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想着,一直紧缩的眉间竟是缓缓的松了下去,似乎抬起手想摸摸重珉,不过抬了半途,便软软的彻底垂落了下去。
“师尊!”
重珉眼睛彻底红了,他不停的给白翎输着灵力,颈子上的血也已经止住了,可白翎却还是闭上了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已经把内丹给了师尊……
明明师尊已经醒过来了!
为什么又会变成了这样!
重珉脑子“嗡嗡”的撞着,一片机械的混乱,让他连基本的分析能力都彻底丢了,只颤抖着手不停的向那人体内运输着灵力。
是不是因为……他刚才吼了他。
是不是因为师尊生气了……所以才要这样故意惩罚他……。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重珉越想眼眶越红,完全不知道以白翎当今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灵力。
褚霄看的心惊胆战,重珉为了这仙人连自己的内丹都能不要!若是今天这仙人因为他死在了这里!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褚霄不敢拿整个渊临去赌,当即强行阻隔了重珉的结界。
本来已经做好重珉暴怒将他打飞的后果了,却没想到那人被拉开的一瞬间,只是颤抖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抬眼的一瞬间,猩红的眸子里竟是直接滚下来一大滴泪水“我……我不该吼他的……”
“我明明知道……”
我明明知道师尊那么看重他大师兄的性命,为了他大师兄,连那般屈辱都忍下了,他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为什么要冲他发脾气!
“师尊一定是……生气了,他一定是气我……”
“我不该向他吼的……”
重珉腿下虚浮,一时连站都站不稳了,声线染上了一抹颤抖的哭音,眼眶通红的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褚霄心里狠狠震了一下,眼眶终究是酸了,刚想上去劝他,一直没出声的敛楚却是走了出来,眸光淬了冰,冷冷的盯着重珉:
“你到现在还以为,他不想活了,是因为想要报复你吗。”
“若是他要和你赌气,为什么不选割腕,不选择溺亡,非要用最快的方式惩罚你,他就这般不惜命的吗?”
第26章 魔尊对我虐恋情深(二十六)
敛楚受到褚霄的传唤,?刚才就到了,本来昨天为那人诊脉就察觉出不对,回去查了一夜的医书,?终是看到了昨天那样怪异的源头。
若他没有猜错,?这仙人应该是天生灵体,?魔尊虽然将自己的内丹给了这仙人,?却根本是两源的灵脉,?无法相容。
至于为什么会血脉逆行,?成了当今这副样子,?看他身上的痕迹,就已经能猜出来了。
敛楚虽为魔修,?天性冷漠,?但也同样是医修。
任何一个医修看到病人被硬生生折腾成这个样子,?都不会无动于衷。
所以即便是面对穷凶极恶的魔尊,?他也没有半分挤出来的好脸色。
“你说……他是……真的……想死。”
重珉脸上哭笑难辨,他自己的声音像是隔了一道铁板,?远远的回荡在他的耳边。
一时之间所有的噪音都滤过了,只有那声想死,?狠戾的揪着他的心脏。
很早他就已经不想活了,他一次一次的用云霄宫威胁他,?用裴夕威胁他,他想那人也就是说说,不会真的寻了短见。
他从来不知他也会有疲倦的一天,会被折磨到即便去死,?也要从他的身边离开。
敛楚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报复性的快感,无关情爱,却是让他忍不的刻薄:“他是天生灵体,?无药可救。”
“敛楚!”
褚霄骤然出声,脸色阴沉的盯着还站在鸾榻边的医修。
敛楚被喝停,眸色渐渐微冷,但终究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头也不行礼,甩袖开了魔尊的寝殿。
“小师弟是八万年前祖师座下仙鹤头顶的一尾红羽,承了祖师八万年的恩惠。他是天生灵体!”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尘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重珉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踉跄的扑倒在了白翎的身边。
连裴夕都知道那人是天生灵体——
连裴夕都在心疼那人。
可他做了什么……
他究竟做了什么!
两万年前,那人为了救他,狠心挖了他的内丹,做出那样势利自私的样子,与他为仇,将他打落渊临。
那时那人分明知晓他的心意,为了不让他有牵挂,觉得自责,刻意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联系也彻彻底底的斩断在了璞玉的剑下。
让他为此恨了他两万年,整整两万年。
这样刻入骨髓的恨意,让他从他一活过来就在不停的折磨他,羞辱他。
为了让他痛,甚至不惜当众挖了他的内丹,将剑鞘塞进那方寸难行之地辱没他。
甚至就连十一天前他知晓了一切,却还是在下意识的否定他。
他不相信!
