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枝有些懵, 问道:“安副将何出此言?”
傅安激动地指向贺砚枝的腰间, 贺砚枝轻咳一声, 默默将软剑抽出。
“这是小公子的传家之物, 亦能证明公子身份。”
傅安看着这剑,眼前便浮现出一个粉糯糯的孩子被萧丞抱在怀里的样子, 那时小公子瞧见他们, 还兴奋地伸出小手对着他们抓啊抓的, 谁知一晃便是十数年。
就在傅安陷入回忆时,贺砚枝出声打断道:“抱歉, 我不是阿隐。”
此话一出, 两个人都懵了。
贺砚枝怕他们误会, 赶忙解释道:“阿隐还活着,这剑是他给我的。”
傅荣脸色肉眼可见消沉了下去, 不过听到萧鸿隐还活着,总归是个好消息。
傅安脑子转了几个弯, 随即看向贺砚枝:“哦……原是小公子的人。”
转而傅安又想到了什么,问道:“这剑, 他真送你了?”
贺砚枝心想萧鸿隐虽没明说, 但应当也无甚区别,于是点点头。
傅安同傅荣对视一眼, 神情有些意味不明。
他们相互看了几眼,随后默默凑到了一起,一同打量起贺砚枝, 窃窃私语起来。
“恩……模样倒也不错。”
“就是太瘦了点。”
“不过嘛,身手倒不错。”
“也是,小公子能把这剑给他,恩……凭他高兴吧……”
“……”
贺砚枝被他们盯得难受,忍不住咳了几声:“二位将军,可是觉着有何不妥?”
傅安怔了怔,笑道:“没事,没事!既然大人与小公子是……咳咳,我们没什么问题,哈哈哈。”
贺砚枝觉得他的笑莫名诡异,开口道:“敢问二位是阿隐的什么人?”
傅荣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们俩什么也不是,就是二十几年前萧丞把我们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给咱饭吃,还把咱送去习武,后来我们参了军,就一直记挂着萧家。”
贺砚枝点点头:“原是如此。”
“前些年听到萧家遇难,我们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恩人了,幸好老天保佑小公子平安无事啊。”
傅安说着叹起了气,傅荣狠狠踹了他一脚。
“叹什么?晦气!”
事情解释清楚了,傅荣二人又好奇贺砚枝为何来此,贺砚枝便把事情告诉了他们。
“贺昱想借我的命威胁阿隐。”
“你不反抗?”
贺砚枝淡定道:“寡不敌众,再说这不是没事么,我不在京城,对阿隐来说,更能放开手脚。”
他相信萧鸿隐的能力,京中的事萧鸿隐比他更清楚,而他只需让萧鸿隐没有后顾之忧。
“明白了,小公子清朝政,贺大人守江山,你们小夫夫俩真是……”
傅安意识到说漏了嘴,话至一半又咽了回去。
“所以二位将军可否告知眼下的战局?那些将月人究竟是如何溜进我军后方的。”贺砚枝把内心的苦涩压下,转移话题道。
傅荣让他凑到石桌边,指着上头的沙土同他讲解了下寒石关的地形。
“寒石关就是东西两座寒石山的山谷,两侧的山是平滑竖直的断崖,那角度活像两根筷子直插入地里,别说人爬不过,连鸟都要斟酌斟酌。”
“这等易守难攻之地原本是我军的地盘,谁成想数月前,将月人借水道打入我军后方偷袭,我们为保兵力只得后退,如今那处已被将月人占据。”
贺砚枝顺着他的讲述在脑中绘出一幅更为形象的地形。
“水道?”
“不错,就是出了军营往西走,那里有道溪水,他们当时便是从水底钻出来的。”
听了傅荣的回答,贺砚枝升起了一股可怕的想法:“将月人身上可有何特征?”
傅荣不明白他想问什么,不解地同傅安对视一眼,对方试着开口道:“特征么……狡猾,贪婪,凶残,邪恶,畜牲,动作挺快舌头也长,长得不怎么样身上还挺香……”
“哪种香?”贺砚枝打断了他。
傅安摇摇头:“说不好,也不算香,但又算不得臭……总归闻着不一样。”
贺砚枝已然攥紧了拳头。
当初在西州查生辰纲时,贺昱的那些人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胆子大到里通外敌,贺昱啊贺昱,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抖落出来?
