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全本完结-------作者:梦溪石

作者:梦溪石  录入:03-13

像白茸这种,纯粹就是明知故犯,逗弄玩笑的,沈峤就更懒得解释了,听见了也当清风过耳。
白茸见他不为所动,娇哼一声,没再说下去。
二人出了城,走了足足三十里开外,从平地入了树林,又从深林一路往北,到了溪流峡谷处,这才遥遥瞧见山崖上两道人影,正在削壁上交手。
他们足下所立之地,不过是削壁上突起的一些石块,有些长宽甚至不出一个巴掌,常人光是遥遥仰望,都觉惊心动魄,更何况还要在交手间隙精准落足其上,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山崖。
然而汝鄢克惠与晏无师何许人也,腾挪之间,非但没见半分狼狈凝滞,反如行云流水,几乎没见他们在哪块石头上停驻片暇,身形飞掠,真气涤荡,碎石横飞,掌风所到之处,云从袖出,波与身平,看得人眼花缭乱。
原本从容往南的河流受二人的内力激荡,霎时间流水纷涌往上,晏无师顺势引导,以水为凭,结合春水指法,将水流化为千万利刃,刀刀掠向汝鄢克惠。
被内力激荡起来的漫天水花之中,汝鄢克惠的身形却几乎半隐了,起码从沈峤白茸他们这个角度,白茸极目远眺,也只能看见模模糊糊几个虚影,根本看不见汝鄢克惠到底出现在何处,又将从何处出招反击。
山风原本就大,加上这二人俱都用上大半内力,两股强大真气在山谷之中交汇,如同巨大漩涡绞在一起,竟生生让河水逆流,强大气流刮得人衣袍高高鼓起,猎猎作响。
白茸不想运起内力抵挡,因为那样一来,如果内力比这股气流弱小,自己将会反受其害。
所以她只好继续忍受这种带着水汽和树叶一并刮过来的折磨,扭头一看,沈峤正举起袖子当在面上,将扑面而来的水汽尘土通通隔绝在袖子外面。
白茸正想嘲笑他这样怎么观战,转而想起人家是看不见的,不由奇道:“你在用耳朵听?能听见什么?”
沈峤:“听见他们彼此的真气走向,若我没有料错,汝鄢宫主差不多要出剑了。”
白茸:“你怎么知道?”
沈峤但笑不语。
但几乎是在他这句话刚说完,白茸仰头就看见汝鄢克惠一剑劈开晏无师专门为他营造的水幕陷阱,一力降十会,直接以剑光将被晏无师以真气蓄意挑起的巨大水流霎时四分五裂,崩溃逃散,飞溅四周,如天女散花,大雨倾盆。
白茸见状,不由幸灾乐祸外加邀功卖好:“你看奴家选的位置多好,起码头顶还有遮挡,那些人连观战都不会找个好地方,又不敢用真气抵挡,结果被泼了一头一脸!”
那头的交手还在继续,一人用剑,一人空手,剑光遮天盖地,悬江倒海,然而晏无师身在其中,却周转自如,手掌不见如何出招,只以拈拨拢弹四法,便得潇洒自在,不落下风。
白茸微微蹙眉:“他用的好像不是春水指法?”
沈峤:“是春水指法,只不过指法化用,虽得一指,却能千变万化,虽然千变万化,却不离其宗,汝鄢宫主的剑法也是,你仔细观察,他其实来来去去就那一招,但只这一招,就足以阅遍繁华,岿然不动,御敌千万了。”
白茸定神看了好一会儿,发现果然如此,心下对沈峤不由又多了一层改观。
所有人都知道沈峤原来的身份,却因败于昆邪一事,对他武功始终存疑,总觉得不单难望祁凤阁项背,连天下十大也未必入得,白茸虽然在他手上吃过亏,但也总觉得他病弱又有伤,支撑不了多久,随时都可能倒下,如今听见他一席话,始知宗师终究是宗师,单是这份眼力,就远非常人能比。
“你方才说晏无师会赢,却没有说原因呢。”白茸靠近他,幽兰气息喷吐在沈峤耳上。
沈峤扶着石壁往旁边挪了一步。
白茸:“……”
沈峤还很认真地对她道:“我不喜欢这样,你以后要是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白茸故意笑道:“这样是哪样,奴家连碰都没碰过你,难道你比黄花大闺女还要矜贵?”
