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飞彤的声音很闷，有些不大愿意说的样子，裘致远却笑了，摸着郑飞彤的背打趣：“那时候就看上我了？被我吓傻了？”
“那几年，不断地有人被搬到对面，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这个最凶狠的人也搬到对面去，可我看了好几年，你没搬过去，哥哥却过去了……”郑飞彤说得很平淡，平淡到不正常的地步。
裘致远紧了紧怀里的人，吻着发顶：“为什么想我搬到对面去？”
北伐之后，裘致远就去了哲国，回来之后又在陆军军官大学呆了几年，也确实没什么机会搬迁到对面去的，更何况战场上的炮弹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不怎么敢招惹自己，大约是连阎王爷觉得不该招这么个竞争对手，只好让郑飞彤失望了。
“谁叫你这么凶！”郑飞彤似乎哼了一声，声音很小，脑袋开始往裘致远怀里挤，“我每次做梦梦见他们被杀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人，跑到走廊里，每次都是先看到你的样子，那么凶的样子，吓得我只好跑回去，继续做恶梦。”
“哦，我们飞彤还会怕做恶梦……被我吓了那么久，吓出免疫力来了？”裘致远知道，那个“他们”，说的是郑飞彤的父母和第二个哥哥，因为秘密支持革命，偷偷给抗战组织买送药品，被东氏军满门屠杀，郑飞彤是奇迹的生还者，现场唯一的见证者和幸存者。
拍了拍郑飞彤的背，裘致远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被母亲压在身下保存下来的郑飞彤，在死尸堆里生活了三天，郑拯找到的时候，浑身都是干涸了的血迹，嘴里都吐着带血的吐沫，那种记忆，并不光明。
裘致远知道。
“我讨厌你！”郑飞彤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激动，“你总是嘲笑我胆小，你总是那样盯着我，鄙视我，觉得我不够坚强，喜欢在晚上没人的时候哭，觉得我不够好，总是不如学校里的哥哥们强壮威武，救不了任何人……”
裘致远不做声，默默地抚摸着郑飞彤的背，听着这个沉默的孩子控诉，裘致远知道，那时候的郑飞彤，还是个孩子，才六七岁，还是个刚刚目睹了父母被残杀的孩子。
巨大的灭门伤痛，不单是当时已经成年的郑拯的，更是这个当时还不算懂事的孩子的，就算他表现得再正常再平淡，也一样无法逃离恐惧自责的阴影。
郑拯啊，为什么要给我怨恨你的理由？你在寻找到陈铭作为护佑的时候，为什么没给你的幼弟宽厚的肩膀，让他可以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我讨厌你！”
“我知道了。”亲吻着郑飞彤的额头。
“我讨厌你……”好像安抚确实有效，郑飞彤的声音微弱下来。
裘致远赶紧继续不间断地亲吻：“我知道。”
“我真的很讨厌你过……”委屈的孩子一般呢喃着，郑飞彤把裘致远的胸口咬得到处都是口水。
“我知道，所以就罚我爱上你，让你折磨回来，好不好？”拨弄着郑飞彤手腕上的链子，裘致远主动诱惑，半拉残破的小印章带着血的颜色，和子弹吊在一起，衬得郑飞彤的皮肤越发地白。
两个截然不同的玩意吊在一起，这么一拨拉，叮叮当当地响。
裘致远大概属于干柴型的人，平时不是不燃烧，而是苦于没火，一旦有合适的火种，立刻就熊熊燃烧起来。
其实裘致远有时候很怀疑内贼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崖洲在宗政呈来了两次密电之后，又变得杳无讯息，裘致远还算有耐心，一边等待，一边和郑飞彤飞速升温，恨不得连喝茶的时候都抱着。
郑飞彤有些不大习惯这种连体似的拥抱，时常在半夜被硌醒，可醒了之后还是舍不得离开裘致远的怀抱，甚至连动一动都舍不得。
枪声把裘致远惊醒的时候，郑飞彤早就已经火速拉过毯子，裹了裘致远塞到床底下去，动作快得根本不容裘致远反应。
只得苦笑：“我好歹也是在战场上混了二十年的主，你至于吗？”
郑飞彤却不做声，还胆大包天地拿手捂了裘致远的嘴，示意噤声，只是片刻的侧听，郑飞彤就已经装好两支枪揣上子弹匣，塞了一把给裘致远，自己踢破窗子跳了出去。
院子里，只有易道东躺着，右手举着一把枪，指着上山的方向，一直在颤抖着胳膊，抽搐着，心口一片殷红，是枪伤。
“联合政府……竟然……是……你……”才说完，易道东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抽搐着，昏死在郑飞彤的怀里。
“王栋陈奇，保护司令！”郑飞彤看着从门里走出来的裘致远，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沿着易道东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裘致远早料到郑飞彤会无功而返，只是见到郑飞彤阴沉着个脸，实在不是件舒心的事。
片刻的功夫，院子里挤满了人，该来的都来了.
彭雪涛显然也是被裘致远院子里的枪声给惊醒了，赶到的时候十分狼狈，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脚上只踶着双布鞋，连奔带跑地扑进来，看见裘致远好好的站在那里，松了口气：“还好……”
“老裘，下戒严令吧。”彭雪涛蹲下看了看易道东，还没断气，但是人昏迷着，左手攥着一张纸，纸已经被血浸透了，模糊一片，“赶紧叫军医！”
“两声枪响，易师长身上只有一个弹孔，被袭击之后显然还击过，对方可能也受了伤。”戚少龙相当镇定，翻着易道东的身子，检查了一遍，口袋里只有两支烟和一支钢笔，一张定波岛地图，都没什么线索。
裘致远一直站在门口，从见到易道东倒在那里起，就没挪动过脚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跟了自己十多年，从没离开过核心部队，左膀、右臂，一个自杀在纵川，一个，为自己站岗在门前遇袭。
叶非云那一枪，是不是也打在这里？裘致远忽然有些庆幸，遇袭的是易道东，而不是现在站在自己身边散发着阴狠气息的郑飞彤。
“下令彻查全军吧。”只要看谁身上有新鲜的枪伤，就可以搜罗出嫌疑人，也犯不着在这里这样猜疑。彭雪涛叹着气，伸手压在易道东胸口上止血。
一院子的人，除了警卫，都是定波岛上的大拿，哀伤的，震惊的，愤怒的，难过的……
只有裘致远，木无表情。
“司令。”戚少龙走上前，叫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