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奈伊侧着头,不解地看着主子。
「要怎么样才能爱得像你这般包容?你爱我,知道我不爱你却仍然执意爱我;而我爱他,所以你即使对他不满
也强迫自己去伺候他,只因为他是我爱的人。奈伊,你怎么做得到?」
他做不到,得知瑾的存在只让他恨他,恨这个已经死去却牢牢占住左靖臣满颗心的混帐!
「其实……」奈伊展开双翅遮住自己的脸,咕哝道:「其实我很生气的,气为何您爱他不爱我,我一定可以全
心全意爱着您,而且我一直都这么做。」
「奈伊?」他的话让裴迪吃惊。
「可是在看见您为他做了这么多、为他这么担心之后,我虽然气,可也高兴,因为他,奈伊才能看见您的另一
面。虽然您总是和族人们笑闹,可却从来没有笑以外的表情;其实,您一直都有不同的神情,只是没有人能让
您流露。」
可是左靖臣能,他让他的主子大喜大怒,像个懂爱的人。
「大家都喜欢您、爱您,却无法接近您,您的心总是锁在角落,谁也触不着。也许,这触摸不着的人当中还包
括了您自己。厚重的盔甲锁住您的心,谁也解不开;只有左靖臣以令人想象不到的激烈方式,硬生生将您的盔
甲给撬开,让您的心活了起来。
就因为这样,我愿在您面前发誓,会将他视为您一般献出我的忠诚。我说过,您开心我就快乐,不管最后您会
不会爱我。」
裴迪倾身向后躺靠桅杆,目光远眺。
虽然听过不下数十次随从坦率的告白,他还是无动于衷,没有像见到左靖臣那样的怦然心动,没有那种要将他
搂进怀里、成为自己体内一部分的想望。唯一有的,是难得浮现的佩服,佩服年纪小小的他竟能爱他爱得如此
无怨无悔。
能激得他心悸的,只有船舱里拒他于千里之外、心心念念只记得已死之人的左靖臣!
他是否该向奈伊学点痴傻执着,别这么快放弃?可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做到。
「公子,虽然我不反对您和左靖臣的事,但我还是得提醒您,长老所说的预言中要的是……」
裴迪只用两指便合上奈伊的鸟喙。「别再提那个该死的预言。」
那您的劫数怎么办?奈伊以眼神示意。
「别提醒我这件事。」
可怜的奈伊被强迫频频点头,一张嘴才得到自由。
「你除了欺负小畜生还会做什么?」冷冷的言语由主仆俩后头传出,惊着裴迪,火了奈伊。
「我不是小畜生!」
「你目前是小畜生。」亲眼目睹他由人转变为鸟的经过,说不惊讶是骗人的,但早知他们是妖怪便没大多震慑
。「你是鸟妖,你又是什么?」他问,目光投向起身回望自己的裴迪。
「谁是鸟妖!」奈伊冲飞到他面前,阻断他们的相望。
真想啄死他!
「白天这副模样,晚上会变成人,不是鸟妖是啥?」
眼前这只小畜生就是昨夜相他在他舱房相拥的男子。一想到昨夜亲眼所见的景象,他心里就一把火。
「我不是……」奈伊欲出口的话在一只大掌前消失。
只见左靖臣冷停了声,推开从中作梗的飞禽,以无畏的神情走向裴迪。「你又是什么?」
「为什么出来?」裴迫不答反问。
「你欠我。」话完,他拳头便如闪电般疾速击上裴迪的左脸,快得让他料想不到,来不及阻挡。
挺拔倾长的身子狼狈向后倒,直到后背撞上桅杆跌坐在地。
「公子!」奈伊飞向主子,紧张地嘎叫:「你这家伙,我啄死你!」
「奈伊!」裴迪掀动溢血的唇喝止。「进船舱去。」
「可是他……」
「下去!」
嘎嘎数声不满,奈伊在天空盘旋一周才进入船舱。
甲舨上只剩彼此对峙的两人。
***
「起来!不是说你长生不老、永远不死,不管受多重的伤都能痊愈、都死不了吗?证明给我看啊!站起来!」
左靖臣拔出从水寇头子身上抢来的剑,剑锋指向跌坐在地、不见有起身之势的裴迪。
裴迪抬手拭去唇角血渍,缓缓起身,靠在桅杆望着怒意焚身却依然吸引他目光的人。
这是他发泄怒气的方式,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承受。谁教他不忍伤他。
盛怒中的左靖臣压根儿无法理解他的体贴,一味地只想将难堪、怨恨、恼怒、羞愤与更多他无法开口解释清楚
的情绪,全数发泄在始作俑者身上。
是怕缠着他不放,是他百般逼迫,是他不经同意私自窥视他深埋在心中的痛,是他逼得他懦弱地向瑾求救,喊
出至今仍会令自己心痛的名字。
是他让他心痛如厮,一切都是他!
