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层贵族们边吃边聊, 举手投足优雅从容, 只有那位中年女人, 切牛排的动作虽然娴熟但很快, 吃东西虽然优雅但却多了一丝焦灼, 她的儿子正拿刀叉插着牛排玩,举起来在头顶转圈圈,很快被女人小声呵斥了一番。
“啪叽!”
音遥刚切开牛排打算送到司年盘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忽然落在他的腿上,裤子瞬间变得油污一片。
他皱着眉,看向一旁。
那个女人的儿子手里举着光秃秃的叉子,左看右看,最终看到音遥腿上那块牛排,沉默很久,忽然一只手扯着嘴角对音遥做了个鬼脸,用英文说道:
“送你的大礼,快吃啊,亚洲穷鬼只配吃垃圾。”
那个女人面对自己孩子如此没礼貌的行为非但没有加以管教,反而还摸摸他的脑袋,嗔怪道:“怎么能浪费食物呢。”
司年正偏头和一旁的校长聊天,当他回头时就发现音遥腿上扒了一块牛排,他马上拿起餐巾将牛排拿起来放到桌上,凑到音遥耳边小声道:“没事我不饿,不用给我切了,你想吃什么就去拿。”
音遥点点头,用餐巾包着那块牛排站起身,径直走向旁边那对母女。
“穷鬼来了!”小男孩低呼一声,还作势躲到桌子底,仿佛音遥是什么病毒一样。
“真调皮。”女人笑道。
音遥站了一会,忽然举起餐巾包裹的牛排,手一松,牛排“啪”一声落在女人面前的餐盘中,砸的盘子跳了跳。
“你做什么!”这一次,女人才终于恼了,她一拍桌子站起身,淡蓝的眼珠怒视着音遥。
“看您狼吞虎咽的样子想必是饿了很久吧,这是您儿子送我的,但是不好意思,我并不缺这口吃的,要不要我帮您要个打包盒带回家当宵夜?”
音遥浅浅笑着,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不悦。
虽然他以前也遇到过不少熊孩子,但他还是坚信,不是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没有形成正确的价值观,而这些都是由于他们的父母欠于管教,小孩子多了去了,懂事有礼的也多了去了,怎么就他们家孩子特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小小的异动吸引过来,那一双双欧洲人特有的浅色瞳孔透出和他们贵族身份相配的冷傲和蔑视。
“你什么东西在我们国家作威作福,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女人虽然怒发冲冠,但没有像市井泼妇一样破口大骂,就连骂人的语气都带着高傲不屑。
“夫人,您拿的那只皮包是路奇马,正品的走线没有穿过提手,您这或许连A货都算不上,仿得实在劣质,还有贵公子的外出服,在四年前的确能卖到三千英镑,但这个牌子这两年贬值得厉害,因为其设计师有辱.华行为遭到全球抵制,现在回收二手最多一百八十英镑。”
女人皱着眉,心里忽然敲起了小鼓。
“夫人,时代在进步,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就能确保一辈子荣华富贵,与其继续装贵族充大头,不如安稳找份工作,起码也要给孩子提供优良的教育环境,免得被别人当成是哪个深山老林跳出来的野猴子。”
音遥微笑着拿起她桌上的餐巾从容擦拭着裤子上的油污:“我的衣服不值钱,也不用您赔偿,最后奉劝您一句话,惯子如杀子,保不齐哪天他就惹了不能惹的人。”
女人嘴唇微微发抖,她咬紧牙关,拽起手提包拉过熊孩子就往外走。
“妈妈我还没吃牛排!”小男孩在后面拉着椅子死活不松手。
“吃什么吃!脸都被你丢光了!”女人一生冷喝,吓得小孩一个激灵,顺势被女人拽了出去。
虽说落魄贵族也是贵族,终究只靠过去的名气吊着一口气儿罢了。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这人真没品,和一个女人孩子计较什么。”
“估计就是小人得志,得了点权势不知道怎么卖弄好。”
音遥冤枉,就算今天坐那的是个彪形大汉他也一样要怼,没教养的东西还说不得了?哪那么脆弱。
司年将刀叉一放,站起身对着一旁校长笑道:“不好意思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失陪了。”
说罢,他没有理会音遥径直走向门外。
音遥见司年起身离开,他也随手将沾满油污的餐巾放在桌上提步跟着走了出去。
司年走得很快,音遥只能在后面一路小跑地追。
好不容易追上了,音遥问道:“司总,我看您都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给您包点馄饨?”
