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答应去孕检的当下,阮宵还抱着“周六来临前最好能发生点什么意外”的侥幸心理,简而言之,能苟一时是一时。
后面几天,阮宵都不怎么敢蹦跶,安安分分上学放学,不提去冰场的事,怕引得周牧野担心和注意。
自从那次表演之后,阮宵在学校里的日子明显好过很多,同学们对他的态度好了起来,甚至有其他班的学生故意找借口经过他们班门口,就为了透过窗子看阮宵一眼。
这天,阮宵正在埋头订正试卷,旁边的窗户突然被推开,然后一个信封扔了进来。
阮宵一怔,看了眼趴在自己手臂上的硬卡信封,又看向窗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高大的男生耳朵通红,扭头就走,之后就留给他个小山样的背影。
目测能有一米九。
阮宵一脸莫名。
这一出惊动了周围一圈的同学,他们见阮宵拿起那个奶油白色的信封打量,很快明白了什么,发出一阵起哄声。
“哦哦哦~~~不得了不得了,那是八班的原崎吧?”
“阮宵,你什么时候认识原崎的?感情不错啊。”
“情书上写什么了?快拆开看看。”
“……”
阮宵本来正要拆信封,听到“情书”两个字,手跟烫到似的抖了一下,信封又啪嗒掉到桌上。
阮宵手摆出虚影,连忙跟周围人澄清:“我不认识他。”
这边一起哄,整个班渐渐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议论声响了起来。
“原崎那种大帅逼能干出递情书的事?我天,震惊了!”
“原崎喜欢阮宵?我靠,他俩不会在一起吧?我们周少爷是不是要解脱了?”
“关键我看周少爷最近跟阮宵关系不错,他们俩不会……”
“……”
阮宵见大家误会,脸都急红了,差点冒汗,第一反应是去看教室角落的周牧野,怕周牧野也跟着误会。
周牧野坐在那儿,依旧是以大片金黄色的悬铃木为背景,微微背着光,跟他对上视线后,没什么情绪,接着淡淡移开视线,继续看摊在面前的书。
阮宵茫然地微张红唇,过了两秒,轻拧眉,默默转过身去趴在桌上。奶白色信封就推在课桌右上角。
有那么一瞬,他承认自己还挺难受的。
***
今天阮宵作业完成得早,主动要求帮阮曼玲分担点活干。
阮曼玲正好忙,又缠不过阮宵,捡了较为轻松的工作——让他帮忙去客厅擦地砖。
周家给佣人开的月薪很高,3万起步,相应的要求和标准也十分严格。
就说擦地这事,早晚都得来一遍,还不能用拖把,一定要用抹布一块一块砖地擦过去,这样清洁效果更好。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阮宵左手拎抹布,右手提水桶,一进入客厅,就发现已经有人在了。
客厅里的超大屏液晶电视开着,周牧野靠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旁边趴着一只阿黄,修长的手指正搭在那颗狗头上。
听到动静,一人一狗同时抬眼看过来。
阿黄困得眯眼,但还是在沙发上拍了拍大尾巴,以示对阮宵的欢迎。
周牧野则什么话也没说,对着他上下打量。
阮宵注意到周牧野的视线落在自己只穿着白袜子的脚上时,突然缩了下右脚,蹭了蹭左脚后跟,充满不自在。
“那个……我来擦地。”
周牧野淡淡地一扬下巴:“行。”
又低下头继续玩手机:“这片都是你的。”
阮宵:“……”
就不知道说什么。
阮宵将水桶放在一旁,卷起宽松的裤腿,跪在地上开始擦地砖。
擦地是项体力活,有点废腰。阮宵擦完一排后,直起腰缓了缓,不经意看到沙发上悠闲的一人一狗,忍不住叹息一声,周家的狗都过得比他好。
再次伏下身,继续擦地。
只是擦着擦着,阮宵就忍不住被电视机里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听声音,是一部台湾省伦理剧,一集得掉两公升眼泪的那种。阮宵很喜欢看电视剧,一看就沉迷,口味还尤其狗血。
孤儿院里只有院长的房间有电视,那里自然是不给进的。后来跟着裴湛学花滑,由于裴湛给他找的演示录像都很有年代,需要用DVD机放映,他有时会趁裴湛去忙的时候,把声音调小,悄悄换到电视台去看剧,可无一例外都会因为看得太入迷而被发现。因为这事,没少挨裴湛的骂。
