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小手短,其实根本不能完全环住他,说是拥抱,不如说是整个人摊开来,趴在他怀里。
桓澈含笑抱起儿子擎了擎,万般不舍与母子两个分别。
宗承这回仍旧让手下停靠山东登州府近海,因此他们要先赶往山东。
等到换行水路时,桓澈命人将宗承叫到了他的七宝船上。
宗承道:“殿下莫非是担心我忽然跳船潜逃?”
“不是,我不怕你跑,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桓澈迎风立于甲板,“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福斯托,就是那个佛郎机勋贵,是不是你引到国朝这边来的?”
宗承笑了笑,问他为何会这样想。
“很简单,福斯托的到来无疑对于搅混水起了不可小觑的作用,而福斯托本人也想开海禁,与你的目的一致,你正可借他铺路。让朝廷尝一尝与异邦人做买卖的甜头,自然能加快开海禁的进程。”
“殿下说的言之凿凿,我岂非不承认也不成,”宗承的语气如河风一般清淡,“确实。福斯托跟我做过几次大买卖,我觉着此人可用,便顺水推舟,建议他去跟皇帝做买卖。他听我一番提议,便兴冲冲应下了。”
“不过,福斯托后来回到平户,与我说七皇子的王妃生得貌若神女,话语之间满是对你的羡慕。我看他总提云容,还跟他取消了一笔生意。”
桓澈听至此蹙了蹙眉,正欲再问问他先前问话梁王之事,见船只到了一处港湾,便下命暂时休整。
宗承瞥了眼太子的侧影,目光幽微。
抵达登州府的当日,桓澈让宗承即刻命他的手下将货运来交接。
宗承照办。
等到货船渐行渐近,依稀能瞧见立在船头的是宗石。
宗承见状似有些惊诧,扬声问侄儿为何是他过来送货,宗石一笑:“叔父这话说得,为何不能是侄儿?”
宗承皱眉让他下船说话,宗石却道:“叔父不要执迷不悟了,侄儿此番是来救叔父回去的。朝廷那头没一个好东西,叔父忘记那些官绅从前是如何欺压我们了?将这许多钱财拱手相送,侄儿都替叔父可惜!皇帝不过是想压榨叔父,等叔父将东西都给了他们,他们即刻就会翻脸不认人,对我们赶尽杀绝!”
宗石见对面一众兵士都朝他举起了火铳,径直转向桓澈:“我只想救走我叔父,太子殿下顶好不要轻举妄动,我手里可是攥着你的心肝宝贝。”
宗承真正沉下脸来,眉头深凝。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桓澈诘问宗承这唱的是哪一出,宗承道自己也不知宗石在搞什么鬼。
桓澈冷哂:“当真不知?”
宗承道:“我若真是想要耍什么花招,早在京师时,我就遁逃了,何必老老实实随你过来。”
桓澈目含讥嘲。
宗承说话间,瞧见侄儿从双桅大船上放下一艘小船,小船上坐着几个深衣大汉,都是他手下的人。
桓澈挥手,命驾船的兵士放那艘小船过来。
那艘小船到得近前时,几个大汉下来,恭请宗承上船。
宗承目光凛寒,拽过一个大汉到得一旁,冷声质问宗石方才威胁太子那话是何意,到底他手里捏着哪个。
“回大人,那话应当只是唬唬太子。”
宗承冷笑:“就凭你,还想跟我打马虎眼?不老实答话,我现在就废了你!”说话间,猛地将他的手腕反向一拗。
“咔”的一声,骨骼轻响。
那大汉瞬时疼得面色一白。
他在大人面前不过是个跑腿儿的,但也深知大人的脾性和手段,惶恐之下,抖如筛糠:“大人饶命,小人确实不甚清楚,但小人来时,隐约瞧见船上好像有个女人,生得极美……”
海寇出海一般是不带女人的,因此船上多个女人,尤其是个漂亮女人,是十分扎眼的。
宗承一把挥开他。
他上前跟桓澈说他要暂往宗石那边去一趟,自己解决这件事,桓澈提出要拏云带着三百兵士随他过去,宗承一口应下。
然而对面的宗石远远瞧见这边情形,却是再三高呼不许兵士跟随,只能他叔父一人过来。
他呼喊半晌,见太子与叔父俱充耳不闻,脸色阴沉,蓦地示意手下将一个女人推到了船头。
桓澈目力极佳,一眼就瞧清了宗石身边那个被两个海寇押着的女人面容。
