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后,他闭上嘴巴,沉默地朝躺在顾熙怀中的小人鱼行了一礼。
虽然没有命令,但参谋身后的士兵们也都默契地抬起了手。
他们虽然没有被脑虫寄生,但也有家人,也有朋友,也有在意和钟爱的人。这些天来元帅明里暗里承受了多少,林小冬又为了人类付出了多少,他们都有目共睹。
只可惜,世事总不能两全。
顾熙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呆了很久。
男人沉默着,用已经恢复正常的人类手掌慢慢拾起落在地上的那本《小王子》。
书页上,还未完全干涸的鲜红像是刺痛了他的双眼。
但他还是逼着自己,像自/虐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插画上小王子回到自己星球的图案,直到手指都因为坚持不住而微微颤抖起来。
或许,他当初就不该把林小冬从人鱼星上带走。
不,如果他们从未相遇就好了。
顾熙想起在听说人鱼星被毁灭后小人鱼脸上绝望的泪水,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抱紧了怀中冰冷的身躯,哑声问道:“你只是回家了,是吗?”
小王子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
那颗星星在遥远的宇宙中,上面有花有草,有碧水蓝天,还有许许多多美丽的人鱼。
到时候,他还会想起自己吗?
顾熙扪心自问。
他不知道答案。
因为从今天起,那朵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玫瑰,已经在他怀中永远地凋零了。
*
“宿主68711任务完成,已脱离世界,请求连接总部。”
“连接进度10%,20%,30%……连接成功。”
“正在检测宿主身心状态……”
“检测进度10%,20%,30%……检测完毕。宿主身心状态达标,批准进入下一世界。”
……
…………
“咦,”林小冬有些奇怪,“这次怎么没有清楚记忆的播报了?”
系统:“这本来就是个可选项,主要是以前任务结束后那些宿主都或多或少会出现一些心理问题,所以总部才在我们的程序中设置默认清除记忆。”
林小冬了然,有些得意:“那就是说我的心理素质很强大,不需要这个功能对不对?”
“不,”系统缓缓道,“是因为你脸皮够厚。”
林小冬:“…………”
他刚想撸起袖子和系统唇枪舌剑个三百回合,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对他道:“小姐,我给您点烟。”
“哦。”林小冬下意识应了一声。
他坐在座位上,顺着对方举起手的动作弯腰凑过去。
一根火柴“嗤”地亮起,有些刺鼻的烟草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呛得他下意识咳嗽了几声。
“您慢着点儿。”
那人慌忙点头哈腰地冲他道歉,低头时目光不易察觉地在林小冬隆起的胸口扫了一圈,又在被街道上的其他人发现前飞快地拉下黄包车的棚子,转身拉起了车。
“小姐,您坐好嘞,咱们马上就到家!”
林小冬靠在软座上,叼着烟沉思了片刻。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拍大腿,惊恐道:“靠,刚才这家伙叫我什么?小姐!?”
系统重重地咳嗽一声,似乎是在提醒他,但平板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有股幸灾乐祸的味道:“别岔腿,记得淑女一点,你现在穿的可是旗袍。”
林小冬狂放不羁的动作瞬间僵直。
他木着脸,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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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明天放!
ps:本章引用语句来自于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第52章 天真无邪的傻子
——第二个世界·番外篇——
……
…………
虽然被禁足在房间中,看似被限制了自由和与外界联系的方式,但身为前帝国太子,路醒还是在小人鱼去世后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但和传信人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在得知林小冬的死讯后,路醒的第一反应是:绝对不可能。
顾熙是不可能让林小冬有事的,他笃定地想。
他明明都告诉了对方解决办法,怎么还会发生这样荒谬可笑的事情?
一定是林小冬在骗他。
路醒非常自信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的性格中潜藏着极端自负的人格,一向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甚至还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林小冬为什么要这样做,顾熙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但他的云淡风轻,很快就被接下来收到的一系列消息击了个粉碎。
军部公开了当初皇室对人鱼们犯下的一项项罪行?
