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林小冬擦了一把额头上密布的汗水,直起身道。
床上老人虽然依然处在昏迷中,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脸色比起方才那如墙漆般的惨白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老人的儿女就站在一旁,见状大喜过望,连声感谢,但林小冬只是脸色苍白的摆了摆手,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看样子心神消耗巨大。
“小姐,您没事吧?”
旁边陪着他一起过来的下人忙关心道。
“没事,只是累了。”林小冬定了定神道。
来这个世界前他对医术一窍不通,就连热感冒冷感冒分别该吃什么药也分不清,尽管有了系统的帮助,诊断开药什么的不在话下,但传统的针灸还需要他自己一点点慢慢摸索学习。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功夫,没法让系统帮忙作弊的。
他拒绝了病人家属准备的礼金红包,在众人的目送下走出大门,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盆腥臭无比的黑狗血。幸亏林小冬反应快,及时侧身躲开了,这才没有被浇上一头一脸。
但饶是如此,他的半边身子也被溅上了脏污,原本就有些昏沉的脑袋被这刺激的味道一熏,更是头晕脑胀起来。
林小冬当场干呕一声,下人从后面冲出来,厉声道:“谁干的!?有种就给我滚出来!”
没人敢承认。
但人群中,有人趁乱大声喊了一声:“妖魅不得好死!”顿时引发了一片哗然。
在场的镇民们或多或少都听过前段时间流传的那个传言,再看林小冬现在这副对黑狗血反应这么大的样子,纷纷在心中怀疑——
难道,传言说的竟是真的?
就连刚刚才治好的病人家属也只是站在后方远远地观望,没有上前为他说哪怕只言片语。下人见他们势单力薄,明明干了好事还被人指指点点,气得一张脸都涨得通红,但林小冬却一把拉住了他。
“小姐,我……”
“先回家。”青年打断他的话,声音虚弱道。
“……是。”
下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扶着他上了黄包车,狠狠瞪了一眼身后跟过来的人群:“狼性狗肺的东西!迟早是要遭报应的!”然后飞快地带着林小冬离开了镇上。
自那天起,顾府大门紧闭,再不与任何人来往。
林小冬再也没有离开过府上半步,而失去了免费看病机会的镇民们,对林小冬和顾星斋的怨气也开始日益增长。最终,在有心之人的暗中鼓动下,变成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讨伐行动。
“顾先生,林小姐,我是奉我家老爷之命,前来提醒二位的。”
这天,封闭已久的顾府难得来了一位客人。
但他的神情严肃,带来的也并非是什么久违的好消息,而是一则警告:“如今事态已经演变到不可控的地步了,除了那些愚民们,还有更上面的人也盯上了你们。顾先生若是有外省的亲戚的话,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
说着,他还在桌上放下了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一张银票和几两碎银。
“一点薄礼,就算是我家老爷为二位践行了。”他道,“老爷说,两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本该成就一段佳话。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顾星斋坐在主座上,望着下方传信人真挚的表情,一直紧绷的脸庞终于有所松动。
他走下来,冲那人拱手道:“礼物就免了,替我给黄老爷带个话,就说今日之恩,顾某记下了。”
送走了客人,顾星斋遣散了府上的下人们,给他们发了三年的俸禄,然后收拾好家中的贵重物品,准备明天一早就带着林小冬离开清榭镇。
然而,就在夜深人静之时,却有一支上百人的队伍从清榭镇出发,举着火把,一路来到了顾府的大门前。领头的,正是当初偷听到灰袍道士师徒谈话的布店老板。
“顾星斋,把妖魅交出来!”
临行前为了壮胆,布店老板还特意喝了一碗酒,现在正好酒意冲上了头顶,他中气十足地叫嚷着,还使劲儿砸了砸门:“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点火烧——”
只听“吱呀”一声,大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布店老板的拳头不慎砸空,差点儿一个踉跄跪倒在来人的脚下。
顾星斋站在顾府的大门口,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像是在看鞋面上不慎沾染到的一处尘屑。
男人直面着一群手举火把、气势汹汹的镇民们,用平静而冷漠的声音问道:“深更半夜,诸位来此,有何贵干?”
