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声沸腾了起来:「怎么回事,刚那小兵好像说是龙城有命令过来?」
「是啊,看那小兵的神色,好像不是顶好的事儿哪!」
「会不会是上次出战,末鬼将军不小心犯的那件事啊?」
「呿!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啊!末鬼将军为大家驱逐了那么多饿狼,就、就有一点小过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是啊,龙君也是知好歹的,说不定责备两句,也就没事了嘛!」
白衣青年耳边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回头看见那卖剑的店家还站在旁边,便问道:「请问店家,大家说的末鬼将军就是刚才那个人吗?」
「是啊!」店家脸上还挂着笑,似乎对自己的剑能被末鬼将军看上而觉得很光荣。
「他好像很受大家爱戴?」白衣青年试探的问道。
店家露出惊讶的表情,「当然啊,难道你不知道?」
白衣青年说道:「我是个旅人,这两天才刚到这里。」
「喔,那难怪你不晓得了!说起末鬼将军的故事啊,那可真是个传奇!听说末鬼将军曾被饿狼俘虏,逃出来后,被龙城的大船所救,后来就留在龙城,成为大将军,带领龙城的人对抗饿狼军团的袭击。」
店家边说边比,兴高采烈的说道:「他智勇双全,骁勇善战,为龙城立下莫大的功绩,现在龙城能有这大片江山,他至少要占一半的功劳呢!」
白衣青年听着,不禁笑了一下道:「那可真是大有作为了。」
「是啊是啊!现在这块地方能这么和平,都是因为有末鬼将军在的缘故。饿狼光是听到末鬼将军的名字,就吓得尿裤子了,哪里还敢越雷池一步?」
这也说得太夸张了吧。白衣青年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怎么刚刚听到龙城有令过来,大伙儿却有些担心呢?」
「欸,这个嘛,神仙打鼓有时错嘛!末鬼将军上次和饿狼战斗的时候,不小心误杀了昆仑将军啊......」
末鬼回到营地时,其它的副将、校尉早巳集结在校场,传令的使者带着一队从人,在宽大的校场中站定。
末鬼既到,众人跪下,使者便开始宣读王令。
王令十分冗长,通篇几乎都在褒扬末鬼的功绩,直到最后,才点出了最重要的谕令--
「......驱逐饿狼,末鬼将军实功不可没,但误杀大将,有过当罚。即日起,暂贬为副将,待立功再重新叙职,原职位由承山副将暂代。钦此。」
众人谢了恩,末鬼接过王令。
「末鬼将军,您知道龙君也是不得已。」使者陈昌交出王令,立时变了个表情,满脸堆上笑来,说道,「昆仑大将军算是开国元老,与朝中诸位大人都有过命的交情。龙君也明白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怪不得将军,但朝中诸位大人一意向龙君施压,龙君不得已才做出这个决定,希望您能体谅龙君的用心,暂时委曲,等再立战绩,龙君就会立刻恢复您的职位。」
末鬼只是淡淡一笑,「我明白。」
陈昌仔细观察着末鬼的表情,他原以为末鬼功在龙城,其功绩又无人可比,此刻被贬谪,心里定有不满,哪知末鬼表情一贯和平,并无任何不悦的神情。
「王令既下,那么,我当即刻将将军印信,交与承山将军。御使大人远来辛苦,也请帐中歇息吧。」末鬼道。
「如此,多谢将军了。」陈昌说道。
「恭喜了,承山将军。」大帐内,左右无人,陈昌抱拳道。
「有什么好恭喜的。」此刻端坐将军位的承山嘴角扬起讥讽的笑容,「若不是我兄长死于非命,这个位置又轮得到我了?再说只要一场战争打下来,他一立功,这将军位还不是要还了他?有何惩处可言!可怜我兄长含冤,怕是不得瞑目!」
「欸,话不是这么说。」陈昌从座位站起,走近承山,放轻了声音道,「此事龙君另有深意。」
「哦?」承山疑惑的看着他。
「龙君也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但末鬼在军中、百姓里,都深受信赖,大家都认为他是东驻地唯一对付得了饿狼的将军,罚得重了,怕是立刻要起乱子。」
陈昌的眼神透露出一抹算计的意味,续道:「龙君的意思,希望承山将军能好好表现,取代末鬼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到时要定他杀昆仑将军之罪,才没有后顾之忧。」
承山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了下来,说道:「我自知才识武功都比不上末鬼,没有能力取他而代之。」
陈昌道:「将军可知目前北驻地的情况?」
承山道:「据说北驻地最近接连打了许多胜仗,国土大增。」
「北驻地的守将,与承山将军比之如何?」陈昌问。
承山愣了一下,北驻地的守将与他的能力不过在伯仲之间,为何能在北境连败饿狼?
