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监督着文煦之喝完药,劝慰他:“煦之兄,你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心里有事可以说出来,总是闷着,这样病怎么能好?”
这时有个下人进来,行礼道:“国公,有位年轻人领着一位老者求见国公。”
“找我?有说是谁吗?”
文煦之有些迷惑,他的门庭萧条很久了,除了他的这些好友,谁会来找他?
他的好友进门可从来不通报。
下人道:“年轻人自称易淮。”
“易淮?”旁边的王赋想了想,“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我是在哪听过呢?”
“莫非是王赋兄认识的?那就见见吧。”
文煦之对好友说完,吩咐下人:“请他们到前厅,我随后就去。”
文煦之换了一身待客的衣裳,同王赋一起去往前厅。
神医正满脸愤愤:“不是说好了就看一个吗?怎么又换了一个地方?我是神医诶,我不随便出手的!”
易淮歉然:“实在是不好意思,您放心,这里不用您出手,还是只看那个人,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啊?还要过去啊?我说易小友,他不治就别管他了,这种自己对自己都不上心的病人,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救得了。”
神医当了这么多年大夫,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病人了。
易淮异常坚定地否决:“不,您是神医,您一定能治得好他。”
神医有些奇怪:“那个人是你什么人啊?你怎么对他这么上心?”
神医虽然和易淮年纪差距有点大,但并不妨碍他很欣赏易淮。
这位易小友神通广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这么紧张 。
更何况,神医只是性子像个小孩,又不是傻子,他能以医术名扬四海却不被权贵之人豢养,本身就是一种本事。
正是因为看穿易淮骨子里有股恃才傲物的个性,他才格外好奇。
易淮眼神复杂:“非要说的话,他是我的恩人。……是我下定决心,要一生追随的人。”
可是,丞相沈明泽的狼藉声名,连他这个常年隐居深山的人都听说过。
神医踟蹰片刻,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文煦之与王赋来到了前厅,两人对视一眼,确定并不认识。
文煦之问:“不知二位寻我有何事?”
易淮行礼作揖:“草民易淮,见过国公。此次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神医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
他是神医诶,难道还不能有一点特权吗?
“我早已辞官,恐怕是帮不了你。”文煦之闻言有些失望,他没想到对方来的目的是求他帮忙。
“不,这件事情,国公一定帮得了。”易淮深深鞠躬。
“何事?”如果真的是他能力范围之内的,文煦之也愿意帮一下忙。
易淮说:“草民想见丞相大人,求国公代为引荐。”
王赋突然想起来:“易淮?你是不是宋笙的好友?宋笙跟我们提起过你。”
难怪他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宋笙,呵。
易淮心里冷笑,不卑不亢地回道:“倘若大人说的是‘万国笙歌醉太平’的宋笙,那草民正是。”
宋笙的确提起过他名字来源是这首诗,王赋有些唏嘘。听说宋笙在沈明泽府里,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王赋说:“你想见丞相是为了宋笙吧?我们也很担心他,但是这个忙……”
王赋担忧地看向文煦之,他觉得对方并不会想看见沈明泽。
文煦之沉默,这个忙他还真的帮得了,他不信明泽会把他拒之门外。
但是……
他叹了口气,“你先不用担心,宋笙在丞相府挺好的。”
“并非是为了宋笙,草民有更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到沈相。”
易淮说:“草民实在别无他策,才斗胆求国公帮忙。”
“什么事情?”
“草民不能说。”
“一定要见?”
“一定要见。”
神医已经把文府待客的一碟小点心都吃完了,他深觉这些人讲话一点都不干脆利落。
于是他站起身走到文煦之面前,摸了摸胡子,做足了高深莫测的架势。
神医笃定地说:“你有病。”
王赋险些脱口而出“你才有病”,想起自己是个读书人急急忍住,脸色不太好看地问易淮:“这位是?”
易淮还没来得及开口,神医已经堵了回去:“我就站这,你问他做什么?哼,我叫决明,一个平平无奇的神医。”
决明神医!
