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铜盒尤其的小,只比寻常人的拳头大上那么一些,姜朔又摇摇它,听见里头的法器撞击铜盒时发出的砰砰声响。
不再迟疑,姜朔指尖凝起灵力,注入盒子上边的灵锁中。
手指传来一阵刺痛,是因为与灵锁不相匹配所致,姜朔忍了一会儿,狠狠心,顶着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施力一拧。
小巧的锁头应声而碎,姜朔垂下微微发颤的右手,将铜盒放在地上,用另一只手打开。
盒中横躺着一暗青铜色的旧斛,与寻常所见略微不同,喇叭口窄颈圆肚,并且还很小,堪堪只有一指长,瞧上去还有点可爱。
姜朔把它从铜盒里拿出来,触手冰凉,心中对比片刻,确定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留魂斛,不是什么高深的法器,唯一的作用,只是可以将人的魂魄从体内抽出来,并收入其中,至多留存短短半盏茶的时间而已。
期间,魂魄匿于斛中,气息几近于无,可以瞒混过大多修为普通的修士。
数年前玄极门曾把它作为某次秘境试炼的获胜宝物之一,交托于当年举行试炼的九华。但后来赢得这件宝物的弟子吃下提升修为的丹药后爆体而亡,留魂斛又被送回了玄极门手上。
而姜朔凑巧看过这段试炼记载。
不再耽误时间,他把法器收入袖中,匆匆往外走。
距离尹隋前去玄极门广场,已经过了整整五个时辰。
姜朔踏出摘星阁,倏然瞧见外头一片漆黑,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如今已是夜晚。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还有令修士焦躁不安的魔气。姜朔神色一变,眉心蹙起。
摘星阁离玄极门正殿前的广场有几里地,这样浓的血气……
姜朔下意识要御剑过去,但刚刚抽出佩剑“朝仪”,手腕就一痛又一软,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姜朔按住发疼的腕间,低低吸了几口气。
灵力消耗太过,自己修为本就中庸,如今不停歇地耗费大量灵力,又身处魔气弥漫的环境里,身体终于开始支撑不住。
尝试数次未果后,姜朔只得捡起剑,一步步朝广场方向走去。
越是走,姜朔就越是能察觉到周身萦绕不散的森冷魔气,沉重凝滞,像是在拖着人往下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急促起来。
姜朔曾经在那次秘境里感受过这样重的魔气,心中不安之感愈强。
尹隋他……
远处亮过一道剑光,血红色的,在沉沉夜色里显得奇诡非常,间或夹杂着灵力相撞时产生时的爆裂声响。
姜朔停下了脚步,却不是因为瞧见剑光,而是往前十几米远处,飞翘勾起的殿檐之上,站着两道黑影。
玄极门掌门“邝无极”,及脸上神情僵硬异常、目光空空的大弟子邝何。
“邝无极”遥望了一会儿广场上激烈的战况,又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瞥向立在地面上的姜朔,嗓音尖利地笑道:“这时候才来?你是准备来帮谁呢?”
姜朔渐渐握紧了剑,抿唇不语。
先令尹隋拖住东衍等人,自己去寻留魂斛,等到祈凤开启玄极门地下除魔大阵,姜朔再将尹隋的魂魄收入斛中,挡过阵法的伤害,目的是把待在玄极门派里的宿殃制服。
姜朔曾寻思过多种失败的可能,或许根本找不到留魂斛,或者祈凤没能及时开启阵法,或者留魂斛难以遮蔽尹隋魂魄上的魔气……
但姜朔确实没想到过,自己会因灵力耗尽难以御剑,而在前往正殿的途中碰见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宿殃。
宿殃见他久久不答话,不禁眯了眯眼,道:“你在此地究竟是要做什么?”
姜朔沉默了半晌,开口:“我为何要告诉你?”
宿殃长袖一甩,从檐上跃了下来,并朝姜朔缓步走近。随着他行走间衣物的摆动,姜朔敏锐地闻到一股极淡的腐臭味,似是从“邝无极”身上发出的。
“邝无极”狭长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姜朔,意味深长道:“这具身体也是不错,可惜修为差了点,若为我所用,估计撑不住一个月。”
姜朔看了眼跟在宿殃身后、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邝何,没有说话。
他大致能猜到宿殃为何站在此处,宿殃喜食恶念,而这里离尹隋与东衍对战的地方更近,它迫不及待地要过来饱食一餐。
“我要过去。”姜朔淡淡道。
“邝无极”绕着他走了几圈,神情似笑非笑,闻言说:“急着走做甚?”
