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担心我。”凤杨起身前捏了下他的手心, 用几不可察的声音说道。
凌白不解:“?”
他为什么要担心……
从平日别人望着他敬仰的目光中, 凌白就知道凤杨的琴艺绝对不止他口中的尚可。如果是想让他当众出丑的话, 只能说那些皇子是打错算盘了。
随着凤杨的离去, 凌白手掌好不容易积攒的那点温度, 又在夜风中消散, 不由收拢了下手掌。
此时, 凤杨已经净完手在琴案前坐下。如练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 面容看起来比平日要柔和上许多。他闭目沉思,久久没有下个动作。
让人心焦的沉默。
该不会是怯场了吧,堂堂太子陛下也会害怕这些吗?众皇子讥笑似地扬唇。
只是, 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凤杨睁开眼,十指张开,按在琴弦上。这一刻, 他仿佛已经卸下了太子的身份, 敛去了周身摄人的气场, 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舒缓的气质,他现在仅仅是只作为一个普通的琴师坐在这里。
他的手指一拨, 琴弦颤了颤, 便是一个泠然的琴音。
仅仅是个开端。
在一众愕然的神情中, 悠扬的琴音从男子的指尖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婉转低徊,如山间清风。
美妙的琴音很快让人忘记了身处何方,忘记了这秋夜里的高原孤寒,心神皆飘往那琴音编织出的飘渺仙境之中。绵绵的琴音如杏花春雨,滴落在心头,鼻息间似有花香浮动。
正当人沉醉在琴音里呈现出的美景中时,琴案上的手停了下来。
众人还未从暖意横生的春.光中醒来,正疑惑于这突然的停滞时,那双手又开始弹奏,只是变了曲调。凤杨的手指扫过琴面,琴弦颤动间,琴音铮然。呈现在面前的不再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山水风光,而是边关的肃杀苦寒。他加快了拨弦的速度,越来越急促的琴音,如纷扬的大雪中乌云般逼近的金戈铁马,让人屏息惶恐。
一曲弹毕,众人的掌心皆浮了一层冷汗,空气如冻结般的沉默,他们还未能从那画面中回过神来。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唤回了他们的心神。
是苏汀兰在热烈鼓掌。她双眸晶亮地看着自家夫君,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帅!!都给她长面子!!即使天天都想关她小黑屋里那有什么要紧!!谁在乎!!!
“他们说的不错,杨儿果然是太过谦虚了。”凤启帝赞许道。
刚刚起哄的几个皇子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没想到他们竟然无意中给了他一个大出风头的机会。说好的琴技很差呢,难不成他一直都在故意藏拙。这心机可真是深。
“儿臣不是谦虚,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儿臣这点儿水准,可远远及不上老师的十分之一。”凤杨说着,下意识地往凌白的位置看了一眼。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凌白。他们眼中满满的不可置信,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什么怪物一样。
原本以为方才领略到的已经是世间难得的高超琴艺……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刚才让他们如痴如醉的琴技竟然还不如另一个人的十分之一。可这话从凤杨的口中说出来,又由不得他们不信。若非真的心悦臣服,谁会愿意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不知高出方才十倍、真正高超的琴艺会是怎样的?