客厅里,随着电视里的背景乐越来越激昂,女主的哭声也越来越激动,阮宵擦地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终于忍不住,朝电视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眼就黏在上面移不开了。
阮宵跪在地上,扭头朝电视的地方看,眼睛一眨不眨,好半天都没有动。
就在这个时候。
沙发上的人换了个坐姿,发出点动静。
阮宵猛地扭回头,头埋得很低,十分用力地对着眼前的地板砖擦拭,一副超级努力的样子。
只是擦了没两块,动作又逐渐放慢,调整个位置,悄悄看向电视,看了会儿,又自觉地擦会儿地,反反复复。
阮宵以为自己摸鱼摸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都被周牧野看在眼里。
周牧野自手机中分神,缓缓撩起眼皮,就见不远处的阮宵一手撑地,微仰着脸看电视。
因为脱了外套,身材弧线很明显,比一般少年还要纤细点,肩胛骨缩紧后往后凸起,塌下的腰线十分柔软,连接的臀线饱满而挺翘,松垮的裤腿挽起、束紧在小腿处,脚踝雪白……
周牧野轻眯了下眼,觉得自己一只手能握得过来,那处精致得仿佛一捏就碎。
再往下,白色袜子的边有些松口,袜底有团阴影似的脏灰。
等好不容易,阮宵磨磨蹭蹭擦到了茶几这边,周牧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继续玩手机。
阮宵擦着擦着,突然被周牧野踩在地上的腿挡了道,等了片刻,周牧野没挪腿的意思,他不得不抬起头,提醒了一声:“阿野……”
周牧野这才像才发现他一般,懒懒地斜睨来一个眼神:“干嘛?”
阮宵小小声:“你挡着我了……”
周牧野看着双手撑地、跪在脚边的阮宵,无意识做出完全臣服的姿态。
那人脸小、白,脸庞线条柔和流畅,乌沉沉的眼珠映着水晶吊灯的光,清淩漂亮,略显无助地望着人时,很容易让人生出两种极端的想法——要么伸手温柔抚摸,要么掐住他细白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美好易碎的东西引人破坏。
周牧野身上冷感的气质骤然起了变化,他放下撑在茶几上的长腿,微微欠身,抬眉间,不经意散发出轻挑气息,慢条斯理道:“挡着你了?”
阮宵点头。
周牧野:“自己不会绕过去?”
“……”
阮宵垂下视线,看面前被挡着的地板砖,有些犯愁地拧眉:“那……阿野,你回房间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一会儿来擦……”
话未说完,突然被扣住下巴抬起了脸。
阮宵直直对上那双漆黑的双眸,还有些懵。
周牧野眼底藏着兴味,懒懒的语调很欠:“看什么看?”
“……”
阮宵觉得他有恶人先告状的嫌疑,但面对那张喜欢的颜久了有心跳失速的风险,便要低头。
谁料周牧野又抬了下他的下巴,不让他低头,指尖不知有意无意,在他脸颊边扫了一下。
虽然那力道很轻,但阮宵总觉得,被触碰过的地方漫上了滚烫热度。
指尖触到如婴儿肌肤般的细腻质感,这让周牧野忍不住又摩挲了一下。
他微微偏头,视线落在阮宵的下颌线上,冰凉的声线很缓:“这里所有人都叫我少爷……为什么就你叫我阿野?嗯?谁允许的?”
阮宵无法抑制脸上泛起红,搞不清周牧野这是想做什么。
故意找茬为难他?
可周牧野的行为分明更像是逗弄,这让他心里就跟被挠了一样。
客厅里的气氛也显得与以往稍有不同。
阮宵开口有些磕巴:“就……从小到大都这么叫,你也没说不行。”
“噢。”周牧野视线滑向他的眼睛,道,“我现在说不行。”
阮宵轻眨眼:“哪、哪有这样的,那你想怎么样……”
周牧野:“叫声少爷来听听。”
“……”阮宵抿唇,心里暗骂这人不知羞,自己却先羞耻得脸红。
“叫啊。”周牧野声音轻慢,一根手指顺势上扫,拨了下阮宵的唇瓣。
阮宵的唇很柔软,就算此刻抿紧了,依旧带着一种柔软的润感,周牧野的眸光深沉几分。
两人无声地较上劲儿,又像是在玩双方都默许的游戏。
周牧野指尖探入阮宵水红的唇瓣间,一意想撬开他的嘴,阮宵怎么都不愿意,最后有些被弄疼了,轻咛一声,拧起眉,有些羞恼地一口咬上周牧野的手指关节。
周牧野顿了一下,抬起眼,看到阮宵清凌凌的黑眼瞳。
他撇开下视线,接着就维持这样的姿势不变,另一只手托起腮,又抬眸看向阮宵的眼睛,道:“我们到底什么关系?”
