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谁也没空心虚或质问,后面的猿群已经追了上面,前面还有两只,陈恭等人的出现让它们转移目标,瞬间将所有人全都当作入侵者,如此一来反倒为沈峤分担了部分压力。
陈恭等人更是暗叫晦气,本以为千辛万苦终能拿到玉髓,却没曾想眼前还有一场恶战要打,这些猿猴不依不饶,强横凶猛,若不将它们彻底消灭,别说拿到玉髓了,而是压根就没法从这里出去。
众人无法,只得提起兵器重又与那些猿猴搏斗,不过稍微幸运的是,那些猿猴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跟陈恭他们厮杀这么久,同样有些体力不济,不一会儿就有两只分别被慕容沁和沈峤割了脖子送命。
猿猴已通人性,兔死狐悲,见状都有些退怯,唯独猿猴首领大怒,更加疯狂地攻击众人。
但疯狂之下,阵脚已乱,跟这些猿猴缠斗这么久,众人也渐渐掌握了技巧,不要与它们硬碰硬,脖子是全身最柔软薄弱的地方,只要能找准机会一剑过去,那些猿猴即便不身首异处,也会被切断喉管而断气。
如此一炷香之内,已经有不少猿猴陆续死在众人剑下,陈恭见局势大定,便逐渐退出战圈朝悬崖边上走去。
玉髓距离悬崖约莫有两三丈距离,这点高度对于轻功不错的人来说并没有障碍,陈恭千里迢迢从齐国京城来到此地,为的就是这些东西,中途还差点送了命,此刻骤然看见自己的最终目的就在眼前,心头难免激荡。
他定了定神,将一切无用的情绪抛开,回头看了慕容沁等人一眼。
这次跟着他一起出来的人里,眼下不包括他,就只剩下三个了,慕容沁和慕容迅叔侄,还有一个叫萨鲲鹏的,也算是此行武功最高的三人了,但他们现在都还在与猿群搏斗,分身乏术,陈恭等不及叫他们下去探看,便自己顺着石壁跃下。
下面没有猿猴和蜘蛛,全是玉髓结成的一簇簇晶石,红光并不刺目,也不会让人联想到鲜血,反而令人感觉淡淡祥和,陈恭难掩激动,忍不住伸手摸上去,晶面光滑剔透,甚至还能映出他手指的轮廓。
过了片刻,这种激动的心情方才渐渐平息。
陈恭四下张望,这些晶石浑然天成,坚硬无比,非轻易能够攫取,只怕得数十乃至数百个人以利斧反复砍凿,才能成功。
但陈恭无意拿走这些玉髓,它们固然珍贵无比,但自己的目的却从来不是将其带走。
他解下一直背在身后的太阿剑,寻了一块晶面最为锋利的玉髓,将太阿剑剑柄与剑身接口处对准玉髓刃面。
哧的一声细响,接口处应声而断,一把流传于世的名剑,竟就这样被他断为两截。
但陈恭面上反而露出欣喜之色,他直接弃了剑身,从剑柄空口处小心翼翼取出一张帛片。
帛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陈恭看了一会儿,脸上喜色越发浓郁,他索性站在玉髓晶簇之中,细细浏览起来。
然而片刻之后,他的脸色陡然大变,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右手手掌不知何时悉数变作青紫色,而且这种颜色正在逐渐往上蔓延,伴随着颜色,他的手掌正像针刺一样疼,疼痛之中又觉得痒,令他不由自主想伸手去抓,陈恭的确也伸手抓了,但这并没有遏制他的麻痒,皮肤都被抓破了也无济于事。
皮肤之下,万虫噬咬,疼痒难耐,青筋根根浮起,顺着血流方向蜿蜒而上,又慢慢蔓延至手腕。
无须任何人说,陈恭也知道,他中毒了。
这下再顾不得其它,他并作几步纵身攀上石壁并回到原来的通道之中,此时慕容沁和沈峤那边也正好将猴群杀了大半,逼退猿猴首领,而晏无师不知触动了墙壁之中哪个机关,断龙石从头顶倏然降下,众人趁机后退,巨石将他们与猿猴分开,也让众人得以喘一口气。
但陈恭现在满心都是自己中毒的事情,哪里还有空管猿猴的事情,慕容沁见他神色惊恐,忙上前搀扶住他。
陈恭:“快,快,你身上有没有带解毒的药!”
慕容沁目光触及他的手掌,也不由面露惊容:“主公,这是……?!”
青紫色已经开始往手腕上面蔓延。
陈恭的语调几乎是在咆哮了:“解毒的药!”