傅荣和傅安见贺砚枝神情不对,问他发生了何事,贺砚枝沉了沉气。
“此事事关重大,待我确认一番再告诉二位。”
傅荣点点头,接着先前的话说下去:“如今那溪水已经被他们投了毒,咱们只得去远一点的地方挑泉水。”
“但即便水道走不得了,他们仍旧隔三差五溜进后方骚扰一番,我们领着人四下都蹲守过,根本摸不清他们究竟从哪里跑进来的。”
军营里的将士们被他们骚扰得身心俱疲,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个安稳觉了。
“明明已经占据了关卡,不一口气正面打过来,反而偷偷搞这些小动作。二位将军可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贺砚枝问道。
想起将月人,傅安厌恶地往一旁呸道:“要不说将月人贪呢,他们是想用最少的代价换取胜利,把咱的兵耗尽精力后再一举进攻,岂非更加轻易。”
贺砚枝沉默了。
漏进营帐的风将蜡烛忽地吹倒,压塌了沙堆上东侧寒石山南部的一处山峰,火焰埋于沙土里当即熄灭,傅荣见了便把蜡烛扶起来重新点燃。
傅荣见贺砚枝不说话了,道他是为局势忧心,试着安慰道:“总归还不到咱们倒下的时候,大不了咱同他们拼了。”
傅安默默凑到傅荣身边,小声道:“这貌似也不是什么好话……”
傅荣无奈叹气,按照如今的状况,能与敌人同归于尽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山林、洞穴、石壁,这些地方二位可都找过了?”
贺砚枝正垂眸思考着,忽而开口时,傅荣和傅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所有疑似缺口的地方,我都派了人去守,没有一处撞见过将月人。”傅荣示意贺砚枝看沙盘,那些大大小小的树枝就是他们先前判断可能有缺口的位置。
傅荣把压倒的沙土重新堆起来,贺砚枝扫了眼树枝的方位,再次陷入沉默。
傅荣和傅安的大半生都在军中度过,行为处事也一向是不该说的闭嘴,该说的一次性说完。平日里商议对策也要吵上个几个时辰,而如今贺砚枝动不动便沉默思考,委实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自从知道贺砚枝和萧鸿隐的关系后,无形中便对他多了一丝敬重,故而贺砚枝在思考时他们不敢开口,只默默蹲在角落盯着他,活像两只等候投喂的熊。
只见贺砚枝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眼睛在树枝间来回打量,一眨眼又摇摇头,把目光看向另一处,在产生想法时又舒展眉目,给人一种莫名的希望。
贺砚枝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他想过一些不寻常的可能性,但对照现实又被否定,左右从开始到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他已经将自己提出的所有猜测都否定了个遍。
“……天上,会不会在天上?”
傅安见贺砚枝焦头烂额到开始说起了胡话,关切道:“贺大人先歇会儿吧,左右咱也被骚扰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贺砚枝并未听见他的话,仔细看着沙盘研究,忽而他看着傅荣刚堆起的山峰开口道:“山顶上可去看过?”
傅荣眨了眨眼:“那几处都是断崖,人根本跳不过,难道说将月人会飞不成?”
然而当他看到贺砚枝的眼神时,却同傅安道:“你带些人去看看。”
贺砚枝起身,在傅安往外走时也跟了上去。
杨宽把柳慈和娉瑶寻了个帐子安置,见贺砚枝和傅安急匆匆出来,赶忙上前问:“怎么了这是?”
贺砚枝脚步不停,回了一句:“去找缺口。”
杨宽兴奋起来,追上他道:“带上兄弟我!”
傅安利落地点了几个人一同出发,贺砚枝跟着他走出军营,穿行在一道极为隐蔽的小路,待到众人走出林子,贺砚枝发现正是原先队伍经过的地方。
将内心的愧疚压下,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贺砚枝跟随傅安一路爬上山顶,待到众人没了头脑时,贺砚枝凭借记忆,领着众人往崖边搜寻。
远远的,众人望见在悬崖外的半空,悬挂着一根绳子,一直连通至东寒石山的山顶,傅安当即气得挥刀让众人加快速度赶过去。
在来到绳索面前时,贺砚枝瞧见了对面悬挂着的运人的竹篮,傅安大骂了几声,提刀就要砍断绳索,谁知被贺砚枝拦了下来。
傅安不解地看着他:“为何不让我一刀砍了它?”
贺砚枝让他先把刀收回去,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这般意义不大,砍了这条绳,还会有千千万万条绳。”
傅安没听懂他的意思:“他们哪儿来这么多绳子,莫不是蜘蛛成精?”
贺砚枝无言了片刻,随即把想法告诉他:“他们能偷渡,咱们也能,何不借他们的船一用。”
眼瞧着傅安面露难色,贺砚枝无奈又同他解释了一遍,听懂了的傅安当即大喊道:“不可!将月人太过狡猾,定会识破你的身份,只身潜入他们后方只会白白送命!”