他甚至在他的舱房内让他亲眼目睹他和那小畜生的欢爱!
剑锋毫不迟疑地朝裴迪刺去。站在袭向自己的剑前,裴迪选择闭眼。等了许久仍感受不到利器穿透身体的痛楚
,裴迪睁开眼,一张气得通红的脸就在眼前,剑没入颈侧桅杆三分之多,距离近得让他能感受到左靖臣炽热急
促的呼吸。
握剑的手朝他的方向一斜,利刃当下在他脖子上割开一道细长但极浅的血痕,渗出一排血珠。
「血是红的。」左靖臣瞪着滑过剑身的血珠,愣愣地低喃,愤怒的脸上一闪而逝的神情像是疑惑他为何不躲。
他更疑惑的是:为什么自己不加重力道斩了他的头?是不忍、不想还是不愿?
他不知道。
裴迪的声音彷佛自远方传来,有些模糊,却足以拉回他的心绪。
「除了以血为食外,我与一般人无异。」
是人与否跟他无关,疑惑仍压在心头。解不了自己的,至少也要明白他的,他厌恶混沌不明的感觉。「为什么
不躲?」
「这是你第一次自己来接近我,就算是杀我也好,反正我又死不了。」裴迪耸肩苦笑。
他竭尽所能地躲他、闪他,直到现在,他终于不是因为被他强迫而自己决定走向他,就算是被他,他依然欣喜
。
近在咫尺的怒颜瞬间滑下两行清源。
「靖臣?」两行泪,比看见他执剑杀他来得更令他触目惊心。
「你这个该死的混帐……」喉间的热气让他差点发不出声。
他的话让他想起--
「别哭。」不顾利刃在侧,也不问左靖臣意愿,裴迪伸手便将泪湿的脸压止自己肩头。
他根本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流泪。
前一刻才手握着剑怒气冲冲地扬言要被他,下一刻却在他面前流泪,急转直下的态度任谁也没办法马上接受。
就像每一次与他相处,他总看不出他的动向意图,老被他弄得手忙脚乱。
「别再落泪。」裴迪几乎有点哀求的说道,阴邪的俊美脸孔浮现慌乱与不知所措。「我能应付所有的事,包括
你要取我性命这事我都可以从容解决;可是对你的泪,我手足无措啊!」
手足无措的岂止他一个,流泪闹出这场无措的左靖臣亦是。
他不是一个轻易落泪的人,但此刻令他落泪的原因任地想破脑袋也想不透,为什么看见他颈上的鲜血自己会心
痛得想哭?
就在他来不及阻止前,泪已经该死的先一步掉落。
该死!他为什么要流泪?尤其是在他面前!
「都是你的错!」让他想起最不愿回想的过去,思起最不敢再深思面对的情感。
那一段他一再逃避,最后无处可逃,等到决心接受却为时已晚、无法成就的情爱,只剩无尽沉痛的悔恨的情怀
。
「全都是你的错!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不该看穿我,不该像他一样说爱我、要我!不该逼我提起他,不该、
不该……」挖出他最深的悔恨对他有何好处?「你不该……」
违背世俗的情,他拒绝过也闪躲过,他心慌的拒绝闪躲伤害了即使违背世俗伦常也执意爱他的人;等到躲也躲
不过、避也避不了,才明白自己同样心动、同样怦然。正要回头寻他,告诉他决定不再闪躲,愿意与他一同沉
沦时,红中贼寇群涌入城,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只剩他独活人世,才知道违背自己心意的逃与躲让自己失去了
什么。
失去亲人,失去爱他、他也爱的瑾,再也找不回来的瑾。
唯一得到的,便是为了让他瞑目领首允下的承诺:绝不轻生。
可是,一个人独活,好苦啊!
