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什么也阻止不了我想与你相见的决心——虽然我懒得费时费脑地钻研,所有的本事中就以这奇门遁甲学得最烂,不过好歹也懂得些皮毛,勉强还是可以避开那些陷阱的。”
“能逃过那些陷阱已经不易,但懒惰还是一种恶习,容易让你疏于防范,那些香炉里点的是迷香,是由青龙岛上一种特殊的植物中提炼出来的——”慕容宜卿慢悠悠地解释完,望着自己话说了一半就已经在中途昏昏睡去的昊钰麟,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清淡得意的笑弧——
“来人啊,把他拖出去,随便丢在园子里便可。”
看来第一次交锋是他输了……不过是谁把他丢出来的?至少也应该把他放在草地上啊……这青石路硬邦邦的磕得人腰酸背痛不说,被岛上入夜的海风一吹,冷得刺骨,简直和睡在冰块上没什么两样!
“说起来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受到惩罚了,那小色鬼究竟是谁呢?”他刚才好像忘了提起窗外还有一个偷窥者的事情……那一掌竟能把他从窗口推下去,的确是小瞧了那小色鬼的功力……不过他现在知道他说‘蜜丸’可以解毒是什么意思了……
◇ ◇ ◇
“钰麟弟弟,你在干么?”慕容芸英一走进锁云楼的院子,就看到昊钰麟正纵身跃上一棵颈干布满了青苔的树上,拨开浓密的枝叶,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皇嫂!”昊钰麟见慕容芸英来了,不敢怠慢,连忙跳下树,“皇嫂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是否一切都好,不必紧张,你忘了我的名号吗?我的身体好得很,这点我心中有数。”慕容芸英笑道,果然嫁了人就是这点不好,一贯上夫姓,原来的‘丰功伟绩’就全被忘光了,只怕现在已经没几个人记得‘女药师’的大名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树上做什么?”
“我在捉紫金蟾。”昊钰麟小心翼翼地跟在慕容芸英身后走进屋内,见她落了座才松了口气,虽然皇嫂医术高明,养生之道自然懂得比他多,可他还是放心不下。要是皇嫂不小心少了根寒毛,皇兄定会剃光他头顶上所有的‘毛’直接送进天福寺,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捉它来做什么?”那金蟾虽小,可却厉害得很,若是不慎沾到它射出的毒汁,可是会腐蚀肌肤的!慕容芸英抚了抚胸口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再晚一点,伤了这活宝小叔,到时候可就难和夫婿交代了!
“这……呵呵……我是听说这是岛上特产,想捉一只来随便玩玩——”昊钰麟干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总不能告诉皇嫂——
‘我是为了不被迷香薰倒,好方便偷窥你弟弟沐浴’吧?
“哦?”谁会没事去抓癞蛤蟆来玩?
慕容芸英眼神向四周一扫,发现窗边条案上的竹筐内躺着几株蓝铃草,筐边还有一只瓷罐,罐上红纸,写着个‘蜜’字。
“这——是宜卿邀请我前去与他聊天——”这谎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不过这不是重点,“然后我在腾龙池外碰见一个蒙面的神秘人,像是一名半大小鬼,这方子就是他告诉我的。”见一向未语先笑的慕容芸英突然严肃起来,昊钰麟察觉到这事并不简单。
“半大小鬼?他既蒙了面,你又如何判断他的年龄?”慕容芸英皱起眉来追问。莫非真的是‘他’回到岛上来了?
“我也不敢肯定,可是他的身量不矮,讲话时嗓音却十分稚嫩,虽不像女子般娇柔,但也不若成年男子那般低沉。”昊钰麟语毕,见慕容芸英似有什么烦恼,冷了一张娇颜半晌没有说话,便又开口问道:“难道他是名歹人,想对青龙宫不利?”
“他……我也不知该如何与你解释,总之若再见到他切勿再听信他的一言半语也不要轻易让他近身!钰麟弟弟想要解毒之物,我给你便是。”
慕容芸英敛了心神,恢复了平日的笑颜,自袖中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昊钰麟——
“这个虽然不是香蜜丸,功效却是一样的,只须贴身携带便可,不必内服,自然半点也不会伤身。难得有人敢接近宜弟,不被他的冷面毒舌吓退,日后还要麻烦钰麟弟弟多多费心——”
“啊?”