他根本不敢相信!
看到真相后的那一瞬间,他甚至卑劣的想要白翎是真的杀了他。
因为他根本不敢面对那样伤害过白翎的自己!
他从未想过,他会恨错了人,折磨错了人。
那个被他踩在地上肆意羞辱没有丝毫尊严的人——他从未对不起他!他从来都只是在护着他!
重珉心脏突如其来涌入了一份窒息的痛,像要将他硬生生撕.裂般狠狠的捶楚着。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十一天前那人跪在地上求他的样子。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一句为自己的辩驳也没有,卑微的任由他羞辱践踏。
而他自以为是的摆着上位者的姿态尽情的撕.裂他,辱没他。
可做错的人是他啊……
明明是他啊。
重珉用手抵着额头,忽然间痴痴的笑了起来。十一天的郁气,如同深夜的鬼火,狠狠的冲向了他的头顶。
是他错了。
错的离谱。
十一天,他终于胆敢揭开那日的伤口,清清楚楚的看到一丝一毫他加诸在那人身上的伤害。
三千发丝,片刻间,骤然成雪,同地上半干的血迹纠缠着,凄厉的艳绝。
“魔尊……!”
褚霄惊骇的看着这一幕,失声的叫了出来。这本来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可重珉已经是最顶端的修为,为何依旧还会发生这般突变!
而那玄衣白发的尊上,像是丝毫没有听见,只轻轻的拉起鸾榻上那仙人的手掌,眸光是前所未有的震痛:
“既然你是天生灵体,那我边带你去九重天,找青冥的师父。”
“我一定能治好你,治好你后,我任你打骂。你也亲手挖了我的内丹,狠狠的折辱我!”
“你还没有为自己报仇!还没看到你师兄好好的出去渊临!不许你就这般死了!”
“你竟然是真的想当着我的面寻死。”
重珉的声线里骤然有些哽咽的窒息,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像是突然忍不住般,将自己的脸全部埋在了那人的手掌里,“你怎么会想死,师尊,你怎么能在我面前寻死!”
寝殿里仿佛夹杂了血星肉沫的哭声一直持续着。
千鹤城带着魔界的众人踌躇在门外,噤若寒蝉的低着头。
起初来寻事的时候他们都是气势汹汹,渊临出了那样大的灵力波动,一定是重珉自己的灵脉出了问题。
天生异变,只有在渊临易主之时才会出现,众人看到鬼殿无人,便更是加重了自己的猜想。可如今到了寝殿门口,当即就有人想直接回去了。
因为他们不止一个人感受到了房内汹涌窜动着的灵力。
甚至比重珉全盛时期还要强上几分。
这万年来,从没有人敢挑战重珉的权威,千鹤城也只是借着找千皎的幌子想来试试重珉,如今却是骑虎难下,若是就这般回去了,千氏一族在渊临再无颜面。
可若是留在这里,万一重珉开始发难,没人能抵挡得了半刻!