苦到他得藏起深沉的痛楚,自己骗自己地做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中人,跋山涉水,只为让自己疲累到想不了任
何事;出生入死,为的是不违背诺言也能赴黄泉。
但,至今他仍活得好好的,毫发无伤。为什么?伤害人的他竟活到此刻,而被伤的人短命如厮!他还来不及说
爱他,来不及啊!
怎么也无法忘怀的时候,偏偏他又来招惹他!
感觉自己的脸被抬起,冰凉的吻顺着热泪舔吮而上,覆在他的眼,轻柔地交互吻着,彷佛在疼惜珍爱的至宝似
地小心翼翼。
左靖臣僵直身子,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自己会呆站在这儿任他吻来吮去。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任由他毫无忌惮地亲近自己?
他是上来取他性命、杀他泄愤的,为什么会变成现下这情景?
他是银发绿眸的妖怪,而自己却任由他揽在怀里亲吻?
接二连三涌上心湖的疑问,问傻了自己,回神时,他的背已靠在桅杆。被逼到没有退路的人变成是他。
裴迪倾长的身子压着他,令他动弹不得,只能紧紧贴靠着桅杆,承受如雨般纷落的吻。吻过他的眼、他的额和
诱人的耳珠,最后落在紧抿的唇上。
「不……」启口的拒绝被封入裴迪嘴里,只剩闷闷的呼气。
左靖臣双手揪住裴迪衣襟,像在忍受什么似的用力扯动,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他是要杀他,要看看牠是不是如同他所说的不会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压制,任他挑逗!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不知怎地却迟迟没有出手。因裴迪的逗弄而忍不住颤动着身子,可却神智清醒地瞪着
一旁嵌在桅杆上的剑,陷入思索。
沉醉在周身的炽热中,裴迪浑然忘我地未曾察觉紧贴的人此刻心里在算计什么。
吻他的唇,彷佛正吸收着炽热烈阳的余温,沸腾他的血液。
拥有他的念头比什么都强烈,探出的舌霸道地刺进拒绝为他开启、只好强行长进的口,以撩人的深入探索引发
身下人儿的闷哼咕哝,冰冷的手一路滑进左靖臣的衣襟,险些被他肌肤的炽热烧融。
「你好热。」像在寒冬中忍不住接近火炬取暖的人一样,裴迪更贴近他,搜取自己无法拥有的热,开口低喃:
「如阳光一般,不只是你的唇、你的眼,就连你单薄的胸口……」他的话随吻落在左靖臣的眼时,被两潭清明
依旧且绝然跳脱情欲之外的墨池震回心神,停住本欲滑至他胸前吮吻的唇。
左靖臣的衣衫半敞,露出的身子同样是醉人的麦芽色,在晨曦照映下更是闪闪发亮,犹如诱人的醇酒。但他眼
底的绝冷唤醒无意中瞥见的裴迪,随之而起的,是同他身躯一样冰冷的银光。
如同那一夜,他握着剑柄,以利剑为屏障隔开他。
「你知道我用两根手指头就能折断你的剑。」暗哑的嗓音是未尽情宣泄的情欲使然,燃着欲火的身体要立刻平
息是如此困难,何况维持这欲火的人又近在眼前。
他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对他施以媚术逼他就范,为什么该死地在意他,希冀他能真心相待!
他大可施以媚术让他永远听命于他,不知反抗为何物。
虽然又气又恼又想破口大骂,心里却明白自己做不到。
他爱的,不就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好强固执又深被过去所困的左靖臣吗?他无法想象哪天他对他千依百顺的
模样。
他不要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他要他真心的响应!可他会懂吗?懂他爱他爱得如此深切、如此体贴?
不,他不懂,否则怎会以剑相向?