贺砚枝莞尔一笑:“谁说我要一个人去了。”
不远处的杨宽感受到了目光,随即咧开嘴笑了笑。
结果贺砚枝却道:“我会同将月人一起回去。”
第六十二章
傅安拿不定主意, 回去问傅荣的意思,傅荣闻言吃了一惊,看向贺砚枝道:“你当真要这般做?”
贺砚枝面不改色, 反问道:“莫非将军还有更好的计策?”
傅荣沉默了。
“这计策虽然好, 但若是贺砚枝出什么意外, 小公子他……”
“放心, 我有分寸。”
贺砚枝信誓旦旦同他们保证, 定不会让自己出事,但傅荣还是派了些人跟他一起去。
那些人中杨宽自荐得最为积极, 当贺砚枝从营帐出来时, 他立刻便凑了上来。
“贺兄你可真不够意思, 有立功的好事也不叫上我。”杨宽埋怨了贺砚枝几句,手上拿着碗不停搅着黑糊糊的东西。
贺砚枝看了眼, 问道:“这什么?”
杨宽说着闻言, 舀起来一勺举到他面前:“你说这个, 这是你带来的那个大夫给的,说能缓解身上的肿胀酸痛。还别说, 我敷了些在膝盖手肘上试试,效果不错!”
“他们人呢?”听他提起柳慈, 贺砚枝这才想起他们来。
杨宽指着一个帐子道:“里边儿呢,治我们受伤的弟兄去了。”
杨宽话音刚落, 就见娉瑶挽着袖子走了出来, 在把盆子里的血水倒掉后再装满干净的送进去,她神情严肃认真, 全程未注意到这边。
“恩。”
娉瑶走后,贺砚枝拍了拍杨宽的肩:“将月人一般几时出动?”
杨宽“啧”了一声:“不好说,大多在晚上。不过他们也不是每日都来, 咱们还得守着。”
贺砚枝点点头,同杨宽与其他人会合。
那些士兵在见到贺砚枝向他们走来时,莫名流露出一丝兴奋,而当贺砚枝开口同他们说话时,脑中就只剩下一片空白,无论贺砚枝说什么都愣愣点头。
“既如此,你们便跟着大杨在外接应。”
贺砚枝看出他们心不在焉,但他并不在乎,转头同杨宽交代几句便走了。
士兵们呆立在原地,望着贺砚枝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好美……那么会打……还那么聪慧……”
杨宽听见了,“嘿嘿”笑着凑近道:“好吧?”
士兵们回道:“好……”
杨宽笑着笑着突然捶了他们一记:“干活去!”
士兵们委委屈屈地走了,临了杨宽补上一句:“人家早有主了,文武双全的进士,哪儿还轮得到你们这些糙汉子?切。”
杨宽随即又惆怅起来:“唉,什么时候叫我也娶个媳妇回来。”
贺砚枝向傅荣讨了些火折子来,正听见杨宽说想娶媳妇。
“大杨,走了。”
“来了!”
众人收拾了一会儿,待回到那处山顶时,两山之间的绳索静静地悬着,没有丝毫动静。
贺砚枝召集众人说了计划后,大伙儿便在山顶等了一晚,可惜今日没有将月人突袭。
为了不错过时机,众人轮流歇息守夜,一直在山顶等了数日,终于在杨宽快要把附近的野果摘完前等来了绳索晃动的声音。
贺砚枝抬手让大伙儿噤声,仔细关注着绳索处的动静。
在黄昏与黑夜的交接点上,穿着夜行衣的将月人两人一组爬进了竹篮,然后借由绳子与木轮的结构,速度不紧不慢,悠悠地向这边滑过来。
贺砚枝粗略数了一下,此番出动的将月人有十三个,同上回遇到的那些差不多。
“走。”
贺砚枝一声令下,大伙儿按照计划往山下撤去。
他们走后没多久,第一批将月人从竹篮里爬了出来,紧接着第二第三,待最后一个人上岸后,所有人取下背上的包裹,抖出里头满满当当的铁蒺藜。
其中一个将月人比了个手势,紧接着他们就往山下跑去。
将月人故意顺山路跑,为的就是引起大历人注意。
而贺砚枝让大伙儿埋伏在林间偷偷跟着将月人,待看清他们去的方向,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地准备把铁蒺藜投放在必经之路上时,大伙儿营造出意外撞见的样子,冲出去与他们缠打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