王赋面有惭色。
众所周知,别人说你有病,可能是骂你,大夫说你有病,大概率是真的有病。
“神医。”文煦之低声喃喃。
要带着神医去见沈明泽,要做什么就已经很明显了。
原来易淮也知道。
反而是他这个做老师的,误解了明泽这么久。
文煦之蓦然想起那天,沈明泽对他说:“老师,您总是不信我。”
他脸色瞬间苍白。
“我带你去。”
“你带易小友……”去找那个丞相,我就给你治病。
神医的声音和文煦之的重合到了一起,他挠了挠头,发生了什么?他的条件还没说完呢。
易淮顿时明白,文煦之也知道了。
明明他去赈灾之前,文煦之还很仇视沈相。
明明他去赈灾之前,他还是唯一的知情者。
“煦之兄?”
王赋觉得有些奇怪。
现在的气氛很奇怪,文煦之突然的同意也很奇怪。
文煦之脸色还没回缓,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王赋兄,我与他们去一趟丞相府,回来再叙。”
王赋摇头,坚定地说:“我陪你去。”
神医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没有把条件说完整,但也不能占别人的便宜。
他直接拉过文煦之的手,“咦?”
王赋瞬间紧张起来:“神医,怎么了?”
御医不是说快好了吗?
神医凝神仔细探了探,突然深吸一口气,捂住胸口,痛心疾首地说:“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神医超大声,超愤怒:“这点小病,用得着吃千年雪参吗?”
*
沈明泽的情报网遍布京城,没接着往外铺是因为他没有外面的戏份。
最多也就是边疆塞了几个眼线罢了。
沈明泽很欣喜得收到了周钺和宁景焕私下接触的消息,不仅没有阻止,甚至还在背后推了一把。
太好了!他原本还想安排人蛊惑一下周钺的,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想通了。
可喜可贺。
[宁光崇将匈奴打退至屹丘之后,如此大的胜利,按律是要入京述职。如今他们已经在路上,看来我明日便可入宫了。]
沈明泽轻快地说道。
他盘算了一下目前的剧情进度。
首先,他反派的道路进展得很顺利。
太子已经被废,又被流放远离京城;
朝堂上所有的忠良贤臣已经被他害得没了官位;
镇西大将军宁光崇即将被他陷害谋反;
金吾卫统领周钺的女儿周思柔被他作为威胁关在了丞相府。
陷害太子、残害忠良、把持朝政,他都做了。
除了宋笙这个小意外,现在任他在谁眼里,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奸臣。
其次,天命之子的成长之路也很顺畅。
祁恒如今文有易淮,武有宁景焕,周钺已经决定倒向他。
他回来之后,会得到国公文煦之的全力支持;
而进退无路的宁光崇也会在宁景焕的劝说下扶持他。
众望所归的民心、雄才大略的文臣、战无不胜的武将,他都有了。
他会如剧情所言,成为深渊绝境之中横空出世的一抹微光,救庆朝于水火之间。
系统也很兴奋,它赞叹道:[狗泽,虽然你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情,但是该走的剧情还是都走了嘛。]
“大人,文国公来访,如今在门口,可要请他进来?”
这时心腹进门,小声问。
文煦之只是辞去了官位,爵位皇帝并没有收回。如果只论身份地位,文国公还是略高于沈明泽的。
因此把人关在门口,其实是一件非常不得体的行为。
系统奇怪地说:[他来做什么?狗泽,你这回可得悠着点,人家病才刚好,你别又把他气倒了。]
沈明泽想起御医给他汇报时说的“忧思过度”,叹了口气。
他猜测:[也许是为了宋笙?]
再不然是为了皇帝和庆朝。
总不会是想看看上次那位仇人死没死吧?
心腹补充:“文国公还带着王赋、易淮和刚才来过的那位老者。”
……
沈明泽敏锐地听到其中一个恶魔般的名字,一时沉默。
系统原本还沉浸在任务即将结束的快乐之中,它紧张兮兮地问:[狗泽,不会在最后关头翻车吧?]