“尹隋把你当宝贝般护着,”宿殃摸摸下巴,道,“你说,若你今日在他面前遭了欺负,他会不会疯性大发,屠了那群满口正义之士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快死了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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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陡变
面对宿殃恶意满满的凝视, 姜朔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袖中的乾坤袋——里头装着留魂斛。
“你想如何?”姜朔问。
宿殃的嘴角一点一点扬起来,它不着急,故意逗姜朔道:“知不知道, 现在你那曾经的好徒弟尹隋, 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 姜朔移开视线, 朝广场方向望了一眼。
天色晦暗, 无星无月,唯有凝成血雾的魔气沉沉浮浮,将整个玄极门的宫殿群笼罩其中。
他灵力衰竭, 此时难以用法术探明那边的情形,但宿殃站在檐上旁观许久,应是瞧见了什么。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宿殃适时出声道:“你猜猜, 究竟是谁快要支撑不住了?”
姜朔脸色微变。
浮动的难以克制的魔气, 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 令姜朔心脏如被一根细细的弦拉扯,疼痛中还带着未知的惊惶, 像是担心下一刻那根弦便断裂, 心脏四分五裂。
姜朔用力掐了一把掌心, 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 是须得马上绕开这难缠的宿殃, 去看看尹隋到底如何了。若是魔修受了重伤,难以再支撑下去,祈凤又迟迟未能开启阵法, 他又该……
“邝无极”嗓音尖尖细细地笑起来, 像是心情极为愉悦。
它从姜朔身上吸食到了不安、惶然等负面情绪, 虽然不多,但足够美味。
美人不愧是美人,连惊慌起来都比寻常人更可怜可爱。
但很快,宿殃敛了笑意,不太高兴道:“你怎么不怕了?”
姜朔垂下眼睫,忽然直直避开它往前走去。
“……”宿殃非常不满,但因为闲着无聊,又觉得捉弄姜朔非常有趣,于是紧跟不舍,问:“你现在想去找谁?东衍?”
宿殃眼珠子转了两圈,压低嗓音道:“找东衍也无用,三界皆知你与他的道侣关系已作废。再者,你与尹隋厮混这么久,名誉早已污浊不堪……”
它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发现姜朔对这些话没有任何反应,情绪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宿殃不免有点疑惑。
如姜朔这般的正道修士,不应更看重脸面,至死也要保全声名吗?
宿殃盯着姜朔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心觉不太对劲。
它虽然非人,但诞生至今已有上万年,心智已如常人般健全,凭感觉嗅出一丁点不太寻常的意味。
尹隋与东衍对战,姜朔为何不留在那小院里,而要独自出来?他这身灵力又是因何耗去?
“邝无极”黑色的眼珠动了动,突然出声道:“站住。”
“你——”它的话语卜一出口,倏然脚下一阵极其强烈的震动,“邝无极”踉跄一下,皱眉道:“底下怎么了?”
它这话是对着身后说的。一直僵硬待在原地的邝何动了动,终于慢慢弯下腰,伸手摸了一下地面,而后开口:“是除魔大阵。”
宿殃先是一怔,而后猛地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前方。
姜朔同样踉跄了几步,随即强行驱动灵力,注入佩剑中,试图御剑而行。
地面轰隆作响,渐渐承受不住震动幅度,先是细小的裂缝突兀显现出来,而后在摇晃中缝隙越扩越大,恐怖的灰黑色攀爬在整洁的地砖上,有金色的阵法光芒刺破土壤,伴随着阵阵嗡鸣,长眠于地的阵法终被唤醒。
“——找死!”宿殃怒目圆睁,察觉到身周丝丝缕缕蔓延而上的束缚之感,既惊且畏。
它虽不算能是魔修,但吞食太多恶念,其实也与魔修无异。宿殃能明显感到这阵法强大的杀伤力——压制绞杀一切类魔生物。
姜朔难不成是想用这阵杀了尹隋?
荒谬!
宿殃双目通红,想用传送法术将自己传出玄极门地界,但却发现随着地底阵法的启动,无形却有力的禁制强行将所有活物硬生生按在了玄极门地界上,要想冲出去也并非不可能,但起码要半炷香时间……
他娘的,哪还有半炷香的时间!
一眼瞥见姜朔要御剑而起,宿殃心头火暴起,伸手施法狠狠一扯,把身形本就不稳的人从半空中拽了下来。
姜朔砰地摔到地上,手肘膝盖瞬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轻轻吸了一口气。
但比起这些更糟糕的是,“邝无极”踏着震动不止的开裂地砖,一步步走到他跟前,目光阴沉至极,一脚踩上姜朔的手腕,厉声问:“这阵法是不是你搞的鬼?”