说罢伸手就要去摸沈峤。
她这样娇滴滴的大美人有意诱惑亲近,不说宇文庆那样的,就是不喜欢流连花丛的正常男子,就没有不会受到蛊惑的,不说动心,起码也会在那时候产生心醉神迷的感觉,但沈峤偏偏是个例外,她没敢找晏无师或汝鄢克惠这一级别的高手作尝试,却在沈峤这里碰壁了无数次。
伸出去的手被沈峤的竹杖挡了回来,他也当真面沉如水,没再说过半句话。
白茸知他说到做到,心下有气,又有些后悔,也忍住不说话。
转眼间晏无师和汝鄢克惠已过了上千招,但双方丝毫未露疲态,从山谷这一头打到另一头,眼看着日头逐渐往西,打的人不知岁月,看的人也浑然忘我,不知不觉竟已过午,两人交手足足两个多时辰,依旧未现高下。
白茸的武功在如今江湖上足可称为一流,但这一场酣战,依旧令她受益良多,这是之前从未得见的境界,今日却如大门一般打开一条缝,让她窥见里面的风景。
即使只有一条缝,也足够内心震撼不已。
她终于知道自己与宗师级高手的差距在哪里,为什么自己始终无法逾越那一条界限,因为她的武功只是武功,晏无师和汝鄢克惠的武功,却已经融入他们身体的每一部分,一吐一纳,一收一放,吐则方寸世界,纳则百川归心,收则日月风气,放则十丈红尘。
白茸看得入迷,忍不住喃喃道:“有生之年,我能达到他们这样的境界吗?”
这次沈峤居然回答了她:“你的资质并不差。”
白茸思及自己的练功途径,不知怎的心情忽而有些惨淡,自嘲道:“他们的道,我修不来,我的道,他们也不屑修。”
沈峤:“大道三千,只分先后,无有高下。”
白茸嫣然一笑:“你方才还对我生气,说不理我,现在不就又与我说话啦?”
沈峤:“你好好说话,我自然也好好回答。”
白茸将细发拈至耳后,便是这个小小举动也带着无尽妩媚风流,可惜旁边是个半瞎,无人欣赏。
“看在你方才指点奴家的份上,奴家也投桃报李,先前我和你说,让你离晏无师远些,沈郎可要听进去了,千万别当作耳旁风,否则到时候死都死得冤枉,像你这样的人,若是还没体验男女欢爱滋味便英年早逝,那多可惜呀!”
沈峤蹙眉:“你能否说得清楚些?”
白茸笑嘻嘻:“不能,奴家可是冒了大风险来提醒的,你若是不放心上,我也没办法啦!”
她哎呀一声:“他们打完了?”
说话间,两道身影倏地分开,各自落在削壁上的某处突起。
白茸看得有些迷糊:“这是不分胜负?”
如果连她都看不出来,在场更少有人能看出来,四下观战者窃窃之声骤起,都在议论一同一个问题:是汝鄢克惠赢了,还是晏无师赢了?
或者说,许多人更倾向于:汝鄢克惠到底能不能打赢晏无师?

第41章

白茸见沈峤不出声,不由歪过头去看他:“沈郎你也看不出来吗?”
沈峤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片刻,汝鄢克惠的声音遥遥传过来,声彻十里,震得整个山谷连同所有人的耳膜都微微一震。
“某许久不曾这么与人酣畅淋漓地交过手了,今日与晏宗主一会,甚是尽兴圆满,多谢晏宗主赐教!”
“长久偏居一隅,只能看见自己头顶上的东西,正如井底之蛙,管中窥豹,汝鄢宫主在南朝称王称霸惯了,骤然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自然觉得惊讶,本座也是可以理解的,往后多讨教几回,也就习惯了。”
晏无师一开口,那种自带嘲讽的语调就又出来了,听得人牙痒痒,然而他站在削壁之上,负手而立,袍袖飞舞,又令人不禁仰望,这样的成就武功,这样的强横实力,许多人明白,他们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达到,人性慕强,对这位狂妄且有足够实力狂妄的浣月宗宗主,若说这些人内心没有一丝仰慕,那必然是假的。
不过汝鄢克惠倒还是好气度,只哈哈一笑:“好的,那等改日有机会,某一定亲自去讨教!”
汝鄢克惠的声音并无异常,晏无师也与先前一般,旁观者从声音里听不出两人受伤的迹象,忍不住暗叫古怪,心说难道两人浪费大半天的经历,竟都没有人受伤,也没有胜负之分么?