凌白被那些突如其来的灼热而渴望的目光看得有点慌。他好像没有让人特意替他吹牛吧……还非吹得那么离谱……
要知道他昨天摔琴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听着那锯木头一样的声音,连自己都想捅自己一刀。现在想起来,还不如真的捅一刀算了,至少不用坐在这里面对这些。
他今晚本来就有些担心万一有人让他上去弹奏一曲,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结果……
“真看不出来,先生如此年轻竟有这般高超的琴艺,不知今晚是否愿意为众人展示一番……”凤启帝用上了先生的尊称。身为一国之主,他绝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太子的琴技已经是大大出乎他的所料,听到太子的描述,当下也对这高出十倍仿若神话般的琴音心驰神往起来。
凌白:“。。。”
艹,他就知道结果会这样。
他看向不负责任吹牛皮的凤杨,对方正侧着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似乎在享受他此刻的慌乱。
凌白很想说脏话,可他现在是个哑巴,还要扮演琴艺高超的世外高人。只好在心里面说了句呵呵。
凤杨自然不会让他当众出丑。
凌白是他带过来的,出丑对他没什么好处,万一因此暴露身份惹来祸端的话,更是他不想看到的。
“凌先生从来不弹别人弹过的琴。”凤杨说。
“来人,去取……”凤启帝扬手正要让人取来新琴。
凤杨打断道,“父皇,凌先生也从不弹无人弹奏过的新琴……”
“先生常说,琴师应常年累月与琴从伊始相伴,只有当琴与沾染上与自身足够气息时,才能弹出无双秒音。眼下能让先生弹奏的,只有常伴先生身的那把“寒梅”,只是……昨夜无意中摔坏了,不知何时才能修好……”凤杨面不改色地说着子虚乌有的事情。
凤启帝惋惜道:“真是可惜……”
凌白刚松了口气,就发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更加崇拜了。凤杨这么一解释,连刚才夹杂着的怀疑也都消失了。一个个都思忖着怎么把这样的高人拉拢到自己手里,好去讨皇上欢心。
这其中,大概只有李弈不感兴趣地剥起了花生。
……
整场宴会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凌白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李弈后来就一直在剥花生,只偶尔往凤启帝的身上看一眼。凤启帝怀里搂着新近宠爱的李美人,在他的逗弄下李美人笑靥如花,凤启帝那殷切的模样不由让人想起去年的冬日宴,他对明妃也是如此。年年岁岁花相似……无情最是帝王家。
凌白发现李弈面色愈发不快,放在案上的手不知何时握了起来。
短短半年的时间,李弈的黑化进度条从可忽略的25增长到了75,凌白本来想不通,现在看来还是跟明妃有关。
因为弟弟在外战战报捷的缘故,明妃在后宫里的地位得以保全,凤启帝也会时常送些赏赐过去,只是……这种没有诚意的“关怀”和他的冷落比起来,更像是一份随手的施舍。许久之前,李弈不过是个平凡的习武少年,常常梦想着保家卫国,因为姐姐在圣上面前得宠才得以被朝廷重用,而如今,却要靠他麾下将士们出生如此堆出来的荣耀,去维持姐姐的不被圣上彻底冷落的日子。真是讽刺。
他的姐姐做错了什么,被人陷害丢了孩子不仅讨不回公道,到头来却还要受这份侮辱……
换不回姐姐的笑脸,立功再多又如何。
李弈手中的酒喝了一半,实在喝不下去,最终气恼地掷回了桌面,起身去散心。
凌白等了一会,借口小解偷偷跟了上去。
李弈走得很快,已经不见了身影。凌白站在岔路口,不知道要选哪条路线,最后干脆随便选了一条。才走了几步,一个匆忙的身影就撞了上来。仓皇的月光照亮他的脸,是神态慌张的四皇子凤易。他身上的衣衫比他的神情更慌乱。
四皇子性格内敛,向来都很安静,并没有参加刚才那些皇子的起哄。据说平日里的活动也就是闷在宅邸里看书写字,哪都不去,年过二十了一点娶妻的意思都没有。现代点形容就是个宅男。
这一撞之下,凌白还看见了他在衣袍里套着的……很像麻袋一样的东西。
有点眼熟。
凌白往四皇子出现的方向探了探脖子,正好看到苏汀兰站在树影里慢条斯理整理衣服,看起来很是神清气爽。再看四皇子,脸早就憋得通红……好吧,他好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凌乐师,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苏汀兰整理完衣服,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又看到面红耳赤的四皇子。一下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乖,不怕。没事的。”苏汀兰拍他的肩膀,“凌乐师又不会说话,他就是个没什么用的哑巴,你怕他干嘛……”
凌白:mmp。
他当然不会说。关乎一个男人的面子,要是凤杨知道老婆给他戴绿帽,怕是会想都不想地杀了她吧。
谁知道能瞒多久……
他很希望女主不要作死。显然已经没救了。
……
凌白这边被女主拖了一会,忽然收到了系统的紧急提示。
李弈黑化进度99……
太过突然,凌白有点不知所措。他没时间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必须赶紧找到李弈。
