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一个时辰,也不多言,就待在府里等待结果。
承郡王世子运气不错,没有过敏。
红花为他做了一次肌肉注射:“假如药物对世子有用,一会儿便能见效。”
盛院使点点头,出乎预料地和善:“你们在贵州用的就是这个。”
“是。”红花的语气难掩自豪,“许多断肢重伤的士卒,只要能用此药,能活八到九成。”
盛院使问:“为何有人可用,有人不可用?尔等可知个中规律?”
“夫人说,此事全看运气,并无规律。”红花答得很快,“男女老少皆有,说不准的。”
盛院使沉吟少时,又问:“这样的病情,你们可曾见过?”
“见过,刀剑无眼,伤处哪里都有。”
“只消是热毒,都能治?”
红花迟疑道:“按照夫人所言,伤处红肿流脓,多可以一试。”
盛院使捋须沉吟,一时不曾言语。
青霉素对从未用过的人而言,见效极快,承郡王世子的高热终于退去。盛院使趁机为他扎针,令人清理干净伤处,暂时保住了他的小伙伴。
隔日,高热再来,好在下午时分,程丹若又让红花送来一针。
加上外用敷药,渐渐有所好转。
盛院使将疗效记在心间,过了几日,终于下定决心拜访程丹若。
他掐点等程丹若下课,道:“程夫人劳苦终日,实在辛苦,今日由我做东,请贤伉俪过府一叙,不知可否赏光?”
程丹若以为他想问课程内容,一口应下:“那就打搅了。”
盛院使办事靠谱,已经提前通知了谢玄英。
夫妻两人会合,径直去了盛家。
盛院使是太医院一把手,虽然官职不高,但为了方便看病,皇帝特地赐了一座三进宅院,就在内城。
他家人口也不多,盛太太出来见了礼,很快避退到后院。
丫鬟上茶,互相寒暄了会儿,,盛院使才半含半露地开了口:“下官有一疑难杂症,想请教程夫人。”
程丹若医生的好奇心一下起来了:“不敢当,院使请说。”
“此为我一长者,”盛院使沉吟道,“家中姬妾颇多,年轻时纵于房事,如今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
程丹若:“?”壮阳药可没有。
“倒不是肾水不足,长者身体尚算康健,只是房事频繁,湿热流注精室,精浊窒塞窍道。”盛院使轻声道,“不知是否是此缘故,迄今膝下空虚。”
程丹若:“……”
她缓缓抬头,和谢玄英交换了个眼神。
空气死一样寂静。
第437章 论医理
四月下旬, 百花盛放。窗外的树梢上,麻雀正好奇地观察屋里的人类, 好奇他们为什么不说话。
盛家的书房已经足足安静了一炷香。
这不合理的沉默, 让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程丹若知道盛院使在暗示什么,而盛院使也知道他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短暂的静谧中,双方达成了微妙的默契。
程丹若放下茶盏, 笑道:“我对此道并不精通, 不知何处能帮到院使?”
盛院使道:“夫人太自谦了,你医理通达, 别开生面, 对我等也多有启发。”他混迹宫廷多年, 做到太医院院使, 城府自不必提, 也笑道,“不过闲聊两句,依夫人之见, 是什么缘故呢?”
“膝下空虚, 以前可曾有过姬妾受孕?”她问。
盛院使道:“倒也有过。”
“那就好。”不孕不育是世界难题,即便现代也有搞不定的, 皇帝生过,两个女孩还都长大成人了,程丹若对他有一定信心, “这位长辈可雨露均沾?”
盛院使道:“自然,且均是年轻女子,身体康健。”
程丹若沉吟少时, 斟酌道:“不怕您笑话,因为我自身的缘故, 对受孕一事也多有关注,有些不成熟的想法,还要请您斧正。”
“不敢。”盛院使道,“不知夫人有何教我?”
程丹若道:“无法受孕既有女子的缘故,又有男子的缘故,女子的缘故查起来难些,但既然长者姬妾众多,且均身体康健,我以为,其关窍在男子精水。”
毫无疑问,盛院使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他不会开场就提精浊的问题。
“院使方才说,湿热流注精室,精水堵塞……可是有精浊之状?”
程丹若一直都是个好学生,以前是,现在也是,她没事就会翻翻医书,熟悉一下中医的思路,加上对皇帝不孕不育的好奇,很快理解了对方的描述。
精浊是中医的病症名,指的是尿频、尿急、尿道口有精液溢出,和□□也能指尿液浑浊不同,精浊通常是尿道口流白色浊物,但尿液干净的情况。
她向盛院使求证的就是这个。
盛院使十分确定:“不错。”
程丹若信任对方的判断。
她的中医水准磨练多年,也不过三流,盛院使就不一样了,他从医多年,对皇帝的病情肯定慎之又慎,绝不会误诊、漏诊。
“您开了什么方子?”她问。
盛院使道:“八正散。”
中医药方浩如烟海,程丹若不得不闭上眼,作弊一下才知道具体的药方。
车前子、瞿麦、萹蓄、滑石、栀子、炙甘草、木通、煨大黄,可清热泻火,利水通淋,现代也仍然在用于泌尿系统疾病的治疗。
“您的方子没有问题。”她迟疑,“未曾好转吗?”
盛院使道:“略有好转。”
她:“?”