没时间了。姜朔在刺痛中想道。
要是没及时赶到将留魂斛用在尹隋身上……该怎么办?
*
正殿前的广场上,众修士们纷纷站立不稳,惊道:“发生什么了?”
萧尘以剑支地,抬眼去看不远处的两人。
尹隋眸色血红,左肩被东衍剑气所伤,却不见鲜血涌出来——魔气太盛,竟瞬时将伤口缠住,令魔修丝毫感觉不到痛意。
同样,广场上震动逐渐剧烈的异样也没有分去尹隋半分注意力,他一手执剑,神色冷漠地朝前一劈。
剑气与空气相撞,甚至短暂地出现了火星。另一边的东衍抬剑生生挡下这一击,面色白如霜雪。
东衍闭了一下眼,掩去眸中的一丝红意。
他如今心魔缠身,其实最不应妄动灵力,但再拖下去,若他不幸身陨,三界中又还有谁能与尹隋相抗?
东衍咽下喉间甜血,正要再次凝结灵力,忽然余光瞥见广场上的裂缝里现出了缕缕金光。
东衍修为不俗,自是立即察觉到了玄极门地下的异样。
而尹隋也突兀地停下了动作,眉头皱起。
“他要逃跑!”萧尘在下面瞧见魔修转身,瞪大眼喊道。
胶着多个时辰的战况似乎终于有了进展,广场上的弟子们激动起来,一边有人竟高声叫道:“快追上去!他活不了多久了!”
此言一出,没等萧尘反应过来阻止,有难耐的弟子立时御剑而起,成群结队朝尹隋离去的方向追去,眼睛里闪烁着贪婪急迫的光。
要是自己能杀死尹隋,那是不是可以像东衍一样一战成名……
他们早忍了多时,既组成同盟来剿杀魔修,又为何要堂堂正正像个君子一般单独与尹隋对战?对付一个魔修,讲什么仁义道德君子之风……用尽手段杀了他便是!
尹隋其实压根没在意后边跟来多少人,他冷着脸,一边放缓速度御剑而行,一边用猩红的眼眸扫视夜色下黑压压的殿群。
玄极门地底的阵法正在逐步运转,尹隋已经察觉到身周仿佛被千万根细弦束缚收紧,估计再过片刻,阵法尽数打开之后,他便难逃一劫。
但尹隋此时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令他焦躁的只有一事——姜朔没能如约过来。
已杀得魔性骤起的尹隋心中掠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这是姜朔设下的一个陷阱,玄极门根本没有留魂斛,今夜他可以把自己和那见鬼的宿殃一网打尽,再与东衍回九华,复原道侣之名。
又或者,姜朔早偏心于萧尘,自己打断了他的收徒礼,姜朔怀恨已久,在玄极门虚与委蛇多日,终于找到机会报复自己……
魔性在体内沸腾翻涌,让大脑的思考陷入凝滞,尹隋一双眸子红得似要滴血,唯一所知道的,便是自己的情绪趋于失控边缘。
“别过去。”他身后十几米远处,东衍抬剑拦住要冲上前去的弟子,嗓音沙哑道:“他不对劲。”
修魔者最忌急怒攻心,稍不注意,便是被滔天魔气反噬,灵核尽碎,爆体而亡。
被东衍拦下的弟子是其他门派的,急切地想追上尹隋,语气焦躁问:“尹隋走火入魔已深,此时不是杀死他的最佳时机吗?”
东衍沉默了一会儿,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咳了一声,喉中涌出大量鲜血。
“仙尊!”那弟子失声叫道,但随即像是看见了什么更为恐惧的事情,退后两步,抖如筛糠般盯着东衍的脸,颤声问:“仙尊你……你的眼睛……”
东衍慢慢抬手摸了一下眼睛,冷淡道:“怎么了?”
那弟子更为害怕,连带着附近赶来的数名弟子,都纷纷看向这边,并露出如出一辙惊惧的神色。
“你的眼睛……”这弟子艰难地一字一句道:“是红色的……”
*
宿殃一把攥住姜朔的衣领,面目扭曲道:“谁在往阵法内注入灵力?”
姜朔咳出血沫,语气平静:“我不知。”
宿殃厉声问:“怎样才能停下!”
随着身周束缚感越强,疼痛从四肢百骸涌起,宿殃并不是第一次这样恐惧,如今却更为愤怒。
今天若被阵法所伤,虽不至于令它灰飞烟灭,但也必会受伤颇重,它熬了这么多年,已快能够修成人形,怎能又一次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