阮宵愣了一下,微微松口。
周牧野低垂了下眼睫,接着抬起:“我以前为什么讨厌你?”
“为什么跟我上床的事,直到怀孕才告诉我?如果不是怀孕,准备一直瞒着?”
“到目前为止,为什么从来不对我提要求,也从来不想麻烦我?”
“他们都说你喜欢我,喜欢了我很多年,为什么我一直没感觉到?”
在周牧野一连串的问题下,阮宵彻底松开口,无措地张了张嘴。
“还有……”周牧野咬咬唇,忽而有些嘲讽地笑了,“为什么怀着我的孩子,还能接受别人的情书?”
阮宵脑袋轰的一下发热。
周牧野盯着他的眼睛,再次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们,到底什么关系?”
***
正当阮宵满脑子都是“他在意他在意他在意他在意他绝对在意那封情书!”之时,门口传来开门声,接着是一道婉转的女音:“峙光回来了吗?”
管家回道:“太太,先生还没回来。”
女人语气娇俏:“哼!这么晚还不回来?别不是跟新来的秘书呆一块儿。”
管家:“……太太说笑了。”
接着就是越来越清晰的高跟鞋声,朝着客厅方向移动。
商瑶一踏入客厅,就见阿黄蹲坐在自家儿子腿上,她那一向略显早熟的儿子正拎着阿黄的两只前爪研究。
而周牧野的脚旁,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年撅着屁股,把头塞到了茶几底下,疯狂擦地板。
商瑶停下脚步,“嗯?”了一声,歪头。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此刻平和的气氛带着几分伪装出来的生硬。
阿黄这时听到动静,回过头,耷拉着脑袋看商瑶,一张狗狗脸备显无辜和委屈。
睡得正香,就被周牧野一把捞到腿上,吓了狗子它一跳。
商瑶努力低头看钻到茶几下的人:“宵宵?”
“啊?”阮宵慌忙抬头。
接着。“嘭!”
茶几都震了一下,引得周牧野瞥去视线:“……”
阮宵捂着脑袋,有些狼狈地直起身,眼里都疼出了泪花,瘪着嘴向商瑶问好道:“夫人好。”
商瑶哭笑不得的同时,眼前止不住一亮。她最近忙着乐团的事,已经许久没见过阮宵了。
阮宵这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主动亲近几次后,阮宵对她反应平平,也十分木讷,所以她没有太关注。
但今天的阮宵跟印象里的有些不一样,水灵又漂亮,少年现在眼里还包着一汪泪,委屈得像个小包子。
商瑶差点被萌化了,自然凭添好感,走近几步:“没事吧?”
阮宵捂着脑袋,“嘶”了两声,摇头。
“这么晚在这儿干嘛呢?”商瑶禁不住问。
说着,眼神又瞥向离阮宵很近的周牧野。
那眼神分明没什么,但被周牧野捕捉到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躲了下视线,接着平垂下眼眸,静了片刻,将阿黄赶下去。
阿黄:“……”
周牧野清清嗓,起身:“我回房了。”
然后就在商瑶的注视下走出客厅。
周牧野走后,阮宵道:“我在擦地。”
商瑶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十分善解人意地道:“别擦了,已经很晚了。”
阮宵:“但是……”
“你这算工伤,今晚就算了吧。”商瑶指了指脑袋,眨眼,“乖啊,早点休息。”
商瑶走之前,还让管家没收了阮宵的小水桶和抹布。
客厅空荡荡的,只剩下阮宵一人,他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扶着膝盖,低叹一声:“哎……”
只是还不待他多想,前方电视里传来急刹车声。
阮宵抬头看去,立即神色一凛。
欸?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车祸了?
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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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周牧野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入口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很低的抽泣声。
周牧野端着水杯,绕过墙。
阮宵此时还在客厅里,坐在沙发前,双手环膝,仰着脸看电视,他一抽一咽,眼睛哭得通红,时不时侧过脸,拎起肩上的衣服擦眼泪。
可以说非常真情实感了。
周牧野倚在墙上,看了会儿沙发前的泪人,突然忍不住地扬起唇角,摇摇头,不做打扰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