见昊钰麟接了香囊后却是一脸困惑不解,慕容芸英又道:
“其实宜弟和你皇兄很像,二人都是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成为人上之人,同时也注定了他们的孤独。他们表面一冷一热,骨子里却是相同的。你皇兄身为万乘之尊,本质上却是个极任性之人,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容得他的性子、不惧他强大的气势、即使被割伤亦敢靠近他的身边、还要懂得如何宠他的人,而我很不幸的就成了这个要与他相们终生的人——”
呵呵,她不会错认的,昊家男人动情时的眼神!也许有了他,那邪魔也不足为惧了!没准还可以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一箭双雕,除了宜弟心底那个梦魇,重新敞开他的心门——
“好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去与宜弟商量,今日便不多留了,就此告辞。还请钰麟弟弟别忘了我刚刚那番肺腑之言。”
离开了锁云楼,慕容芸英一路思量着,从怀中换出一颗润喉丸含进嘴里。
◇ ◇ ◇
几日之后
一早,昊钰麟起了身,两名婢女已经等候在门外了。待他出声唤人入内,随即奉上手中精工细制的一袭绘了灵兽的纯白短襟猎装,说是‘南海青龙’吩咐替他准备的。
“出游?”
“是,主上邀请王爷一同出游。”
“哦……”莫非他还没有睡醒,尚在睡梦之中?昊钰麟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真疼!宜卿竟真的‘邀请’他了!
用过早膳,神清气爽地跟着婢女们下楼,穿过一条石子小路,过了两条回廊,三座拱桥,来到一处宽广的空场,终于在白天看清眼前楼宇的庐山真面目——
青石地,琉璃瓦,雕栏玉砌,流云飞銮,好一座巍然屹立的阙龙阁!
阁前侍从牵了两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其中一匹四蹄染青的正惬意地让背上的主人捋着棕毛。
“王爷到了。”一名婢女走到慕容宜卿马前盈盈躬身。
“知道了。”
仍是一身绘龙青衣的慕容宜卿点了下头,婢女立刻会意地拉了昊钰麟身旁的姐妹一起退下,由侍从把马牵扯到他手中。
“其他人也退下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待昊钰麟上了马,慕容宜卿遣退了身边的随侍,两人策马,穿过层层敞开的大门,一路小跑地出了青龙宫,宫外林中不久便回响起了抑扬顿挫的嘹亮歌声——
“萍叶软,杏花明,画船里,双浴鸳鸯出绿汀,棹歌声,春水无风无浪,春天半雨半晴,红粉相随南浦晚,几含情——”
“你的心情似乎非常愉悦。”眉目勾魂,举止挑逗,人前尚能装出几分王爷的修养,人后马上没了正形,怎么瞧都觉得是采花贼转世,登徒子投了帝王家!
“何止是愉悦,我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从天降!”昊钰麟乐上了眉梢地冲慕容宜卿眨了眨兴奋得恢复了圆亮的桃花眼,忽然向后仰去,几乎是半躺在马背上,随手从路边低矮的灌木林中折下一枝野花送上。
“你不问我为何突然邀你出游?”慕容宜卿接过花枝,摘下开得最艳最旺的一朵双指一弹,花儿恰恰别进了昊钰麟的发髻。
“原因于我并不重要,只要你愿意让我相伴就好——”昊钰麟摸了摸头上的鲜花,朗朗一笑,继续依然自得地唱他的小曲。
天近晌午,二人走到了密林深处,千年古木盘根错节,遮天蔽日,挡住了正毒辣的日头。慕容宜卿毫无预警地伸手捂住昊钰麟出了门就始终没闲下来的嘴——
“闭嘴——”
“唔,嗯嗯。”昊钰麟连忙点头表示明白了,却仍没忘记张嘴揩油。
“饱明思淫欲,小心乐极生悲!”