他在崖下已经吃了不少,但都没有效果,现在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慕容沁身上。
但解毒的药丸原本就不是万能,慕容沁有的,陈恭肯定也有,在吞下了好几颗药丸依旧无济于事之后,陈恭已经濒临绝望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终于达成了目的,却即将要因此丧命。
“沈道长可有法子解我的毒?”他哑声道,将沈峤当成最后一棵稻草,望住对方的眼神满是企望。
沈峤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中毒的,只看见对方下了悬崖,重新爬上来之后就这样了:“下面有毒物?”
陈恭:“是那些玉髓,那些玉髓有剧毒!你能不能救救我?我听说玄都山炼药也是一绝,你是掌教,肯定有许多办法,若能救我,我定会倾囊相报的!”
沈峤摇摇头:“我出来得匆忙,又被你要挟至此,根本来不及带什么解毒的药物。”
陈恭却以为他不肯给,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珏朝沈峤抛过去:“其实早在你答应与我们同行的时候,我就命人将那老者放了,他现在想必已经回去与他孙女一起了,你若还不放心,等回去之后尽可拿着这枚玉珏去王城里的云来客栈找人,那东家收了我的银钱将人暂时留住,就算他还没放人,你拿着这枚玉珏去,也可以让他放人。我知你是君子,从前也多次救我,这次让你同行纯属不得已而为之,并无伤人之意,还请你看在咱们旧日的情分上,救我一命!”
他语速极快,可以想象心中实在是紧张之极。
沈峤无奈道:“我当真没有解药。”
这话一出,陈恭顿时面如死灰。
他试图运功将毒素逼出去,但真气运行反而加快了毒素侵入的速度,眼看青紫色已经快要达到手肘了,陈恭咬咬牙,对慕容沁道:“快,将我的手臂斩下来!”
此时一直半隐于黑暗之中,默然不语的晏无师忽然开口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法子?”
第66章
陈恭死死盯住晏无师:“晏宗主有办法?”
晏无师:“你们与那些猿猴搏斗的时候,应该早就注意到了,它们的指甲锋利带毒,所以一旦挠到身上,伤口就会红肿发痒。”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显然并没有受到陈恭中毒的影响,反而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悠闲。
“那样锋利的爪子,必然要时时磨砺,这里可供选择的岩石不多,这些猿猴守护着的玉髓就成为最佳的选择,它们时时将爪子在上面磨拭,却没有因此染上剧毒,那是因为剧毒之物方圆一里之内,必然有相克之物,就像这古城里的蜘蛛和猿猴一般。”
慕容沁听出其中关键:“晏宗主的意思是,主公这毒有解药?”
陈恭却灵光一闪:“玉苁蓉!是不是玉苁蓉!快,你们去看看那附近有没有玉苁蓉?!”
慕容沁等人忙跑到崖边四处察看,果然发现了玉苁蓉。
“主公,果然有玉苁蓉!”慕容迅欣喜道。
沈峤忍不住看了晏无师一眼,后者双手拢袖,半身隐在阴影中,显然没打算吱声。
陈恭大喜过望:“快拿过来!”
慕容沁叔侄将那几株玉苁蓉悉数斩断带过来,陈恭看也不看一眼,囫囵吞枣就往嘴里塞。
但奇迹并没有发生,一刻钟之后,他的右手依旧疼痒难忍,青紫色甚至逐渐加深,已经从手肘往上蔓延,快要达到肩膀了。
陈恭脸色青白交加,几乎也要与手臂相映成辉了。
晏无师这才慢慢道:“玉苁蓉的确是解毒之物,但它的枝叶无用,唯一能解毒的是它的果实,那些猿猴一代代也正是服用了果实,才不惧玉髓和蜘蛛的剧毒,得以生存在此处。这里既然是婼羌的祭台,这些猿猴说不定是当年婼羌人训练用来看守玉髓的,你们瞧见那只猿猴首领了么,它已经渐渐衍化出人脸轮廓,可见心智狡猾非同一般。”
这一段话本是饶富趣味,可惜说的人一板一眼,平淡无波,陈恭哪里还有心情听他细说这些猿猴的来历,若换了平日,只怕早就勃然大怒,让慕容沁将人拿下了,可这时命门被人捏在手里,他只得忍气吞声:“看来晏宗主已经将那些果实都摘下来了?不知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只要我能办到,悉听尊便,还请将玉苁蓉的果实给我。”
晏无师:“你知道我要什么。”
他偏偏就不明说。
陈恭了解沈峤,他知道对方是君子,君子欺之以方,所以在与沈峤交锋的时候,他屡屡占了上风,但对晏无师却不能这么做,此人任意妄为之名早已人所共知,谁也没法用常理来揣度推断,陈恭知道他没死这个消息在这里也根本没法作为把柄威胁,反倒是对方手握玉苁蓉果实,眼下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晏宗主若不明说,我怎么知道?”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晏无师冷冷道:“你猜我能不能在你的狗妄动之前将果实毁掉?你若肯冒险,我也不介意试一试。”
此言一出,慕容迅虽怒上心头,却也只能停下原本打算向他那边靠拢的动作。
陈恭咬牙:“你要的是太阿剑里面的东西?”