“你——”布店老板恨得牙痒痒,但随即想起他们人多势众,顿时又得意起来,“刚才不是说了吗,让你把藏在家里的妖魅交出来!看在顾老爷的份上,只要你乖乖听从安排,大伙儿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如果不听的话……”
“如果不听的话,”顾星斋打断他的话,古井无波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布店老板,“会怎样?”
布店老板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会……那就算你故意藏匿妖魅,到时候官府可不会轻饶了你!轻则抄家,重则砍头!”
“是吗,”顾星斋淡淡道,“那诸位请回吧,我府上可没有什么妖魅。”
“你说没有就没有?”布店老板眯起眼睛,他想到顾家这么多年攒下的财宝积蓄,心里直痒痒,“我才不信,除非你让我们进去看看!”
“就是!”“说得对!”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人们的一致附和,火光照亮了他们脸上兴奋贪婪的神情,一时间,顾星斋竟分不清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人还是妖。
他叹了一口气,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小冬,”男人忽然偏头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哪怕是去过那种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日子?”
众目睽睽之下,只听一声轻笑从院墙内传来。
穿着云青色长衫的青年在布店老板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坦然地走到顾星斋身旁,与他并肩而立。青年眉眼弯弯,毫无畏惧,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一群心怀不轨的暴徒,而是风景秀丽的湖光山色。
“我可不怎么好养的,”林小冬笑着说,“不过,若是顾少爷养得起的话,那我自然奉陪到底。”
第70章 男扮女装的妻子
“你……你们……”
因为过于震惊,布店老板竟结巴起来。他指着顾星斋和林小冬两人,手指情不自禁地颤抖着:“果然啊,果然!顾老爷若是九泉之下有眼,也要被你这个不孝子给气死了!”
“我父亲做人光明磊落,不像某些心思龌龊鸡鸣狗盗之辈,”顾星斋冷冷道,“他老人家若知道了,也只会赞同我今日的决定。”
男人的左手与林小冬十指相扣,目光扫过众人手中握着的叉子、木棍和铁锹等等,用右手朝着他们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看来你们都是有备而来,那就来试试看吧。”
“看看今天晚上,究竟能不能如你们所愿!”
话音落下,现场反倒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
镇民们都知道顾星斋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个很厉害的练家子,当初他轻描淡写把茶杯嵌在茶馆木桌上的传奇故事,直到今天还在被清榭镇的人们津津乐道。
因此,虽然在场的人们都眼馋顾家这份基业,但谁也不想做那个出头鸟,最终造成了他们嘴上口号喊的响亮、但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僵持局面。
布店老板一看这样不行,身为队伍的领头人,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他心想他们这边这么多人,顾星斋就算动手应该也会顾忌着些,于是就哇哇叫着,拿起铁锹便要朝顾星斋挥去。但他这人心眼太多,想着柿子挑软的捏,半路又改道往林小冬的头上砸去——这下巧了,简直是精准地戳到了顾星斋的逆鳞上。
男人不再收敛力气,一把抓住铁锹的末端,抬腿就是一脚踹在布店老板的心窝子上,把人踹得当场就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咕咚一声翻着白眼倒在地上,眼见着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布店老板,个个噤若寒蝉。
“别,别怕他,咱们这么多人呢!”半晌,一个黑壮的汉子颤声道,“大家一起上!我不信打不过他!”
“没……没错!”
几个胆子大的上前一步,抄起家伙就要冲上来,顾星斋深吸一口气,把林小冬拉到身后,不过几息的功夫,躺在地上头破血流的“尸体”便又多了几个。
在众人惊惶的视线中,身穿一袭墨色长衫的男人单手背在身后,沉下眼眸问他们:
“还有谁想来?一起上吧!”
“杀人啦——!!!”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这群乌合之众被吓破了胆,纷纷丢下农具火把夺路而逃。
林小冬冷眼望着那火苗顺着台阶下的荒草,一路蔓延而上。
他并未阻止,只是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屹立在熊熊火光中的顾家大宅。
“走吧。”
男人的大手按在他的肩上,沉甸甸的重量似是宽慰,又像是某种无言的承诺。
“去哪儿?”林小冬问他。
“去京城郊外,”顾星斋道,“我带你去见师父。”
*
“废物!”