第35章 818那个觊觎我美色的暴君(16)
夜风拂面而来, 凌冽中带着梅花的幽香, 还有……血腥味。
凌白怀疑自己闻错了, 但这个世上只有这个味道他是绝不会出差错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火星般烧灼着空气。凌白停下来深嗅了一口, 并不是他喜欢的口味。
就在这时, 黑暗中一只手把他拉了过去。
属于同性的有力臂膀, 紧紧地桎梏住他的身体。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过渡而来。男人的手臂横亘在他的脖间, 同时某个冰冷尖锐的物体抵了上来。凌白用余光瞥了眼, 是一支折断的箭。上面的血迹还很新鲜。
“别动。”男人嗓音低哑, 气息如寒风般吹拂在他的耳后。
尽管他的嗓音变了很多, 凌白还是一下听了出来, 那是李弈的声音。他身上沾着浓重的血腥味,正是凌白方才闻到的,只是他并没有受什么重伤。都是别人的血。
不需要凌白去猜, 远处的慌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凤启帝在湖心亭遇刺,刺客潜逃中……无数人声涌入他的耳中,在一众嘈杂中, 凌白找到了凤杨的声音, 比任何人都冷静的。他说, “抓住刺客。”
凤杨封锁了皇宫的所有出口,吩咐下去在整个皇宫内展开搜寻, 一砖一瓦都不放过。
已有搜罗兵马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过来。
一切都太晚了……
竟然在自己的庆功宴上行刺皇帝……凌白真想踩着他的头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转头看到他头顶上一黑到底的进度条, 又想干脆弄死他算了,这么闹心。
白色的月光铺陈下来,照着那张完全褪去了少年气息的脸,除了那道明显的疤痕,其实还有数不清的细小疤痕。看来是吃了不少苦。柔和的月光化不开他面上冷硬的线条,嘴唇紧抿,还真有点杀人犯的变态味。
他的眼眸深海般寂静又空洞,如没有情感的机器,他朝着凌白看过来,很陌生。
“我说了不要动。”
李弈捏着短箭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往前探了几分,锋利的箭尖顿时割破了皮肤,有点痛。但他现在是个哑巴,忍忍。
系统:“啊啊啊啊啊好man好酷好喜欢(*/w\*)人家好想被他蹂.躏至死啊!!!”
凌白:“我真希望能帮你完成心愿。祝你早日至死。”
系统:“小凌凌你真好。我死了也会继续爱你的。”
凌白懒得再跟他扯,反正说了半天都是恶心自己,跳过这个话题道,“先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
凌白没再动,一边看着系统发来的资料,任由对方挟持着自己踏入被黑暗笼罩的小路。
李弈中途发射了一只信号弹给自己的部下,凌白看出他的意图是想要借他逃出去,只是他实在无法理解,这宴会上随手一捞都是皇亲国戚,为什么非选他一个下人当人质。
直到在道路尽头,凌白看到凤杨的身影。
凤杨似乎算好了他会在这里出现,已经带着御林军等了一会。他气定神闲地抬起手肘,宽大的墨色衣袖下是一张金色暗纹的弓箭,正拉满了对准两人出现的方向。如一个猎人,嘴角勾着笃定的笑。那搭在弦上的闪着寒光的箭矢,与此刻抵在凌白脖子上的是一样,李弈胳膊上的伤应该也是拜他所赐。
凌白微微诧异。他平日里从未见过凤杨习武,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凤杨手中拿着武器的样子。他拉弓的姿势相当好看,也相当危险,并不如传言里说的那样疏于武艺。
李弈的实力凌白清楚,普通人根本伤不了他。而太子凤杨,这个跟自己朝夕相处了半年的男人,凌白以为他了解他的全部,现在才发现他一点也看不透。
凤杨看清李弈怀中挟持的人时,怔了怔。
其他的人都因为发现行刺圣上的人竟是大功臣李弈而震惊不已。只有凤杨不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他当时就在场。他没有选择救自己的父王,而是在他行刺后射出暗箭阻止他逃走。换句话说,是他促成了这一切。
“李弈,没想到竟然刺杀父皇的人竟然是你……”凤杨说道。
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竭力抑制着自己不去看凌白,“束手就擒吧,你跑不掉的。”
李弈当然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是多么危险。皇宫向来守卫森严,如今每个入口又被重兵把守,靠他一己之力想要逃出去,根本是无稽之谈。他只能寄希望于他守在北门外不远处的兵马,他方才已经发了信号。他此刻只需要拖延一点时间。
“你就不怕我杀了他?”李弈说。
凤杨仿佛觉得可笑,吐出几个字,“一个琴师而已。”
听他这么说,凌白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确实,在所有人眼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琴师,他作出这样的反应合情合理,用无所谓的态度麻痹敌人,听起来也似乎是一种在保护他的方式。只是……他就不怕李弈恼羞成怒直接杀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