晏无师不语。
陈恭无计可施,只得用另一只手将藏在怀里的帛片掏出来递给晏无师。
“玉苁蓉呢?”
晏无师接过帛片,不知从哪摸出一枚果实抛过去。
陈恭心有不甘,忍不住问:“你早就料到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所以特意赶在我们之前,以果实来威胁我?”
兴许是拿到帛片之后心情不错,晏无师终于大发慈悲解答了他的疑问:“太阿剑为陈郡谢家之物,剑柄本来就是中空的但因所铸精铁极为罕见,坚硬异常,若要在剑柄中藏东西,就只能以天外奇石强力先将剑破开,再花大力气重新铸造。此剑遗失之后再无踪迹,直到吐谷浑王城重现。”
陈恭吃下玉苁蓉果实之后,终于感觉身体不那么难受了,等待毒素消退的过程有点漫长,他只能借由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所以你一看到我拿着这把剑,就知道它已经被人重新拆开又锻造过了,而且因为我直奔婼羌来寻找玉髓,你也能猜到我是为了破开这把剑,拿出里面的东西,因此提前将玉苁蓉的果实都扔掉,自己留下几枚,好等着我中毒的时候要挟我交出东西!”
陈恭恍然大悟,忍不住讥讽道:“晏宗主就算受了重伤,这份心机算计,同样也让人望尘莫及啊!”
慕容迅更是怒斥:“卑鄙无耻!坐享其成!”
晏无师冷笑一声,不屑与他们打嘴仗。
慕容沁身形微闪,直接跃身上前,想要将他拿下,不料沈峤却忽然出手,横剑当前,将他拦住。
两人交手数招,慕容沁发现自己竟从沈峤身上占不到半分便宜,不由暗暗吃惊。
这个在出云寺里还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短短一年时间,竟已恢复如斯,令人不敢小觑。
就在沈峤这一挡的间隙,晏无师已经闪身没入黑暗之中,慕容迅惊呼“他不见了”,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萨鲲鹏扑上前察看,果然搜寻不到晏无师的踪影。
“主公,这里好像有个机关,但拉下来也没有动静!”他喊道。
“必是他在另一边控制住了!”慕容迅愤愤道。
身后便是断龙石,且不说这有千斤万斤之重的断龙石截断了他们的退路,就算断龙石能重新升起,石头另一边也有猿猴首领和毒蜘蛛在等着他们,众人不是打不过,只是那需要耗费太多精力,想想那些无孔不入的蜘蛛,每个人都打从心里发毛。
前方就是悬崖,悬崖下面则是成片的晶簇玉髓,美则美矣,可又不能当饭吃,这些东西还有剧毒,看过陈恭方才的惨状之后,再没有一个人会对这片红玉髓起贪婪之心而自找麻烦。
也就是说,他们眼下被困在这里,前后无路,出不去了。
“沈峤,你现在满意了?!”慕容迅一腔邪火发不出去,冲着沈峤吼道。
沈峤闭目养神,根本不接茬。
陈恭沉声道:“你们先四下找找有没有其它出路,晏无师能从这里出去,我们一定也能。”
趁着慕容沁等三人找出路的时候,他望向沈峤:“沈道长,恕我直言,晏无师先前被五大高手围攻,业已受了重伤,此行你本来可以不必带着他,却因为我一句这里可能有玉苁蓉的话,还是将他带了进来,这番恩德,莫说放在朋友身上,就是对陌生人,都足够令人感激涕零了。可现在他拿到了玉苁蓉,连带我的帛片,非但没有将你一并带走,反而把你丢下,独自离开,你不觉得冤,我都替你不平。”
沈峤淡淡道:“如果我施恩望报,你现在欠了我多少,又该回报我几次?当年在破庙里,若不是我出手,你如何能打得过那帮地痞流氓?后来在出云寺,若没有我,你早已死在慕容沁手下,又如何还能像现在这样对他们颐指气使?可你回报了什么?是带着穆提婆来找我,还是以般娜祖父要挟我与你一道下婼羌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