这一场千载难逢的高手交锋,难道竟要以平局结束?
在场也有人曾至半步峰观战,亲眼目睹沈峤被昆邪打落山崖,虽说匈奴人获胜,让在场许多人心生兔死狐悲之感,难免有些不愉快,但那样激烈的约战,也该有激烈的结果才是,如今汝鄢克惠与晏无师的武功境界似乎更胜一筹,然而以这样的形式告终,难免令人意犹未尽。
但晏无师也好,汝鄢克惠也罢,他们做事从来无须向任何人交代,寥寥几句对话结束,二人便从崖上飘然下来,一人落在溪边,一人落在距离沈峤他们不远的石滩上。
汝鄢克惠朝晏无师拱了拱手:“晏宗主远道而来,某本该尽地主之谊,不知晏宗主打算在建康城逗留几日,我也好让临川学宫下帖子,请晏宗主前往作客。”
晏无师淡淡道:“不必了,你临川学宫的水我喝不惯,只怕到时候又要带着一肚子的仁义道德回来,那些东西你还是留着去骗骗愚夫愚妇罢!”
汝鄢克惠笑了一笑,也没有勉强:“那克惠就先告辞了!”
他袍袖一甩,转身离去,举步之间看似寻常,却转眼就出了七八丈远,单是这神鬼莫测的身法,就足以令人瞠目结舌,望尘莫及。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远远地传来歌声,那是汝鄢克惠在吟诵《离骚》,他以南地的调子唱咏出来,响彻山谷,原本的悲凉变成了豪迈,闻者无不为之精神一振。
看来与晏无师一战,并未让汝鄢克惠的实力有所减损,许多人想道。
窦燕山先前还在城中当众发话,主动提出要与晏无师一战,但此时见过二人交手之后,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有些看不惯六合帮一帮独大的好事之徒,忍不住就道:“窦帮主不是要约战晏宗主么,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窦燕山停步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后者被他看得心头一颤。
“过江龙李越,我也许不敌晏宗主,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信不信?”窦燕山似笑非笑。
李越没想到他还能叫出自己的名号,那里还敢多说一句,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晏无师注目汝鄢克惠飘然远去的背影片刻,直接飞掠到竹林树梢,又借着细长树枝落脚之势,落在方才削壁立足之处,一直往上攀登,身姿飘逸,形如鹰隼,不过几个呼吸来回,就不见了踪影。
正主既然都走了,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围观者陆续离去,心中犹有些可惜,也不知可惜的是今日平局,还是可惜往后不知何时再能看见这样层次的交锋。
此战之前,大多数人都觉得,晏无师再厉害,汝鄢克惠应该也是更胜一筹的,毕竟一个是天下十大,另一个却是天下排名前三的高手,但今日之后,他们却不敢再这么说了,晏无师的声望必然更上一层,而这一战也将为人津津乐道,若无意外,应该是近几年来江湖上最精彩的一战了。
原本站在沈峤身旁的白茸,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影。
她来去无踪,走了也不告别。
沈峤没有去追人,也没有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他眯着眼端详半天,却是沿着另外一条小道离开。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夜幕降临之后山风更冷,虽是四月天,却还不算正式入夏,山壁之间的罅隙受风力激荡,呼啸号叫,宛如鬼哭。
这座山峰有点像当日沈峤和昆邪约战的半步峰,不过没有那么高,山上立足之地狭窄,只有寥寥几颗树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别说遮蔽夜风取暖,怕是连倚靠的地方都没有。
但在山崖稍稍往下的另一面,却有一个凹进去的洞穴,足够容纳三四人在里面,背靠石壁,头顶也有石崖遮挡,是一处天然的避风之所。
而在这个洞穴里,正有一道人影盘膝而坐。
李越走进去的时候,对方一动不动,犹如死人一般。
“晏宗主?”他开口试探。
若有旁人在此,听见他的称呼,只怕要吓一大跳。
晏无师明明与汝鄢克惠一样早就离去,缘何又会出现在这个山洞里?
李越连续叫了数声,对方都没有动静。
他的胆子大了起来,一步一步悄声接近,又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亮,就着火光朝晏无师那里端详,后者犹如高僧坐化一般,稳如磐石,双目紧闭,连火光的动静也没能令他睁开眼。
李越心头窃喜,双手甚至忍不住激动得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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