司年停下脚步,做了个深呼吸,慢慢转过头看着音遥:
“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一个女人孩子撒泼,我还有心情吃么?”
音遥眨眨眼,似乎很不理解:“我只是在为自己挽回脸面,什么叫撒泼。”
“挽回脸面?小孩子不懂事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你就在那里摔碗砸盆的还言语羞辱埃米尔夫人,这叫挽回脸面?我知道你这个人性子刚烈睚眦必报,但刚烈不是小心眼,还是说你们这些贫民窟出身的人天生就这样,不知道什么叫大度。”
音遥愣了下,脑海中不断回旋着那句“你们这种贫民窟出身的人”。
“从来到曼彻斯特开始,你哪一天不给我惹麻烦,我拜托你消停一点,我是花钱请了个秘书回来,不是请个祖宗来的。”
司年越说越上头,语气陡然提高八度。
丢下这么一句话,也不关心音遥此时的想法,司年抬腿走到亚德兰门口,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回了酒店。
音遥在原地站了很久,心中并无太大波澜,他早就知道这些有钱人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儿,他们才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良久,他才慢慢走出学校,招了辆出租车跟着回了酒店。
在车上,音遥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冲动,可上辈子就是因为逆来顺受的性格导致自己死无全尸,这辈子他只是想为自己争取,希望过得好一点,更何况他从来没有主动挑事,这个埃米尔夫人开始那样嘲讽他他为了顾全大局也忍下了,可是一昧忍让的结果就是对方蹬鼻子上脸,他只是想教育一下这个没礼貌的野猴子,这也有错?
在房间里坐了很久,音遥最终还是下了楼去了厨房,为司年准备了他最爱的沙县小吃,他能理解司年的心情,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自己的确做事不够得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一个落魄贵族下不来台,这顿晚餐就当是为自己之前的行为道歉。
其实他更希望司年不要生气,气大伤身,他现在还是个伤患。
音遥端着餐盘敲敲司年的房门,过了很久,才听到里面传来冷淡一声“谁”。
“我是音遥,我做了点吃的给你。”
司年冷声道:“你端走吧,我没胃口。”
他端着餐盘在门口站了很久,迟迟不见人开门,最后只好将餐盘放在地上:“早点休息,晚餐我放在门口了,饿了就吃点吧。”
司年并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但音遥没想到,英国人比他还小心眼,大晚上的,他竟然荣登曼彻斯特都市报的头版头条:
【惊!亚德兰公学晚宴惊现亚洲人对埃米尔夫人言语侮辱!】
看这标题,音遥怀疑这记者是不是刚从UC震惊部进修回来,还惊现亚洲人,说得跟惊现怪物一样。
报纸内容对音遥横加指责,寥寥数笔就将他包装成了一个没教养的下等人。
音遥这暴脾气,只恨不能冲进报社把这乱写一气的撰稿人拖出来骂一顿,但这样做的后果只会让司年更加恼火,本来他是不在意司年对他的看法,但这人好歹是救了他一命,他欠了司年天大的人情能怎么办,只能忍着呗。
小司好像看出了主人的郁闷,抬起前爪扒着他的膝盖摇摇尾巴,大眼睛眨巴两下涉嫌卖萌。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音遥打算去洗澡早早休息,明天要是司年不陪,他就自己去农场骑小马。
只是他刚脱了外套踏进浴室,手机就像催命一样响个不停。
拿起一看,是一串熟悉的没有备注的号码。
思忖良久,音遥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音秘书,回酒店了么?”
音遥垂下眼,稍显疲惫:“回了。”
“我在酒店楼下,能下来一趟么?”