“效果不显,且木通不可长期服用,有损肾脏。”盛院使知道她对药理不熟,解释道,“不久后改用坐浴汤。”
程丹若应了声,并不觉稀奇。
在治疗泌尿问题时,古人也会用外治法,坐浴、灌肠、涂膏药都有。
皇帝选择了坐浴。
“结果如何?”
“显效,然则未曾痊愈。”盛院使也很苦恼,“我听闻,夫人之药可解湿热,不知对此可有疗效?”
程丹若恍然大悟。
怪不得盛院使今日开口,原来是想问青霉素能不能治精浊。
平心而论,能也不能。
精浊放在现代,算是慢性前列腺炎,青霉素作为广谱抗生素,能用,但通常会联合治疗,单独使用不太对症。
慢性前列腺炎如果是细菌感染,以大肠杆菌居多。
八正散对大肠杆菌没有太大的抑制作用,只是令其不易黏附,但排石还不错,可能更适合尿结石。
至于青霉素……看运气啊。
鬼知道是什么细菌,如果不是细菌,是非细菌性前列腺炎,就更头秃了。后者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式。
程丹若谨慎地评估个中风险,有医学上的,也有政治上的。
她在思考,盛院使则在不动声色地观察。
观察谢玄英。
要知道,帝王的身体状况极其敏感,随时可能会被认为刺探宫闱,谋逆不臣,但自始至终,谢玄英都没有任何阻拦妻子的意思。
他端着茶盏,专心致志地观赏着茶汤里起伏的叶片,美得像一幅画。
可这种无声的支持与信任,却令盛院使更为慎重。
片刻后,程丹若开口了:“理论上说,可以尝试使用,但我不建议。”
盛院使露出遗憾之色,但并未出口询问理由。
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答案——青霉素可能致死,但精浊不会。
然而,程丹若并非只是婉拒,跟着道:“我也认为,坐浴并不是个好选择。”
盛院使微蹙眉头。
她道:“热水坐浴,或许令病人感到舒适,暂时缓解不适,但于生育多少有些妨碍。”
盛院使大为讶然:“这是为何?”
他以为是药方不对,报出几味主药,“坐浴用的是知母、黄柏……”
程丹若斟酌道:“并非是药材的问题,坐浴多是温热水,可精水不喜高温。”
“这是什么道理?”盛院使费解。
程丹若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她不知道该怎么把和谐词安全地说出口,还不损害自己的形象。
那就只好……她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古人的默契在这一刻被发挥到了极致。
盛院使立即起身:“失陪一下。”
然后转到后面的更衣室上厕所去了。
程丹若趁机和谢玄英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传授了一番。
谢玄英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费解”,又逐渐转为“荒唐”,最后归于微妙的平静。
盛院使回来了。
程丹若起身告罪,在丫鬟的带领下尿遁离场。
其实,这个知识点本身没什么艰深之处,无非是精子不喜欢高温,会在高温下失去本该有的活力。
她从前鲜少考虑坐浴的问题。
因为皇帝洗澡,多半不是简单的坐浴。他是坐着没错,但同时有六到八个太监服侍,先用热毛巾擦一遍,再涂上香胰子,仔细揉搓去除污垢,再用湿润的帕子擦干净沫子,最后干毛巾拭干水分。
整个过程中,皇帝只需要抬抬胳膊、仰仰头就行了。
程丹若初次听闻时,大感震感,真是毫无隐私,但转念一想,也有道理。
总不能皇帝也只叫人搓背吧?其他地方难道他自己搓?毕竟普通富贵人家的男人洗那啥,都是丫鬟端着脸盆洗的,不用亲自动手。
这很合理。
再者,这么洗水也是干净的,不然,泡着脚的水漫到脖子以下,皇帝估计不能接受。毕竟古人迷信,觉得上身是天是清,下身是地是浊,分得很清楚。
程丹若怎么也没想到,皇帝是不用热水泡澡,但他有慢性前列腺炎,而坐浴是比灌肠、塞药膏更容易接受的治疗方式。
谁也无法否认,热水坐浴确实挺舒服的,也能缓解症状。
可生育……本来前列腺炎就是不育的一大原因,高温待久了还能好?
但皇帝不育是否只是这样的原因呢?
程丹若花了一刻钟上厕所,也花了一刻钟思考这个疑难杂症。
随后,她若无其事地回到书房。
谢玄英和盛院使正讨论今年的新茶。
此时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品茶是闺秀们的必修课了,这是社交万金油啊。
程丹若也加入了这个安全话题,三人闲聊片刻,丫鬟来报,道是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请客人移步。
于是转道宴厅吃饭。
席间,程丹若和盛院使说起自己的后续课程。
她打算引入听诊器,以便辅助把脉。
把脉需要技术,普通人摸脉搏只能数数心跳,只有老大夫才能摸出脉象变化,细分个中区别,而这恰恰是培训班的学生办不到的。
他们必须借助工具。
盛院使没有见过听诊器,也对此不感兴趣,以一贯谦恭谨慎的姿态道:“夫人高才敏思,下官拜服。”
程丹若自动翻译了这句话——随便你,我不管。
她已经很满意了。
接下来的用餐环节,宾主尽欢。
盛院使频频敬酒,不久便满脸通红,含含糊糊地说:“今日多谢夫人……”
“是我该谢谢院使才对。”程丹若道,“我半路出家,只得了几年御医教诲,许多医理都是半懂不懂,您不嫌弃我胡言乱语,多有赐教,实在医德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