在最后的特殊任务世界里想到绕开系统清除参考对象记忆的办法,是你的本事,只是我们系统难免也会想追求最好的绩效数值……”
林休原:“我的新身体在哪儿?”
系统一愣,答道:“汀北, 是参照你前世二十岁时原本的身体来一比一进行生成的,你放心,总系统为了帮助转生者更好地融入世界,会给转生者建立一定的社会关系,比如朋友和同事之类,这些人大多也是以前完成所有任务的转生者,他们会在一些新的任务者转生后收到相关邮件,自愿报名以合适的身份来构建你的交际圈,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或憎恶其中的谁,也可以自行断开关系,但转生者间交好其实没什么坏处……”
林休原的重点只在“汀北”这个地名上。
汀北离他进入任务世界原本住的地方隔着一个城市,并不算近,但也不算太远。
祁玦作为参考对象,离开任务世界后肯定是直接回到他曾经住的地方。
倒计时缓慢进行着,林休原安静地等待着。
系统突然说:“林休原先生,算起来我们一起共事了五个任务世界,无论如何,我还是祝福你和祁玦先生百年好合。”
倒计时的机械声响起来:五四三二……
“谢谢你。”
他第一次深切地感激着这样的祝福。
……
春风和煦。
波光遴选的湖面上,两只白色天鹅缓慢地游动着。
林休原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岸边偶尔有人走动着,花香扑鼻,是初春的气息。
他顿时坐起来。
手掌撑到地上后,林休原才发现自己之前居然一直都躺在草坪上。
耳后突然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女孩声音:“你醒啦?”
回头过去,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身后则坐着一对年轻男女,三人都穿着同色系的家庭装。女人正在擦拭他们面前野餐布上的油渍,男人笑眯眯看他:“你好,林休原,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这是我的妻子和女儿,你今天无聊,非要挤进我们的小家庭野餐,刚刚还在这边睡了个午觉。”
只听这么一句话,林休原就迅速明白过来,眼前这人也是个完成过任务并成功转生的鬼界前同胞,在他转生之际成为构建他“朋友”这一块的社会关系的其中一人。
林休原对他点了点头,却没心思多聊,匆匆起身就要离开,结果没走两步就被那位男士追上了。
“这是你的钱包和手机,虽然我不知道你刚转生有什么事需要这么急着去做,但这些可不能丢了。”
钱包里面是一部分现金,还有他的身份证件以及银行卡等。
“我的?”
“当然,朋友,我觉得你在做事前,最好还是先了解一下系统为你新身体构建的一切关系比较好。”
“谢谢。”
他收下手机和钱包,询问了这位“前辈”的姓名后,告了别就近拦车直接赶往机场。
三个小时的航班,林休原却坐得无比难熬,他没有祁玦在现实世界的任务联系方式,记得当初做鬼时,也没见过祁玦使用过手机一类的电子产品,因此除了具体的房屋地址,他根本没有能联系祁玦的任务渠道,只能耐心等飞机落地。
他在飞机上无聊把手机翻看了一遍,通讯上有几个人,不算多,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应该都是系统为他构建的社会关系。毕竟转生不像投胎,像他这种带着记忆转生的人,自然也没有父母亲戚一类的亲人。所以社会关系只能是朋友、同事等,其余转生者为了以后能够互相帮助,倒是乐意认领同类的这些关系,如果合不上来,大不了一拍两散。
林休原的手机里除了几个“朋友”和“同事”,并没什么其他东西了,一切都是原始的。把通讯录来回看了几遍后,他随手拿了几张报纸打发时间。
一个小时后,报纸全部看完了,就连边边角角的小字都一个个全部读完,飞机还是没到地方,半晌后,他在紧张中不知不觉抱着报纸睡着了。
再醒来,飞机终于到了所熟悉的那座城市上空。
林休原呆呆地坐直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他捂住胸口,试图压下那阵咚咚咚的声音。
下了飞机,神绪才回笼一些,他撒开腿,在人群中用力往外跑去。
这个城市比汀北的温度要低一些,春风吹进脖子是刺骨的冷,他喘着气冲上了出租车,说了那个房子的所在地,郊外,很偏远。
说完后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着的,司机以为他冷,一边开车一边跟他说笑:“现在年轻人只顾着好看,这天气穿这么薄,能不冷吗?”
司机这么一说,林休原也觉得自己好像穿得比较少,路过一家服装店时,连忙让司机停下等几分钟,再回来,身上就多了件深蓝色的冲锋衣。
“哎呀,这不挺帅的!”
“是么?”他抿嘴笑笑,“不显得我冷就好。”
“买衣服是怕回去被妈打啊?你刚刚不会还套了秋裤吧?”
“里面不卖秋裤。”
“……你还真想买啊?”
一路聊着,傍晚时分,车子终于行驶到那座熟悉的房子前。
那栋房子因为发生过命案,是附近人口中的凶宅,不过司机好像并没听说过相关传闻,只觉得这位置不好,委婉地说他家虽然偏,但门口院子装饰得挺漂亮,有树有花的……
这边比市区还要冷,风就没见停过,林休原给了车钱转身顶着风往那边走,脚是麻的,手也是抖的,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呼吸声。
小巧的院子种着一棵苹果树,绿植很多,花更多,大部分都开了,一簇簇绽放着特漂亮,里面墙角还散着一些驱蛇虫类的药粉痕迹。
林休原抖着手摁门铃。
嗯了一次,两次,三次。
门还是没开,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好在他的脑子根本没有空间去多想,只重复着摁门铃的动作。
在摁第十次的时候,有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带着若有若无的凛冽气息。
空气还是很冷,却又没之前那么冷了。
林休原没能回头,僵硬的身子就被男人先一步从后面死死勒住了。
天空暗下去,他的眼泪啪嗒砸在男人青筋盘起的手背上,死死咬着嘴巴不想发出声音,却还是在听到“师弟”这两个沙哑的字后,哽了起来。
满腔准备好的话都没了,他突然变成了一个试图控诉自己所有委屈的孩子。
“师兄,我摁了门铃好久,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