慕容宜卿手指箭出,话音落后,一对只顾在树上谈情说爱的笨鸟儿‘扑通’地掉在了马前。掌心被舌头舔过的触感略微影响了他的准头,本应两箭同时穿心而过,现在却只有一箭中的,另一箭射中了公鸟的肚皮。
“好恩爱的鸟儿,连盘中餐都要一起做,吃了你们还真有些惭愧!不过宜卿箭术高明,让我佩服之至!”昊钰麟跳下马,拾起两只鸟儿提到眼前——双箭齐发,皆中要害,以后要小心行事,千万不可以真惹恼了宜卿!
“前面不远有一处清泉,去那里休息一下,顺便就地烤了这两只笨鸟儿下酒。”
慕容宜卿也下了马,走在前面带路,引着昊钰麟来到泉边。两人随意拾了些柴,取出火石,生起篝火,将猎物拔毛破肚,整理干净,腹内用酒去了腥气,外皮滚过油,裹了蜂蜜和盐巴,架在火上翻烤。
“上次吃是十年以前了的事。”慕容宜卿答道,语气听起来似是遗憾又似无奈。
“那么久?莫非这种鸟儿十分难猎?看来我今日是碰得好运了!”昊钰麟一骨碌坐起来,好奇地问。
“这鸟儿叫作绿锦雉,被青龙鸟上的人奉为吉祥之鸟。据说可以带来福气好运,我偷偷将它猎来烤着吃了,被父亲得知后教训了一顿,一整天不准吃饭。”慕容宜卿翻动着火上的烤肉,仿佛在讲述什么与己无关的事情,语气比谈论天气还平淡。
“宜卿,为什么为我再次破戒,我算是个特别之人吗?”昊钰麟蹭到慕容宜卿身边,硬是把一张脸凑到人家面前,双眼弯成了两弯月牙。
“可以这么解释——吃了绿锦雉可以一满口腹之欲,而吃了你没准可以长生不老——没忘记本座曾说过的话吧?”慕容宜卿边说边露出两颗白森森的尖利虎牙,冲着昊钰麟‘狞笑’。
“呵呵……当真如此我也不在乎做个风流鬼被你吞吃入腹……”
昊钰麟轻笑两声,猛地扑倒慕容宜卿,为免他手中又飞出一堆杀人凶器,暗中凝起真气灌于掌心,将他的双腕定在身侧,唇印上那柔软冰冷的所在,大胆地辗转吸吮,放浪地勾挑轻触他带着酒香的舌。
不知过了多久,紧密相贴的四唇总算略微分了开来,两人喘息着坐起来,昊钰麟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只喷香的烤鸟腿已经寒住了他的嘴——
“已经烤熟了,我可不想这吉祥之鸟死得太冤。”
“哇,好烫!我的舌头!”昊钰麟惨叫一声,几步跑到泉边,掬起清凉的泉水为险些被烫焦的舌头降温。才偷了香就遭报应,不愧是‘笑面阎罗’,出手好狠!那鸡皮表面可都是滚油啊!呜呜呜呜……
“本座亲手做的烤肉,味道如何?”慕容宜卿嚼着肥而不腻的鸟翅膀,有意问眼泪汪汪不时吐着舌头的昊钰麟。
“外焦里嫩,齿颊留香,堪称人间美味!”虽然舌头被烫麻了一半儿,不过这绿锦雉也确实好吃,混了酒味和蜜味,稣甜适口,又不破坏天然的肉香,让他忍着火辣辣的疼痛也想一口接一口地往下啃!
“如果你喜欢,日后你的肉下了锅,本座也可以如法炮制。”
“为何这么看着我?”
“我在想,世上能有几人真正了解你的性子。”狡诈得连他都自愧不如!
“亲杂人等,不了解也罢,我并不喜欢被轻易看穿。”慕容宜卿边说边托起昊钰麟的下巴一捏,把一颗药丸弹入他口中,“别吞了,在舌上含化了,明日就好了。”说这话时,淡青色的瞳仁晶晶发亮,凝眸处绝非深情款款的注视,倒像是接下了刚刚那个强吻的挑战书!
“好苦!”生吃黄莲大概也不过如此,而且还不能囫囵吞下了事!