「将军可曾听过『夏勒雁』这个名字?」
承山心头猛的一跳,「难道!」
「就像将军心里想的。」陈昌说道,「若是饿狼军每次遇上大战时,领军的人都被暗杀身亡,饿狼又何足为惧?」
承山眨了眨眼:「听说夏勒雁在北驻地。」
陈昌微笑:「他现在,已经在东驻地了。」
第二章
无星无月的夜,向来是秘密行动最好的时机。
夏勒雁悄悄隐身在树影下,盯着前方透出微光的营帐。
他观察这个营帐已有三天的时间,现在已是下手的时刻。
他离开那片深沉的树影,立即投入另一片黝黑的暗地。他的目标已经进入沉沉的睡眠,他听着目标呼吸的节奏--三日来已十分熟悉的节奏。
营帐前有两个守卫的人,微风吹过,在他们闭眼的那一瞬间,他已经闪身进入帐内。
睡觉中的人呼吸特别绵长,一次呼吸后,有一小段停顿的时间。他在一次呼吸即将结束的刹那出手,在那一小段停顿的时间结束之前,离开了营帐。
片刻后,营帐附近燃起了巨大的火光,人声嘈杂,夏勒雁微微一笑,迈向归途。
「将军、末鬼将军!」偏将吴兴安急匆匆走入末鬼所居的小院落,一进门洞便喊道,「承山那家伙又打了个胜仗了啊!」
「哦。」末鬼闻声回头,脸上泛起一个浅笑,「那很好啊。」
「很好?」吴兴安露出一脸愤恨的神情,「龙君明令只把将军您暂时降为副将,一待立功便要再度拔擢启用,那家伙却把将军您关在这里,根本不让您出战,摆明是要报私仇!」
末鬼神色一黯,淡淡道:「我杀了他的兄长,他就是杀了我也不为过。」
「这话不能这样说啊!战场上刀剑无眼,再说我们这东驻地哪个领军的没被您救过?阳山那决战役,要不是将军您冒险出手,如今又哪有他嚣张的份?」
「战场上,同袍相助是理所当然,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末鬼道。
「唉,将军您就是太过心软啦!」吴兴安叹了口气。
「吴偏将,连同这次,是这个月来第二次胜仗了吧?」末鬼问道。
「是啊,承山可得意着呢!依我看,这种小胜仗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砍千把个饿狼,也值得庆贺成这样,再说,要不是靠夏勒雁帮忙,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吴兴安不满地说道。
「夏勒雁?」末鬼愣了一下,陡地回想起一个月前出现在他桌上的那张纸签。那时他刚从市集回来,接了龙君之令,回到大帐,便在案上看见那张纸。
一张小小的纸签,被压在一锭五十两的纹银下,纸签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几个字:「谢将军纹银。夏勒雁。」
「消息确实吗?」末鬼追问道。
「这、大家都这样说啊!」吴兴安说道,「要不,凭承山那块料,哪里是饿狼的对手!」
末鬼微微凝起眉头思索着,能无声无息进出他的中军大帐,他相信放置纸签的人确是夏勒雁无疑。夏勒雁确实已到了东驻地,然而依过去北境的情况,夏勒雁往往是在大决战前夕才会出手,如今怎会连这小小战役都要干预?