解总管把茶杯扔到地面上,破口大骂道:“都是一帮蠢货!贱民!干什么不好,非得去打草惊蛇,现在好啦,人都跑啦!”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会儿骂办事不利的黄老爷,一会儿又骂清榭镇的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镇民们,最后干脆下令让镇长把明年清榭镇的赋税提高三成,叫他们“长点儿教训”。
而被他念叨着的林小冬和顾星斋二人,此时早就远走高飞了。
他们买了一辆马车,轮流交换着赶车,一路往京郊赶去。为了掩人耳目,林小冬还特意买了个斗笠戴在头上。
“你师父也是除魔人的话,”他坐在车里问道,“会不会跟那个灰袍道士一样,一见面就对我喊打喊杀的?”
“肯定不会,”顾星斋笃定道,“师父他老人家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思想非常开明,很多方面甚至年轻人都比不上。”
林小冬看了他一眼,忽然勾了勾唇。
顾星斋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林小冬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只是有点儿不明白,既然你师父这么开明,怎么教出来了个这么古板又正经的徒弟?”
顾星斋:“…………”
他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吗?”
“不然呢?”林小冬忍笑道,“还是说你只是表面正经?也对,还记得你当初刚回家的时候,那副大义凛然正人君子的样子,‘我顾某做事问心无愧’……啧啧啧,差一点儿就真的被你唬住了。”
“林小冬!”
看到男人紧绷表情下隐藏的恼意,林小冬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手里拿着刚从路上买来的武侠话本,在马车里看得津津有味,看累了就和顾星斋换着赶车,一路上有人陪着聊天,倒也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活比起原先呆在深宅大院里的一成不变,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咱们现在也算是江湖人士了吧,”他一脸深沉地说,“要不要起个诨名什么的?像是‘一丈青’、‘及时雨’之类的?”
顾星斋叹了一口气:“你想起什么?”
“唔,”这个问题倒真把林小冬给难住了,“先让我好好想想。”
结果过了一个时辰,他就把书往脸上一盖,倒在马车里呼呼大睡起来。
什么诨名什么江湖,全都丢给了周公解决。
顾星斋早知道会是这样。
男人回头望了一眼,只觉得这不过几尺见方的狭小空间,就像是装着他生命中的整个天地。他的唇角微扬,看了看天色,把马车停在路边拴好,准备去前方的小树林里打两只鸟来开开荤。
他从地上拾起两颗石子,对着停在树梢上的鸟猛地一发力。
只听一声闷响,那只鸟应声而落,但顾星斋却狠狠皱起了眉头——
因为杀死鸟的不是他的石子,而是从东面射来的一支白羽箭。
“师兄?”
一个穿着黑色袄子的少年手握长弓,站在不远处的树林里惊讶地望着他。顾星斋一愣,下意识道:“小六?”
“师兄,真的是你!”
小六激动得大叫一声,飞快地朝他这边跑了过来。但还没等顾星斋问清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六就猛地跪在他面前,痛哭失声道:“师兄,师父他……师父他没了!”
“师父没了?”顾星斋瞳孔一缩,厉声道,“怎么回事,快说清楚!”
“就,就在你走后不久,那太监又派人过来请师父了,”小六被他的表情吓住了,一时都顾不上哭,结结巴巴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但说是请,其实就是威胁!”他咬着牙,恨得双目赤红,“师父为了我们,拖着重病的身子又去了一趟禁地,结果,结果就再也没出来……”
顾星斋缓缓闭上双眼。
耳畔,小六哽咽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膜,嗡嗡地听不真切。压抑在心底、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淡去的恨意,此刻又再度卷土重来,男人紧攥的双拳中慢慢渗出鲜红,眼底布满了仇恨的血丝,恨不得立刻就杀到京城,替师父还有那些枉死的前辈们报仇雪恨。
“谁在那儿?”
小六突然举起长弓,警惕地注视着树林入口处大声道。顾星斋这才回过神来,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