依稀能看出对方跟顾云容颇有些相似。
他目光下移,将这女人浑身上下端量一回。
宗承很快也看到了对面情景,惊了一下,正待细看,却见宗石又按下她的头,擎起一把倭刀架在她脖颈上,威胁桓澈听他所言,单独将叔父放过来。
宗承见桓澈只是冷着脸,面上不见多少愠色,又转头望了宗石一眼,即刻反应过来。
是了,是他关心则乱,方才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察觉出不对。
而且,顾云容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桓澈跟宗石扬声交涉半日,最后将跟从宗承的兵士人数减到五十。
宗石见太子果然开始跟他有商有量的,嘴角勾笑,着人将挟持的女人押入舱内。
宗承所乘小船到得宗石的双桅大船近前时,宗石只准许宗承上来,要求拏云与其余跟来的五十兵士原地候着。
拏云却坚持要跟宗承上船去,宗承便径直带着他登上了长梯。宗石本要将拏云赶下去,但一对上叔父阴冷的目光,就是一阵瑟瑟,一个字也说不出。
宗石将叔父叫到一旁,请他想想法子,把对面那难缠的太子赶走。
宗承冷然道:“你不是都把太子妃掳到手了么,既是本事这么大,那何用我来想法子?”
宗石心知根本骗不过叔父,讪笑道:“叔父息怒,侄儿哪有那等本事,那个顾云容是临时找人充的……太子为人精明,怕是瞒不了多久。”
宗承问他为何多出这许多船只,上头究竟载着什么,宗石支支吾吾道:“没有什么,只是为了保障此番能顺利救得叔父,侄儿做了些准备而已……”
宗石语焉不详,但宗承仍旧能大致猜到关窍。
他这侄儿根本不是来救他的,打出救他的旗号不过是为了出师有名。
宗承不理宗石的百般阻挠,转去查看了货舱,发现里面竟是一堆码放得齐齐整整的银块。
宗承转头,看着宗石冷笑。
国朝一两白银至少值七百五十文铜钱,而倭国一两白银却以二百五十文即可换得,故此直接以倭国白银换取国朝铜钱,相当暴利。他是最早做这种买卖的一批海寇,此种暴利买卖在远洋海贸中比比皆是,只要眼光毒辣、头脑灵活,能在海贸中抢占先机,在短期内赚得盆满钵满,在他看来是十分容易的事。他已经做了十数年的远洋海贸,这也是他能富埒陶白的主要缘由。
而如今,宗石非但公然违抗他的命令,还想顺道做一笔白银兑铜钱的买卖大赚一笔再走。
宗石见叔父看了眼货就掣身而出,疾走几步,才要张口,迎头就挨了一记耳光。
声极响亮。
宗石双耳嗡鸣,脸颊肿起,愣怔当场。
宗承脚步渐远,阴冷的声音却仍旧如刀搠来:“安生待着,若再生事,我立等结果了你。”
宗石双拳紧攥,额上青筋暴突。
叔父,你不要逼我。
桓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宗承折返。宗承表示送货时出了点差错,让他在山东多盘桓些时日,他会尽快处置妥当。
桓澈问他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宗承道:“不出殿下所料,那女人确实是假的。不过我倒是好奇,殿下是如何在几眼之间就确认那女人不是云容的?”
“我与容容心意相通,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宗承不以为然:“殿下若是当真与云容心意相通,当初就不会让她跑走。”
桓澈嗤笑:“她当初虽跑了,但我不是一路追去了么?你当时费尽心机,也无法摆脱我的追踪。不过话说回来,你纵然将她撺掇出京了又如何,她终究也不肯跟你去海外。”
桓澈见宗承不发一言转身离去,笑意森寒。
他不相信宗承当真不知来送货的是他侄儿。宗承若是连这点事都察觉不了,那这海寇头子真是白当了。
但宗承也没有必要自己弄出这种幺蛾子来阻碍交货,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想顺水推舟,拔掉或敲打他手下那些碍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