“……请他们进来吧。”
沈明泽艰难地说:[实在不行,只能让他们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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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的有些小天使好可怕,居然都猜到了,我要把你们的评论删掉!删掉!
……是的没错,的确是去找文老师了,也的确是治不好QAQ
第23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23)
京城的将军府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沈明泽要造反?!”
周钺面无表情地把周思柔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有道理,以他的狼子野心,很有可能。”宁景焕心急如焚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我这就修书一封,通知祁恒尽快回来,这件事还得告诉父亲,让他早做准备。”宁景焕说着就要离开,想起周钺还在,他回头征询地问:“统领,你……”
周钺最好是继续假意投靠沈明泽,要不然沈明泽立刻就能发现不对劲。
那样的话,他们就太被动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周思柔和宁景焕。
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周钺也会有危险。
“我心里有数。”
周钺说起这句话时脸色有些柔和。
他当然会好好活着,他还有女儿要养。
宁景焕带着敬佩和感激:“万事小心!”
周钺平静地点头,翻墙离开了将军府。
*
沈明泽审视地望着眼前一行人。
文煦之垂着头,情绪低落。
易淮笑眯眯地望着他,得意洋洋。
老者扒拉着桌子上的小点心,王赋茫然不解地东张西望。
很好,这个场面真是怎么看都不正常。
沈明泽警惕地问:“国公远道而来,有什么事?”
易淮不着痕迹地夺回沈明泽的注意力,他笑着说道:“大人,国公无事,是我求国公带我来见大人。”
他故作难过:“谁让大人一直把我拒之门外呢?”
沈明泽探究地看着他,不动声色。
易淮这个人,从一开始对待他的态度就很奇怪。
不像是一心辅佐祁恒,倒像是铁了心地要加入他的反派阵营。
祁恒等人离开京城后,沈明泽还专门盯了易淮一段时间,发现他的确有在努力赈灾,这下放下心。
“易淮。”
沈明泽讥笑道:“你以为请来国公就有用了吗?本官早说过,为本官效力,你还没这个资格。”
易淮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他直入正题:“大人,这位是决明神医,可否让他为大人探一下脉?”
沈明泽眼皮一跳,赶紧把手负到身后。
系统都感叹了:[狗泽,你就收下他吧,你看他对你多好。]
文煦之低声说道:“明……你就让他看看,好不好?”
这是来试探他的身体情况了?
沈明泽沉吟片刻,突然冷笑一声,“行啊。”
他伸出手。
神医慢悠悠地走过来,仔细看了他一眼,按上他的脉搏。
神医闭目凝神感受了片刻,表情逐渐凝重。
易淮紧紧地盯着神医,悬心吊胆,只觉得半辈子没有这么惶惶不安过。
半晌,在易淮与文煦之期待的眼神中,神医松开了沈明泽的手腕。
他睁开眼,颓然地说道:“我治不了。”
“怎么会?”易淮大声反驳。
他勉强地笑了笑,“你可是神医,世上哪有你治不好的病?”
文煦之听到“治不了”三个字猛然转头。
沈明泽不紧不慢地整理袖子,眼神没有丝毫起伏,仿佛神医说的并不是他。
察觉到视线,沈明泽抬眼,正好对上文煦之的眼神。
他轻笑一声:“知道本官时日无多,国公满意了?”
不是的,不是的!
文煦之只觉得千言万语堵住了喉咙,他张嘴,却只能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音节。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
他知道的,他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会是明泽!
怎么能是明泽呢……
王赋的笑容刚刚露出,察觉到好友的悲伤赶紧收住。
他不明觉厉地看了看难以接受的易淮,又看了看痛不欲生的文煦之,心头慢慢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屏住了呼吸。
如果真是这样……
这些年,他们对沈明泽,都做了些什么啊……
神医沮丧地说:“我治不了,他这不是病。人的身体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注)。他几乎已经透支到极限了,补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