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别说, 他还真适合娶苏心娘。
宗室子弟到郡王以下,无权也无势,限制多, 不能经商,大臣勋贵都不太可能将女儿嫁过去, 而遵照祖训,宗室宜娶良家女子,只要身家清白,人物俊秀,岁数符合就好。
苏心娘的父亲只是普通举人,苏家也是正经人家,她十五岁,一切都刚好。
“母亲是什么意思?”程丹若问。
吕妈妈道:“夫人的意思是,这事还要看侯爷的意思。”
程丹若明白了,柳氏这是通风报信来了。
靖海侯这种政治动物,是不会考虑苏心娘本人的意愿的,他只会遵照需求,把苏心娘配给合适的人。
靖海侯的需求和谢玄英的需求,可能不一样,但苏心娘就一个。
程丹若思忖少时,笑道:“妈妈既然回来了,就捎点东西去庄子上。喜鹊。”她叫丫鬟,随口吩咐,“给母亲准备的东西,让吕妈妈看看,能用的就带过去。”
压根没这东西,但喜鹊立马应下:“一早便备下了,妈妈,跟我来。”
一边带路,一边已经盘算好该送些什么。
庄子里时鲜不缺,送点城里老字号的酸梅汤、新出的糕点并几样避暑药就行了。
仆妇们忙着家庭琐事,程丹若先把自己的信写完,天大地大都没牛大。
随后,才花费几分钟考虑了一下婚事。
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
从她和谢玄英的利益角度,当然是多一个工具人更好,丰郡王的弟弟再好,和他们结亲就等于麻烦。
然而——这毕竟是苏心娘的婚姻。
没得选的时候,小姑娘只能听天由命,这会儿有得选了,让她自己选呗。
晚上谢玄英回来,她就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丰郡王的弟弟?”他拧眉,“不行。”
苏心娘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淌进浑水里可不易抽身。
程丹若暂时不发表意见:“明天我去一趟,问问再说。”
“也好。”谢玄英也知道,假如靖海侯下定决心,除非说服母亲,否则自己很难插手。
他摇摇头,不再多说,而是拿起了桌上的账本,随意翻看这两月的支出。
正院已经开始修缮,原来的院子已经很好了,可他还想修得更好一点,以后住起来舒服。
程丹若走到窗前,外头的热浪滚滚,空气像是凝胶,叫人气闷:“这天好像要下雨了,不如今天就住下?”
谢玄英自然乐意:“好,住这儿清净。”
侯府人多嘴杂,各房都有眼线,住久了觉得烦,不如新宅子,丫头小厮不多,地方也小,可他们俩待在一处,就是个家。
程丹若便吩咐下去,多烧点水。
果不其然,刚吃过晚膳,天边闷雷阵阵,半杯茶入肚,大雨倾盆而下。
暴雨哗啦啦地流淌,沙沙声格外解压。
洗澡水烧好了,后面的抱厦是临时淋浴间,冲澡很方便。
程丹若伴随着雨声冲了个澡,神清气爽地窝进蚊帐。
雨夜早早上床的感觉真好。
不多时,谢玄英也洗完出来了,见她只穿件湖蓝的纱褂,便把冰盆挪远一些。
“又不穿裙。”他拎过床尾的薄被,搭在她腿上。
程丹若:“热。”
古人的羞耻观和现代不一样,上身可以真空穿半透明背心(短汗褂),下面得穿裙。
脚比胸更私密。
所以,她已经从穿纱罗连衣裙,进化到只穿吊带短裙(长汗褂),遮住大腿是现代人最大的尊重。
谢玄英还是比较老实的,好好穿着小衣,只露膝盖以下。
“下雨就凉快点了。”他沏杯菊花茶,“任命已经定了一些,我把几个看好的放到了四川。”
贵州已经被谢家嫡系占据,接下来要巩固西南,就得伸手到川滇。云南更复杂,且缓缓,四川可以慢慢经营起来了。
他慢慢道:“蜀王年纪大了,又沉迷修道,膝下无子,将来若有万一,四川总得派个人。”
藩王无实权,但他们名义上屏卫大夏,西南没了定西伯,再没了蜀王,朝廷怎么都得再物色个吉祥物。
程丹若白天坐久了,这会儿靠着就嫌腰疼,改趴在他背上。
青年男人的热度透过薄纱,热烘烘地扑到脸上,混合着香胰子的薄荷气息。
她默默换成竹夫人。
“你想谁?”她随口问,“大哥?”
谢玄英有这个想法,但也只是想想:“大哥在江西好多年了,怕是不肯。”
壮大自己的势力,不可能全都靠亲缘,朋党朋党,得有自己的小弟。一般文臣的同党就是师生、同乡、同期。
谢玄英没当过会试考官,暂时没有学生,江南是科举盛地,同乡也不紧密,同期们……还在下层混。
程丹若:“顾家呢?”
顾家长房就是顾太太家,她的小叔子一家原来当过吏部侍郎,但不幸被李首辅牵连,杨首辅上位后外放了。
谢玄英考虑了会儿,不乐观:“毕竟是长辈。”
怕是不肯听他的。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看机会吧。”他姑且放下心事,抽掉竹夫人,把她圈住,“靠一会儿就走,嫌弃我呢?”
