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敬遥的性子与他不同,藏不住事儿。
若是他将事情告诉了池敬遥,对方一定会在皇帝面前露出马脚。
皇帝既然说了不让杨城多嘴,他们佯装不知才是最好的选择。
裴野昨晚便仔细琢磨过皇帝的心思,知道对方当晚没有戳破此事,多半就是没打算继续追究。若皇帝真生气了,没必要再让他们两个跟着去东郊的园子里侍驾。
可不追究,并不等于心里没有芥蒂。
毕竟上位者多半都有极强的控制欲,裴野与池敬遥偷偷在离京前完婚,等于是没给皇帝对他们的婚事“指手画脚”的机会,所以裴野觉得皇帝多少是有些不悦,只不过没到生气的程度。
此番让他们侍驾,算是皇帝给他们的一个机会。
若是哄得皇帝高高兴兴,此事也就翻篇了,否则就不好说了。
“过几日陛下要去东郊的园子里赏景,可能会叫着咱们一起去。”裴野道。
“啊?”池敬遥吓了一跳,问道:“为什么带着咱们?”
裴野怕他担心,忙道:“这是惯例,往年陛下去园子里赏景或者秋猎,都会带几个将领随侍,今年恰好选了咱们而已,应该也会有旁人一起。”
池敬遥闻言稍稍放心了些,又问道:“咱们去做什么?”
“大概就是陪陛下喝喝茶,赏赏风景,吃吃饭。”裴野道:“你不必紧张,在陛不必隐瞒,照实说便是?”
“那他若是问我婚事呢?”池敬遥问道。
“那你也照实说,不要欺君。”裴野道:“不过他应当不会问的太细。”
池敬遥想了想也是,一个皇帝,还是个挺沉稳的中年大叔,总不至于追着他问夫妻间的事儿吧?只要皇帝别问他娶的人叫什么名字,此事便不会牵扯到裴野。
念及此,他心中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又过了三日,宫里又有人来询问了池敬遥的状况,这次同来的还有太医院的李太医。
池敬遥见他亲自来驿馆帮自己诊脉,颇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今日一是替池大夫诊个脉,要去朝陛下复命。二是想朝池大夫讨教一下那晚服用的是何种药丸,再有就是……上次老夫朝池大夫提过的事情,已经询问过陛下的意思了,陛下也很是欣赏池大夫的打算。”李太医说着拿出了一份文书给他。
池敬遥打开一看,便见那是一份带着御批的文书。
“有了这东西,将来只要是在大渝境内,任谁也不敢为难你们。”李太医道。
池敬遥闻言忙恭恭敬敬朝他道了谢,而后又取出了一枚抗过敏的药丸递给了对方。
“这药丸当真竟有那般功效?”李大夫问道。
“是。”池敬遥道:“不过此药炼制不易,我如今也没有完善的方子。”
李太医闻言点了点头,道:“老夫可否将这枚药丸带走?”
“李太医请便。”池敬遥忙道:“若是您老人家能将这药的药方琢磨出来,太医院可自行炼制推广。”
这抗过敏的药丸因为用到的数量不多,所以池敬遥并没有费心研究过它的炼制方法。
若是李太医能将这药丸的炼制方法弄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日,李太医又与池敬遥交流了许久,过了晌午才回宫复命。
皇帝得知池敬遥的病已经全好了,次日便派了马车来接他们去了东郊的园子。
池敬遥和裴野坐马车里,起初还有些不安,到了后来便渐渐放松了下来。
京郊的秋色非常漂亮,这一路上他一直忍不住趴在窗口朝外看。
东郊这园子是皇家园林,平日里一直打理得很好。哪怕皇帝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但这里的一切依旧井井有条,景色更是十分养眼。
众人到了园子里之后,随侍的宫人便依次带着他们去了住处。
池敬遥和裴野被分到的是一处极为雅致的小院,地方虽不大却十分精致,院中甚至设了独立的小厨房以及浴房。
“这一路舟车劳顿,裴将军和池大夫请先沐浴更衣,稍晚些时候陛下会召两位过去品茶。”随侍的宫人道。
裴野闻言忙点了点头,给裴青使了个眼色,裴青便亲自将人送了出去,还赏了对方一锭银子。
“二哥……”池敬遥看了看外头的景色,又看了看宫人提早备好的换洗衣服,朝裴野道:“这回我相信陛下召咱们过来应该确实是赏景,不是为了别的。”
“嗯。”裴野应了一声,并没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去浴房沐了浴,换上了宫人备好的新衣服。
没过多时,便有宫人来传话,说皇帝请他们去品茶。
品茶的地方在园中的一处亭子里,那处秋菊开得正好,倒是个品茶的好地方。
池敬遥和裴野被带过去的时候,皇帝已经在亭中候着了,在场的还有两位武将,分别是中都营的俞将军,和另一位姓郑的将军。
“你们都熟,也不必多礼,随意一些便是。”皇帝朝两人道。
裴野和池敬遥忙行了礼,然后坐到了一旁的位子上。
“方才朕正和两位将军聊起池大夫呢。”皇帝笑道。
池敬遥一怔,也不知该如何答话,便冲着皇帝笑了笑,那意思您想说什么就说,我乖乖听着。
“郑将军方才还朝朕抱怨,说后悔成婚那么早,在家里老被人管着不自在。”皇帝笑道:“结果朕一问,他二十五才成婚,朕心说这属实不算早了,是吧池大夫?”