“干嘛。”
“秘密,下来就知道了。”电话那头是司容温暖的笑声。
音遥被他磨得没了办法,穿好外套下了楼。
来到酒店门口,循着灯光望过去,却四下无人,连司容的影子都没看到。
音遥等了一会儿,觉得不耐烦,转身打算回去睡觉。
只是脚步刚迈出去,身体忽然一阵悬空,接着他整个人被人拦腰抱起来转了个圈。
他抬起头,正对上司容浅笑的双眸,被灯光映照得亮晶晶。
“干嘛,放我下来。”音遥嘴上这么说着,但双手却诚实地揽住了司容的肩膀生怕摔下去。
“不放。”司容倔强地眨眨眼,“带你去个地方。”
*
出租车行驶于繁华的主城大道,老式的欧式建筑流露出古老且神秘的韵味,音遥看着头顶的月亮,想起国内那些人挤破脑袋只为在异国他乡争取一席之地,忽然就想到,国外的月亮好像也没有比国内圆。
车子在一条大桥前停下,司容率先下了个,主动帮音遥拉开车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他打横抱了起,不得不说司容力气是真的大,音遥在他手里毫无反击之力。
大桥下面是一条宽阔的大江,江对面是曼彻斯特的商务区,即使到了夜晚也依然灯火辉煌,承载了整座城市的荣耀与繁华,保留了传统建筑更显浪漫无暇。
“带我来这里干嘛。”音遥不明白。
司容笑笑:“再耐心等一会儿,一会儿就知道了。”
音遥不明所以,但又有点好奇,站在桥上扶着扶手,任凭晚风吹乱他的头发。
倏然间,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字眼。
仔细看过去,对面商务区的LED大型显示屏上,出现了“音秘书”三个中文大字,并且下面还有英文翻译。
紧接着“音秘书”划过,便从屏幕底端浮上了一行大字:
【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音遥愣了下,良久,他缓缓看向一旁的司容。
绚烂的霓虹灯将他的脸映出些许斑斓色彩,澄澈如淡淡烟丝水晶一样的眼眸映照出音遥慌张无措的脸。
“为什么整这么大排场。”音遥倒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司容笑道:“因为我得让人知道,护着你的是谁。”
或许,他也看到了今晚的新闻推送。
音遥回过头,手指抓紧扶手:“你没辨别是非的能力么,错了就是错了,他们也没有乱写。”
“虽然你记仇的性格有时候让我觉得胆寒,但生在财团我很清楚那些所谓的有钱人不过是拿鼻孔看人而已,不过没关系,我会宠着你,一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那是对的。”
音遥撇撇嘴:“要说好话就好好说,什么记仇的性格让你胆寒,讽刺我么?”
“这句话我收回,就算是记仇的样子也很可爱。”
“恶心死了,能说出这种话你也真是一点羞耻心都没有。”音遥别过头,嘴角却有意无意露出一抹微笑。
司容轻笑一声,半晌,笑容渐渐退去,他看着音遥,表情认真:“音秘书,虽然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那片海是什么意思,但如果有可能,不管你以前受过什么伤,是谁造成的,都让我来弥补好不好。”
音遥真的很希望透过他的眼睛能看出他在开玩笑或者撒谎,但好像并没有,也听不到他内心不一样的想法,正因为他如此认真,自己才没办法拒绝。
“不用现在回答我,你可以慢慢考虑,多久都可以,我会一直等你的答复。”
忘记谁说的,喜欢一个人一定是因为他身上有利可图,喜欢对方的颜值,喜欢他有钱,喜欢他才华横溢,那么司容喜欢自己的原因是什么,他能图到什么,仔细想想,好像什么也没有,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更觉得这份感情实在诡异。
司容现在正处于易感期,明明情绪低落得要命,他却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有时候想想,他也挺可怜的。
看得出音遥的犹豫,司容也没有继续逼迫他,话锋一转问道:“明天有什么打算。”
“去农场骑小马。”
“愿意带我一个么?”
音遥沉思片刻,直言道:“不愿意。”
一瞬间,失落上脸,司容耸耸肩:“好吧。”
“但如果你非要去,我也拦不住。”
司容我委身凑到音遥面前:“只要是为了追随你,十个农场主都拦不住我。”
“农场主做错了什么。”
气氛是难得的和睦,音遥将白天的不快都忘在了脑后,回到酒店的时候看见司年门口的餐盘已经不见了,不知是他端进去了还是被保洁收走了,音遥也没在意,不吃就不吃吧,谁还没有想任性的时候。
翌日一早,他简洁明了给司年发了条消息,告诉他今日行程就是要司年好好休息,他自己去农场骑小马。
说的是只有自己,可下面还有一大早就精心打扮一番的司容。
考虑到这边人有偷狗的习惯,音遥把小司留在了酒店,跟着司容两人乘坐上开往农场的出租车。
但透过后视镜,音遥看到一辆出租车一直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到了农场门口,那辆车也跟着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