这很正常,路醒想,有小人鱼在顾熙身边吹耳旁风,这一天的到来只是迟早而已;
顾熙将于三月后卸任元帅?
这倒是让路醒有些意外。在他的想象中,顾熙不是那种会轻易丢下肩上重担的人,除非是他认为自己的身心状况已经不适合呆在那个位置上了。可明明母虫都已经被消灭了不是吗?
他被禁足的地方距离军部大楼非常近,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哀乐声,路醒关紧窗户,再用力拉上窗帘,但这样掩耳盗铃的举动,却根本无法掩盖他内心的巨大恐慌。
路醒站在窗边,呆立许久后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定神。
然而因为手腕情不自禁的颤抖,茶水大半都撒到了外面。
看着他佯作镇定的样子,已经站在门口有一会儿的露露发出一声冷笑。
她问道:“路醒,你这番假惺惺的姿态,做给谁看呢?小冬都已经死了。”
“呯!”
路醒猛地把杯子砸了过去。
幸好他看不见,只能凭借声音的位置判断,最终杯子砸在了露露面前的瓷砖上,碎成了一地残片。
青年苍白的脸上因为怒火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他站在原地扶着桌沿喘/息两声,冷淡道:“说吧,找我还有什么事?你们想要的我可都给了,现在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而已。”
露露的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她的发丝凌乱,双眼满是血丝,注视着面前青年的眼神中压抑着深深的憎恶:“路醒,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情报渠道,今天我来只是想问你,最后那次见面,你究竟跟小冬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现在还重要吗,”路醒漠然道,“而且不会吧,长姐,你真的觉得我会信这个笑话?与其在外面放几首惨兮兮的哀乐费尽心机想骗我,不如把顾熙叫过来,直接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吧。”
“……我都开始可怜你了,”露露看着仍拒绝相信林小冬去世消息的路醒,内心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窜,“路醒,你以为这世上谁都和你一样卑鄙无耻,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利用的是吗!”
路醒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高声质问。
亦或是听到了,但根本无动于衷。
过了片刻,他突然冷笑一声:“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人都是要死的。”
“啪!”
露露直接上去甩了他一耳光。
“你他妈再给我说一句试试看!”她吼道。
青年被打得头都偏到了一边,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道鲜红的掌印,许久没有修理的长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露露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她用最尖酸刻薄的语句狠狠地刺痛对方——
因为,这是路醒活该。
“路醒啊路醒,你千般算计,最后算计来了个什么?诺亚把一颗心交给你,最后心灰意冷孤零零死去;小冬万幸爱上了别人,却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伤害……”她顿了顿,闭上双眼,“现在小冬也死了,人鱼族终于灭亡了,你满意了?”
一番话说完,路醒依然像一座石雕一样,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
“算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露露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就像路醒说的一样,时至今日,那番谈话的内容已经根本都不重要了。
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房间,并冷着脸吩咐看守的士兵们:“记得把他给我看好了,不许有半点闪失,听到没?”
“遵命!”
房间的门被关上,世界重新陷入无边的寂静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路醒才恍然回神。
他摸索着走到床边,从床缝间掏出了一片薄薄的糖纸,放在掌心,轻轻将它抚平,然后一点一点,慢慢将它叠成了一朵小玫瑰花的形状。
想到当时的场景,路醒低着头,唇角仍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蒙在眼上的白布却渐渐晕染出一片不知是血还是泪的鲜红。
在把那块糖递给自己的时候,他想,小人鱼的脸上一定挂着坏笑吧?