扑灭了篝火,慕容宜卿起身去牵正在泉边饮水的马儿,留昊钰麟一人在原地,酒足饭饱正昏昏欲睡的工夫,一阵极轻的微风几不可辨地扫过,甚至没有惊动到枝头的鸟雀,只在一占便瞬间似乎拂动了脸上的寒毛——
“好痒……”昊钰麟搔着脖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蚊子变得多起来了啊,夏天来了。”低笑感慨的同时,地上的几颗石子竟像突然间有了生命似的飞起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道穿透了头顶稠密的墨绿,惊飞了几只黄雀儿,树梢一阵晃动,之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难道本王的人缘这么糟吗?才短短一个月,竟然就有了想提前送我去阎罗殿一游的仇敌。”
方才躺过的地上密密麻麻地插了数十枚玲珑小巧的飞镖,镖刃上淬了层蓝幽幽的毒液,对方显然是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宜卿,你对我的身手还满意吗?”
昊钰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与草屑从地上爬起来,问已经牵扯了马儿回来的慕容宜卿,心中已有八九分笃定——他是有意袖手旁观。
“麒麟王爷之名不虚,除了轻功了得,耳力反应也够敏捷,至少遇到突来的敌情时避过袭击、逃跑保命是绝没有问题的。”慕容宜卿在马上微微俯身,伸手摘掉了昊钰麟头上那朵已经枯萎打蔫的野花。
“能得到‘南海青龙’这样的称赞已是不易,我满足了。其实这本来也是当初学武的目的,生在帝王家自然不需要到江湖上争强斗狠,但求自保一生平安而已。”昊钰麟跳上马,冲慕容宜卿嫣然一笑,转头又悠哉地唱起了他的歌——
“绿树归莺,雕梁别燕,春光一去如流水,当歌对酒莫沉吟,人生有限情无限。”
第三章
一趟出游虽然谈不上一波三折,但也总算还有些小小的惊喜,让昊钰麟满意地稍稍地舒展了一下许久未用,已经开始发痒的筋骨。回到宫中那夜,梦里全是慕容宜卿的味道——淡淡的,却比迷香更轻易地令他意乱神迷!次日清晨,贴身伺候他的絮儿前来唤他起身时,他正抱着怀里的凉枕热吻,搞得那一向严肃得紧的十五岁小丫头竟为了憋笑憋出了眼泪。
为了避免再次出糗,晚上沐浴过后,他从枕下摸出了慕容芸英送的香囊揣进怀里,准备二次造访腾龙池。出了锁云楼,一路上提起气来轻飘飘地闪过五行八卦阵所布下的陷阱,丝毫也不敢马虎。正如他所料,这阵形是每隔几日就改变一次的,那些陷阱所在的位置已经与上次完全不同。费了些脑筋摸到了腾龙池外,才想飞身而入,一个抱怨的声音低柔地在耳边响起——
“这位哥哥,你半夜三更穿件白衣服突然从树上冒出来好吓人啊,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半夜闹鬼,会害胆小的孩子睡不着觉的!”
昊钰麟回过头,空气中平白多出了一个大活人——
“唉,哥哥说中我的伤心事了——我才出生不久爹娘就相继仙逝了,根本无缘与他们相见。”小鬼向前走了几步,月光照上了他的脸,映出一双比慕容姐弟的淡青色更浅的,几乎完全透明的瞳眸,美得令人心惊!仿佛与他对视久了就会被勾去三魂七魄似的、漂亮得太过妖异!
“没有爹娘?那其他亲人呢?像是兄弟姐妹——”
“这倒本是有的,而且还十分疼我……不过我年幼无知,不小心犯了个错,从此就被他们讨厌了,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啊!”小鬼叹了口气,楚楚可怜的眼神和语气轻易便能激起他们的同情与怜爱。
“啊?”小鬼似乎没想到昊钰麟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哥哥你是个聪明人,并不爱多管闲事。不过还是要奉劝一句,若当真不愿意惹祸上身就请与宜哥保持距离——”说罢,他足尖一点飞上了树梢,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中,轻灵得像个鬼——
“半夜闹鬼……究竟谁才是那只鬼呢?”他口中喊着‘宜哥’,上次却又说他来腾龙池的目的与他相同,加上如今这番笑里藏刀的威胁,倒当真引起他的兴趣了;但那日皇嫂已摆明了暗示他不要插手此事,所以现在也只有静观其变,小心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