依靠杀手取胜,这对东驻地守军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吴偏将,我想请你劝告承山将军,不可让东驻地守军太过依赖夏勒雁。」末鬼思索着说道,「大战之前,杀手出其不意先取敌将之首,时机得当自然是胜利在望;但若平常即已习惯依靠杀手,一旦夏勒雁失手,或饿狼于战前再出他将,东驻地恐怕再无反击之力。」
吴兴安听得心头一跳,也觉此事严重。对承山不满是一回事,但事关整个东驻地的命运,又是另一回事了。吴兴安连忙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劝劝承山那家伙的!」
吴兴安正要离开,末鬼突然又叫住他:「可有......紫少君的消息?」
吴兴安一愣,摇了摇头。
末鬼似觉失望,点点头道:「有机会,还要请你多加打听。」
「我会的。」吴兴安告辞而去。
三更刚过,黑压压的大地上只几点残光,东一簇西一簇,无力的闪动着火光。
这是饿狼的营地,饿狼都睡了,发出如雷的鼾声。
负责守夜的士兵不是饿狼,饿狼无法守夜,他们只对残杀活物有兴趣。
守夜的士兵睁大眼睛仔细的看着四周,不敢有丝毫怠慢,不论什么原因,饿狼若是无预警的醒了,他们很可能就会死在饿狼手下。
他们也很难逃走,因为他们通常都被迫服了毒,没有定期服用缓毒的药物,也只有死路一条。
黑暗中一双暗灰色的眼睛,无声无息的看着这一切。
初更时他已在这里,而今天已是他观察的第三天。
饿狼的人数不断增加,东驻地原先的守军已显不足,承山向龙城请调他处兵马来援。
如今两边对峙,大有一决雌雄之势,然而,末鬼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东驻地与饿狼之间,战线已拖得太长了!
东驻地不过占龙城领土十分之一的地方,如今却将大半的兵力和国力都投在此地;而饿狼也不止龙城这个敌人,如今却不断在东驻地增兵,双方都将战力耗在这个弹丸之地,这并不合常理。
依过去和饿狼交手的经验,他不认为饿狼的首领会将大半的力量放在这个小小的东驻地,然而此地的饿狼数量大量增加,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依帐篷数量来计算的话--末鬼微微敛下眼帘,他还不能肯定他的推测是否正确。他必须再深入饿狼营地的心脏地带,去观察一番。
月亮更加西偏,营帐的影子向东拖长,末鬼隐身在营帐的影子里,像一片轻飘的树叶,随风而动,让风声掩去本已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他迅速地移动着,向营帐的中心部位前行。隔三个营帐的距离,他突然顿下脚步。
那顶大帐里,呼吸声改变了!
方察觉的那一刹那,一抹快得不可思议的黑影已朝他扑来。
末鬼微侧身避开了当面凌厉的一爪,顺势后退。
对方和他一样,都是蒙面夜行衣的装扮。末鬼心思一动,转身奔离了现场。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想知道对方是谁,对方也想知道他是谁。
而他们都不想惊动饿狼--
两人各自寻找不同的掩蔽,几个起落间已先后离开了饿狼的营地。
饿狼的营地临近清江。此处江面宽阔,表面看去水流平缓,其实底下礁石甚多,暗流涌动,间有漩涡轮转,一旦落水,对水性稍有不熟即刻便是致命的危险。
龙城东驻地就在清江畔更下游之处,两军交战,对地形的熟悉度常是决定胜败的关键。驻守此地两年以来,末鬼早已对这一段清江的水流特性了如指掌,他决定将对手引到清江去。
清江畔。
末鬼倏地停步回身,紧追在后的蒙面黑衣人却毫不停留,身形跃起数尺,一掌自上向下劈落,直如巨鹰俯冲搏击,掌风带起的热力刮面生疼。