「你就这么想证明我的话?」裴迪有股想大笑自己怎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的冲动。
高高在上的尊贵,在他面前只剩摇尾乞怜求他响应一份爱的卑微。
多可笑,他竟然允许自己落到这步田地!「见到我的真实面貌难道还不足以取信于你?」
「退开,不准靠近我!」彷佛这样还不够伤他似的,左靖臣震了下剑,「滚开,你这个妖怪!」
他被伤了这么多、这么痛,只想找个人狠狠地伤他一番,拖他一起悲伤、一起痛苦。
一个人独尝痛苦的滋味太难受,挣脱不了的他只好位人一起蹚这混水。
这不是他的错,是他一直纠缠他,一直说要他爱他,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妖怪?裴迪闻言又是苦笑:「为什么要证明?你早唤我妖怪了不是吗?证明与否对你又有何意义?靖臣,你知
不知道……」
「不要叫我的名字!」横在两人间的利剑颤了下,左靖臣心慌地发现,裴迪唤他的声音像极了死去多年的瑾。
「你就这么对待每个爱你的人?就连你口中的瑾也被你这么残忍对待,含恨而死?」
「你住口!」瑾不恨他,他是含笑而逝的:「他是笑着闭上眼、笑着在我怀里闭上眼的!」左靖臣慌乱地吼叫
,手中银剑更是承受不住地颤动,反射的光线映照在彼此脸上,时亮时暗,光影交错。
他深爱那个名唤瑾的人当真到他无法介入的余地吗?「你真的无法接受我?」
颤动的银光压在裴迪喉间,只差一寸便没入他喉间。「滚开,不要碰我!」
他怕。
至今,他不得不承认,他怕眼前这名男子,怕他投注于他的感情。才十数天啊!他的感情浓烈如火,相较之下
,瑾的情深如水显得清淡易忘。
他怎么能忘记瑾?怎么能忘记他对他似水的深情?怎么能?
他和瑾十多年的感情,竟敌不过他和裴迪相处的十数天!
你对他动情了吗?要背叛我投向他的怀抱了吗?悠悠远远的彼方似传来如泣如诉的空出哀怨。不!他没有想过
要背叛他,没有要忘记他,他至死都不可能忘的。
「靖臣?」
「不要叫我!」剑身抵上裴迪咽喉,痛苦地大吼。
「你!」执迷不悟。裴迪气得两指夹住剑身一折,果然如同那夜,嵌在左靖臣剑柄上的只剩半口断剑。
「你这么想证明?」望见他执着的眸子,裴迪苦涩地扯开一笑。「若之前有人说我将为情所苦,我绝对会一笑
置之;但现在我相信,因为你,我注定为情所苦。」
左靖臣闻言一愣,又突然被他伸手握住自己执断剑的手的举止震醒。
「证明吧,若你走上甲舨的目的是这个,若这样能让你消气、让你开怀,你就动手吧。」带着苦笑把话说完,
裴迪硬将他执剑的手往自己腹间带。
旋即,寒冷如冰的鲜红冻住他的手,黑眸看见溢血的唇瓣眷恋地朝他勾起浅笑,像极瑾最后朝他扬起的微笑…
…
第七章
天杀的!他们是来错地方了吗?
奈伊振翅盘旋在不算低矮的舱房,愈飞愈气,愈气就愈恼坐在角落一句话也不说的家伙。
从扛他主子进来之后就一声不吭地躲在角落,呸!以为这样他就会原谅他吗?他奈伊啥事都好商量,唯独关乎
主子的里,打死他都不会轻易原谅。
就算伤会自行痊愈、永远死不了,在受伤的时候也会痛啊!
「你这个该死的混帐竟然做出这种事,我家主子是哪里得罪你,犯得着三番两次动刀动剑地要被他?」
左靖臣无语,思绪停留在裴迪最后那抹微笑中,陷入深不见底的痛苦泥潭。
那是瑾的笑容,只在他面前展现的笑,为什么裴迪会有?
「你知不知道我家主子身分是何其尊贵,爱上你就够他纡尊纬贵,你不领情就罢了,该死的你竟然在我主子身
上捅了个大洞!」
混帐长老说什么命定新娘在这里,天杀的有鬼!他是存心要主子死在这儿是吗?气到昏了一颗鸟头的奈伊,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