“你热死了。”她推他。
谢玄英动都没动,手指一缠一扯,系紧的褂子就松了。
程丹若掰他的手指,失败,于是毫无意外地掐起了手臂。
结实又流畅的小臂线条,摸着很舒服,她掐了两下就忘记了初衷,顺着静脉往心脏滑去。
心脏规律收缩,噗通,噗通,不需要听诊器也知道主人的年轻。
血气涌动。
闪电划过天幕,天彻底黑透,屋里的灯却是零星的两盏,烛光暧昧幽蒙,为纱帐增添了一分独属于夏季的燥热。
亲吻啮咬,耳鬓厮磨。
漫长的夏夜,有足够多的时间腻缠。
-
次晨。
谢玄英顶着烈日上班,程丹若吃了早饭,在马厩里摸摸冬未来,盯着它湿漉漉的大眼睛,选择了春可乐。
春可乐甩甩尾巴,耳朵抖擞。
一路驰骋到郊外。
出了京城,天地一宽,热气骤减。
程丹若骑马已经十分娴熟,赶在午膳前到了庄子,先向柳氏请安。
柳氏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想见见表妹。”程丹若坦然回答。
柳氏闻言,不由叹了口气:“你表舅把她护得太好了,到这会儿了,还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见了她,你和她好生说明白。”
程丹若素来不吝在婆婆跟前刷好感:“儿媳一定尽力。”
婆媳俩说了两句家常,程丹若便告辞,去后头的草堂寻苏心娘。
她正在窗下绣团扇。
见到程丹若上门,忙放下活计:“表嫂安。”
行止有模有样,看来规矩学得不错。程丹若笑笑:“今日看账,顺道过来看看你们,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的。”苏心娘说,“我以前也跟着我爹住草堂。”
程丹若点点头,沉吟片时,考虑到她毕竟还小,便委婉地问:“你喜欢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还是更喜欢安闲平稳的生活呢?”
苏心娘愣了一下,旋即紧张地回答:“我、我爹走之前,让我听表姑的。”
“母亲自是希望你过得好。”程丹若安抚道,“表舅这么疼你,肯定也想你顺心如意。”
苏心娘抿抿嘴,垂首不语。
程丹若放缓声调:“你也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寄人篱下,每天惶惶不可终日。”
苏心娘应该听过她的出身,并未表露惊奇,只轻声道:“表姑对我很好。”
“话是这么说,可别人家再好,也不如自己家踏实。”程丹若尽量靠近当下人的想法,说得也是实话,“我嫁给你表哥之后,才算有了个新的家。”
她试探问:“成亲好比第二次投胎,头回没得选,这回便要好好选——你是怎么想的呢?”
苏心娘不吱声。
程丹若觉得,她不像是没主意,再没主意的人,总得问两句男方的情况吧?
“骆家有世袭的武职,他自己是武进士,等兵部的缺下来,就外放到地方上,这人呢,你表哥见过,样貌堂堂,总得来说还不错。”程丹若客观道,“你要是想见见人,也能让你看上一眼,心里有个数。”
苏心娘还是不说话。
程丹若心头一沉,缓缓道:“至于丰郡王妃提的镇国将军……我们都没见过,人在封地,岁数是相当的,宗室有俸禄和爵位,安闲稳定。”
苏心娘抿住唇,偷偷抬眼,觑了她一下。
程丹若道:“你要知道,若是长辈们想定了,是不必问你的,问了你,就是想你选过自己中意的日子。”
“我——”苏心娘迟疑了一刹,似乎也知道不能拖了,半含半露地说,“他们都说,郡王爷是可能当皇帝的。”
“这事可不好说。”程丹若坚决不认,“谁都说不准。”
“那郡王已经很了不得了吧。”苏心娘求证,“郡王妃说……”
“说什么?”
苏心娘犹豫了下,才道:“说我嫁到他们家,以后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程丹若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语气却很轻松:“这倒是,毕竟是宗室,陛下的族亲,谁敢欺负你?”
她关切道,“是谁欺负你了吗?是……”她使了个眼神。
苏心娘果然误会了,忙道:“不是玉娘七娘,是、是我伯娘他们。”
这事大概憋在她心里很久了,说到这里也不再顾忌,倒豆子似的吐出来:“我爹有些书画,全给我伯娘她们拿走了,说这都得给我弟弟,我想要回来。”
她十分委屈,“还有我爹给我办的铺子和地,都被拿走了,只给了我银子,我不要银子,我要我爹给我的嫁妆。”
第445章 作应对
程丹若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吃绝户古代宗族常见的行为, 只生了女儿的家庭,一定会被强行过继嗣子, 名正言顺地吞掉家财。
宗族自治, 法律管不着,甚至保护这种行为。
“我问郡王妃,能不能要回我的东西, 她和我说, 天底下最尊贵的就是皇家,我给皇家做了媳妇, 他们自然要敬我。”苏心娘加快了语气, “表嫂, 我不贪别人的钱, 我要我爹留给我的东西。”
她抬起头, 显得眼睛格外大。
“我嫁到骆家,他能帮我拿回这些吗?”
程丹若:“……不能。”
过继得家产,天经地义的事, 告到官府也是她嗣弟赢。
吃绝户就是这么无耻。
更别说官府压根不会管家务事, 全是族里说了算,除非苏家主动让出来。
放走到嘴的肉, 这得施加多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