路醒捧着糖纸玫瑰在床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在清扫人员进来打扫屋子前,他将一块碎瓷片偷偷藏在了枕头下面,然后平静地等待夜晚的来临。
晚安,他的小玫瑰。
*
十五月圆,潮生潮落。
月亮依旧会是那个月亮,大海依旧会是那个大海。
但这世上,却再也听不到人鱼的歌声了。
人鱼星已经化为了宇宙中冰冷的尘埃,顾熙没办法带着林小冬回家,便抱着小人鱼冰冷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向了大海深处。
男人低头望着怀中小人鱼安宁沉静的面容,任由冰冷的海水没过身体。
今天的阳光很好。
和那天在珈蓝湖畔,小人鱼扑进他怀里的笑容一样灿烂。
顾熙分不清舌尖弥漫开的到底是海水的咸腥,还是泪水的苦涩,男人轻轻抚摸着小人鱼柔软的发梢,托起他的后脑勺,垂下眼眸,很细致地在那苍白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冥冥间,他似乎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对他说,我喜欢大海。
如果将来死了,我希望是海葬。
顾熙在小人鱼的怀中放上最后一朵热烈的红玫瑰,目送着他一生的眷恋慢慢沉入冰冷黑暗的大海。在那一瞬间,他竟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追随着海浪而去。
想要就这样闭上双眼,回到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那段碧波荡漾绿草如茵的记忆中。
但现在还不行,他想。
还有一些人,一些事,在等着自己,血债血偿。
*
“真的?”
被关押多日的连伯爵听到面前士兵的话,竟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熙真的说了,要助我登上皇位,重振皇室?”
士兵恭敬道:“是的,您没听错。”
“怎么可能……”连伯爵虽然刚愎自用,但也不是傻子。
然而,当士兵拿出芯片卡解开他手腕上的枷锁,打开禁闭室的大门告诉他贵族们已经在皇宫等候时,连伯爵内心还是生起了那么一丝丝的期望——假如这是真的呢?
“如果我能当上国王,”他忙不迭地爬上军部为他准备的飞行器,贪婪地抚摸着上面镶嵌的华丽装饰,倒还记得探出头叫士兵帮他给顾熙传话,“一定会大大表彰他的功绩!到时候,我就给顾熙封个……”他刚想说元帅,突然反应过来顾熙早就是军部最高统帅了,连忙改口道,“给他封个异姓摄政王!”
在经历了皇宫门前那番痛彻心扉的折磨后,连伯爵对顾熙是真的怕到了骨子里。
甚至到了后来,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顾熙用长靴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碾碎的画面!
现在的连伯爵才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拥有实权。
只要顾熙需要他,哪怕只是当个锦衣玉食但被架空的傀儡,也比之前的生活好上千百倍!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尝过掌控帝国最高权力的感觉后,连伯爵坚信,根本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这个位置,除非他是脑子进水的傻子。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以己度人,自认为顾熙的想法肯定和他一样。
飞行器平缓地驶入了皇宫,一路通过关卡都非常顺利。
见状,连伯爵提起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下了。
或许,他想,顾熙是真的像自己那些幕僚们说的那样,其实本质上是对皇室和贵族们十分忠诚的,只不过被老国王再三怀疑逼到绝路,才不得不谋反的。
“伯爵阁下,我们到了。”
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宫殿,连伯爵紧张得腿都在抖,下飞行器时竟然还摔了一跤。
“您没事吧?”架势飞行器的士兵将他搀扶起来,状似关心地问道,“要小心啊,其他贵族们还都在大殿里等着您呢。”
“你怎么开的——”连伯爵刚恢复自由就开始故态复萌,心想我对付不了顾熙还对付不了你个小小的士兵吗,扭头就要开骂,结果在看到那人的脸时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怎怎怎怎么是你!?”
“嗯?”徐风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无辜地反问道,“我是元帅的副官呀,当初我们在皇宫门口还见过的,伯爵您忘了吗?”
怎么可能忘!
当初被恐惧和剧痛支配的回忆又在脑海中浮现,连伯爵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虽然那笑比哭还难看:“没,没有,我只是有点儿惊讶,哈哈,惊讶。”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随便找了个借口结束话题,几乎是用逃跑的姿态狼狈地从男人面前快速离开了。
但连伯爵没发现的是,在他进入大殿中后,身后压低了帽檐的徐风,脸上的表情究竟有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