池敬遥闻言干笑两声,依旧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皇帝这话明显是在说他成婚早,但他拿不准对方这么说话的用意。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一旁的俞将军见状忙道:“这成婚早晚不打紧,关键还是看娶了什么人。”
“有道理。”皇帝点了点头,朝池敬遥问道:“池大夫家里的夫人,想必是位绝色美人吧?”
池敬遥闻言耳尖不由一红,忙道:“回陛下,他长得确实挺好看的,算是……美人吧。”
他这话说得发自肺腑,皇帝闻言忍不住笑了笑,问道:“池大夫说起自家夫人,话就多了。”
在场的众人闻言不由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揶揄。
“所以池大夫是图家里夫人长得好才娶的?”郑将军问道。
“这倒不是。”池敬遥道:“他不止长得好,待我也极好……知冷知热的,待我又真心,在我心里他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哪怕我现在不与他成亲,将来也还是会选他的。所以也无所谓早晚,都是一样的。”
他说着很想转头看看裴野的表情,又怕旁人看出端倪,只能忍着。
但他面上的表情却带着掩不住的满足感,在场的众人无不看在眼里。
“池大夫新婚夫妻正是恩爱的时候,倒是朕不解风情,硬要将人召来了京城。”皇帝目光落在池敬遥面上,开口道。
池敬遥闻言忙道:“陛下言重了,这都是我等分内之事。”
“就是,小别胜新婚嘛。”俞将军忙玩笑道。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
皇帝打量着池敬遥,突然开口问道:“池大夫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裴野闻言微微拧了拧眉,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池敬遥身上。
池敬遥大概也有些惊讶,没想到皇帝竟会问他这个,他想起先前裴野朝他说过的话,让他不可欺君。念及此,他便老老实实答道:“回陛下,他姓裴。”
“姓裴?这么巧,岂不是裴将军的本家?”郑将军忙笑道。
“是。”池敬遥讪讪一笑道。
他这会儿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皇帝继续追问。
但对方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底便渐渐染上了几分笑意,似乎对池敬遥的表现很满意。
大渝朝这皇帝几乎带着大部分上位者都难以避免的毛病,那就是独断、控制欲强。但好在他并不暴戾,也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尤其池敬遥今日的表现,看着明明很是害怕,却依旧没有欺君,这极大地取悦了他。
这种小事在他眼里本就不值得追究,他若是不高兴,自可以为难两人一番,若是高兴了,抬抬手也就让事情过去了。更何况当事人一个是他极为器重的裴野,另一个看着也挺讨人喜欢的。
“做人还是年轻了好哇……朕见到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想到当年的自己。“皇帝感慨道:“真是羡慕你们这么年轻。”
“陛下如今正值英年,何须羡慕旁人?”俞将军忙道。
“不比当年了。”皇帝哈哈一笑,道:“人到了这个岁数,很多事情就看开了。”
池敬遥不大能听出来他这些话是随口感慨还是意有所指,便垂着脑袋装傻,没吱声。
“对了,晚些时候你们陪朕一起用膳吧。”皇帝又道:“先前李太医帮朕调了些药酒,今日你们有口福,一起尝一尝。”
众人闻言忙应是,池敬遥便也跟着应是。
品完茶之后,皇帝说有些累了,便说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池敬遥也跟着裴野一起回了住处,等着入夜后再去陪皇帝用膳。
“二哥……我突然想起来,俞将军和郑将军为什么不和咱们住一处?”池敬遥不解道:“他不会怀疑咱们的关系了吧?”