来势快如闪电,末鬼侧身避开,身形略矮自对方腋下穿出,反掌推去,欲借对方前扑之势,顺势将对方推入江中。
蒙面客一脚踏入湿软的泥地,难以借力腾空,若是后退,则正好将自己背后的空门送进敌人的掌中;电光石火间,他听声辨位,身形一侧右掌向后挥出,五指扣住敌人五指,以自身肩肘为支点,将敌人自肩上摔出;前冲之势,也借这一抓一放之力顿住了。
末鬼在心里喝了声采。
脸面与江水只有半人之距时,末鬼突然曲缩身体,圆球般向江面滚去。
黑沉沉的江面,江水柔软无可借力,对这段江面不熟悉的人肯定要以为他会就此滚进无涛的江水里,但其实江面下有一块接近水面的暗礁,礁形如倒插的长剑,若是不慎落水自然可能重伤,但末鬼熟悉此处地形,这一滚之势,正好可借暗礁之力,挟带江水反向而出,趁敌人愕然的一瞬间,突施奇袭--
但突然间,他这一滚之势顿住了。
蒙面客本已松开的五指再度紧扣住他的五指,施力要将他拉起来。
末鬼以为对方已察觉他的计划,临急之间,没被拙住的左手,食中两指并起,电射般朝蒙面客双眼戳去。
蒙面客似乎是在匆忙间拉住他的,似乎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反击。情势似乎凶险万分,但其实蒙面客只要放开抓住末鬼的手,末鬼就会落下水去,刺向蒙面客双眼的剑指自然也就此撤销威力。
但蒙面客并没有放开末鬼的手。更正确的说,蒙面客的五指本来好像就要松开了,但不知为何在这一刹那间又改变了主意,仍是紧抓住末鬼不放,好像宁可拼着双眼受伤的危险,也不愿放手。瞬间的犹豫,剑指已至鼻端。
末鬼回头,蒙面客也正看着他,视线相对,他清楚看见蒙面客的眼睛。
那双眼......
末鬼心神一震,来不及细思,便将即将伤害那双眼睛的手指撤了回来。
全力一击突然收手,一声轻微的骨响立即自手腕传来,末鬼左手腕脱臼,尚曲起的食中两指,正好刮过蒙面客脸上遮掩面容的黑巾。黑巾飘落,末鬼的身体也随着飘落的黑巾,向下堕去。
蒙面客亦是一惊,立即手上使力,将他提上岸来。
黑巾之下,是一张既平凡又普通的脸。大街上走一趟,起码会看见十来次的脸。
一般人若是见到这样的一张脸,即使觉得面熟,也很难想起上次究竟是在哪里见到的。
但末鬼不是一般人,他曾经是最顶尖的杀手,他认得这张脸,一个月前,在一张铺着红缎子的刀剑摊前,他们见过一面。
原来是夏勒雁,那个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营帐里的杀手。
末鬼心里闪过一抹失望的情绪。方才那一瞬间,他竟然以为他有可能再见到那个人......
末鬼自嘲的笑了笑,伸手取下自己脸上的面罩。
「在下末鬼。」
「冒犯将军,夏勒雁多有得罪。」夏勒雁说道,「是否先让我为将军疗伤?」
「也好。」末鬼说。
夏勒雁立即双手并出,一扳一曲一回,将末鬼的手腕推回原位。
「多谢。」末鬼说道。
「应当的。若不是将军突然收手,夏勒雁一双眼睛怕是保不住了。」夏勒雁道。
「若不是你执意不让我落水,那剑指也不可能对你造成威胁。」末鬼顿了一下道,「你早知水底下有暗礁?」
「看来将军对江底地形熟悉,倒是夏勒雁多操心了。」
「你原就无意伤我?」末鬼有些觉得惊讶了,「难道你早知我的身分?」
夏勒雁笑了笑,并不回答。
「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与我在江边一战?」末鬼问道。
「将军英名盖世,夏勒雁慕名已久,趁此机会,讨教一番,还请将军勿怪。」夏勒雁顿了顿,直率的问道,「但我不明白,将军为何突然收手?」
别说他不明白,末鬼自己也不明白。他明知那个人绝不可能来到修行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