正在众人惴惴不安之时,寝殿的白玉琉璃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千鹤城以为自己做了万全的准备,却始终没想到,他连重珉随意释放出的威压都无法抵挡,一众人顿时七零八散的飞了出去。
那向来嚣张阴鸷的玄衣尊上,此刻寸寸青丝竟全部变成了白色,怀里正抱着一个紧紧裹在狐裘里的仙人。
千鹤城不过抬了下眼想看清那仙人的样子,却是瞬间又被一股凌厉的剑气逼得撞出去,猛的呕出了一口血。
却是这一眼,让他看见了那怀里宝贝似的裹着狐裘的人。
一时血脉逆行,却是终究勾起嘴角恶狠狠的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重珉这种没有半分良心冷血如斯的人竟也会对一个人如此执迷不悟。
好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骤然有了突破点。
千鹤城想着,冷笑便一句一句从嘴角溢了出来。
重珉只不过在寝殿门口待了片刻,他此时没有半分心情管渊临的事情,转头就出了裂隙。
没有人比白翎更重要。
他要去九重天,九重天上必定有救他的法子。
九重天位于仙界之上,他曾经在白翎的识海中窥见过分毫,想要去九重天,一是修为高深,二是自己登上栖梧岭受三十道天雷。
若是重珉一人去,十三重天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可白翎当今没了根骨,内丹又无法相容,若要带着他去九重天,必要经历三十道天雷。
重珉低低的笑了一下,却是丝毫没有犹豫,当即抱了白翎就向栖梧岭瞬移而去。
栖梧岭在炼魂谷的深处,萧瑟暗淡,顶峰更是凄惨阴郁。
重珉甫一现身,洪钟般的声音就缓缓的响了起来,不怒自威。“何人擅闯我仙界重地”
重珉抿了下唇,抬手捂住白翎的耳朵,顷时在那人身边加了一层结界上去,看到那人没受影响,才淡淡的开口“渊临重珉”
洪钟般的声音顿了好久,才复又开口说道“竟是渊临魔尊,您可直去九重天,不必受我掌刑者磋磨。”
“我要带师尊一起去。”
重珉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好像除了怀中那人,再没有任何事情能提起他半分的心思。
只小心翼翼的将白翎放在地上,用狐裘搂紧了那人衣服的缝隙,说话间又是加了一层结界上去。
“这仙人被打骨鞭碎了根骨,受不住三十道雷劫,若要硬闯必定是身死神陨。”洪钟迟疑了一下“您请回吧。”
重珉却是笑了一下,语气依旧淡淡的“那三十道,我替他受,我也要过这道门,还有我自己的三十道。”
阴戾的风随着重珉的这句话一瞬间刮了起来,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地上的白衣仙人却是连头发丝也没乱。
“天雷非同儿戏,一鞭除血肉,二鞭散筋骨,三鞭断心脉。汝可自身到我九重天,何须受我掌刑者磋磨。”
洪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惊。
他守卫这里数十万年,遇到过到了顶峰半途而废之人,遇到过承了一道雷劫便叫嚷着不去九重天之人,遇到过只受了半数雷劫灰飞烟灭之人,却从未遇到像重珉这般赶着上来受罚的人。
以他的修为,不应该不知道天雷的威力。
重珉听到后眼眶却是骤然红了,连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在不住的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踉跄着步子脚步虚软的站在九重天的石碑下。
一鞭除血肉。
二鞭散筋骨。
三鞭断筋脉。
灰白的头发自重珉身后飞扬了起来,洪钟般的声响似乎迟疑了片刻,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雷鸣开始隐隐的从远方传了过来。
一瞬间,重珉仿佛回到了两万年前同样的场景。
紫电狠戾的劈下,枯木一瞬间被灼烧着升腾起通红的火焰。
立在天地中间的玄衣魔尊,却是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死死的攥着手里的一方帕子。
那帕子的主人此刻正安稳的被护在结界里,依旧那样洁白无瑕,纤尘不染。
重珉看着,突兀的就笑了出来,阴紫色的长鞭撩起他的长发,映照的他整个人宛如地狱的恶鬼,天地骤然变色。
那时他受九道天雷,那人是不是也在一边这样看着呢。
明明在识海中已经那样心痛了,却还是装作才到的样子,面无表情的探入他的识海,掏出了他的内丹,当着他的面粉碎。
那人那般良善,那一剑应当是他的极限了。
他那时不能维持人身,趴在地上紧紧攥着帕子,他明明那么执着,怎么就没有看出那人眼底那分明被压制着的痛苦!
那人当时听了离月的话,明知他天资不够却依旧对他心生怜悯。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他自己说的那样,一心非要他死不可呢。
重珉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埋在心底的困顿和痛苦,随着他的每一寸筋骨烧了起来,可他却从未觉得,头脑有着今天这般的清晰。
那时他看见他的师尊轻轻笑了,和收留他那天一样的清孤淡雅,施舍般的开口“你天生愚笨,左不过这八尾有效,能助我修行,不枉我养你千年”
就是这一句话,让他彻底心如死灰,他只当他的师尊,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利用他。
他被恨意蒙了眼,那人砍了他尾巴之后连剑都拿不稳了,转过身去掩饰着自己通红的眼眸。
而他却在卑劣的想着若有来世,他要将那人怎样的锁在床上折辱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