裴野想了想,道:“那晚你昏倒时,他随口问了一句,知道你我是兄弟。”
“怪不得。”池敬遥道,“今日我没说错什么话吧?”
“没有,你回答得很好。”裴野忙道。
池敬遥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从前还没当着裴野的面夸过对方呢。
“就是他最后那些话,我没大听明白。”池敬遥道。
裴野挑了挑眉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若他想让你明白,自然会再朝你说。”
池敬遥总觉得裴野话里有话,但对方没打算说,他便忍着没问。
反正皇帝只要不为难他们,别的事情一概没什么可担心的。
哪怕皇帝让他把所有的药方都交了,他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到时候朝廷想办法推广那些药丸,倒是省得他操心了。
至于赚钱的事情,裴野如今的俸禄足够养活他还有容娘他们了,池敬遥随随便便看个诊也能挣不少银子,他就更没什么发愁的了。说不定皇帝真要走了药方,还能奖励他一笔银子呢,那就更好了。
入夜后,便有宫人来叫了他们一起去用膳。
两人一路跟着宫人到了用膳的厅内,便见皇帝也刚刚到场。
不过与品茶时不同,这会儿皇帝和俞将军与郑将军旁边,都多了个女人,看着应该是各自的家眷。池敬遥与裴野坐在一处,总觉得那氛围怪怪的,旁人都是夫妻,他们……
他们好像也算是?
这么一想,似乎又没那么奇怪了。
今晚皇帝就正常多了,席间说的大都是一些轻松的话题,不像品茶时那般奇奇怪怪。
池敬遥今日没敢胡乱吃东西,只敢挑桌上那些看着安全的东西吃。
裴野坐在一旁一直盯着他,见他还挺自觉,才稍稍放心了些。
“池大夫,今晚的饭菜朕特意吩咐过,你放心吃便是。”皇帝开口道。
“多谢陛下。”池敬遥忙朝他谢恩。
“这药酒也不错,你一定要尝一尝。”皇帝笑道。
池敬遥见他今晚挺好说话,心中不由便放松了许多,忙端起酒杯朝皇帝略一躬身,而后将杯中的药酒一饮而尽。
裴野拧了拧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怕池敬遥在皇帝面前失态,便忍着没说。
当晚这顿饭,池敬遥吃得颇为满意。
而且他最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皇帝当晚一句裴野的事情都没提。
“二哥,我估摸着他应该是不打算给你指婚了。”池敬遥道。
“嗯。”裴野伸手在池敬遥脸上摸了一下,便觉对方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身上还挺热的,我先去冲个澡。”池敬遥说罢拿了干净的寝衣,便去了浴房。
裴野有些不放心,便跟着他一起去了。
两人沐浴完回来,池敬遥面上的红意更明显了些。
裴野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好几次欲言又止。
“是不是吃多了,心里怪燥得慌。”池敬遥坐在矮榻上,伸手扯了扯衣领,看着有些不大舒服的样子。
裴野走到他旁边,抬手在他面上轻轻抚了一下。
“二哥……”池敬遥就势拉住裴野的手,忍不住靠在他怀里蹭了蹭。
“陛下赏的药酒你喝了三杯。”裴野开口道。
“我看他好像挺高兴的,想着既然是他赏赐的,就多喝几杯哄他高兴。”池敬遥道:“而且我尝着那酒挺淡的,你看我喝了三杯也没醉。”
裴野点了点头,道:“你是个大夫,难道喝不出酒里有什么问题吗?”
池敬遥闻言一怔,脑袋轰的一下,顿时反应过来了什么。
“这药酒是……”池敬遥有些无措地道:“进补的那种?”
“你就没发现,他赏的酒只赏给了男人,没赏给家眷吗?”裴野问道。
“我太紧张了!”池敬遥道:“我生怕他一高兴又给你指婚,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若是当面提醒你,怕你沉不住气,在陛可你不听。”
池敬遥这会儿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浑身燥热难受了,皇帝赏的酒里竟然有东西!
“他怎么能这样?旁人都带着家眷呢,喝了也就罢了,他就不想想我喝了这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