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惊雷中,那大夫却见一只白色巨龟浮出水面,口吐人言:‘百年前,汝曾救吾一命,今为我报恩之时’,一面说,一面吐出一颗宝珠,说‘此珠乃龙宫至宝,可治百病’,说罢,便隐入水中不见。
“但大夫怀中,却莫名出现了一颗宝珠。他急急忙忙回家,却见妻子因为自己迟迟未能摘回草药而没了声息,他一时恸哭,忽记起白龟所说,将宝珠塞入妻子的口中,没多久,妻子便睁开了眼睛。
“离奇的是,妻子与大夫成亲十年未有身孕,却在不久后传出了好消息。十月之后,程家诞生了一位千金,自小熟识百草,治人顽疾……”
对方说得妙趣横生,程丹若听得表情古怪。
不止是她,连玛瑙都抿嘴笑了:“这是什么时候编出来的故事?”
女先儿说道:“十多年前啦,是我爹教给我的。姑娘,你可别觉得我瞎说,这可确有其事,如今那条河边还有白寿祠呢。大家都说,那龟姓白名寿,在河中修行千年,已经成了水神。”
程丹若端起茶盏,假装认真品茶。
“后来呢?”谢玄英不知何时到了,询问道,“那位千金如何了?”
女先儿忙说:“十五年后,那位千金出落得亭亭玉立,在月老庙求签时,被钱御史家的公子看中,后结为夫妻,子孙满堂。”
他的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了。
钱程?写书的人怕是个落第的秀才,这都要前程?
程丹若深吸口气,提醒自己:不能笑,不能笑,绝对不能……“噗嗤,咳!”
没憋住,茶呛到气管了。
程丹若拍着胸口,用力咳嗽起来:“咳咳咳。”
谢玄英赶紧拍她的背顺气。
丫鬟们递茶的递茶,给帕子的给帕子,顿时忙碌。
程丹若摆摆手,忍住胸口的咳意:“今天就说到这,赏,送她们出……咳。”
“谢太□□赏。”女先儿如释重负,屈膝退走。
竹枝连忙带她们离开。
程丹若把走岔的茶咳了出来,气也就顺了:“我没事,不小心呛着了。”
“你呀。”谢玄英摇摇头,从拍后背改为抚顺她的胸口,缓解呛咳的疼痛,“好点没有?”
她点点头。
他这才松手,点评故事:“编得可不怎么样。”
“御史家的公子,和侯府公子,在百姓看来都没什么区别,大概这就是他们眼中最好的结局了。”程丹若一点不在意。
谢玄英冷嗤一声:“你我的故事,才不至于这般俗套。”
程丹若决定不戳穿他的幻想:要评论俗不俗套,首先得有一个故事。
但看看,传世的戏曲都是什么结尾,《长生殿》,杨贵妃恨亡马嵬坡,《霸王别姬》,虞姬自刎,《桃花扇》,国破家亡,山河破碎……
算了吧,真的。
她转移话题:“故事也听得差不多了,不然,我明天就动笔写文章吧?”
谢玄英不太赞同,才休养十天怎么够?
“等你好些再说。”他道。
程丹若说:“我觉得已经好多了。”
她每天都会躲在厕所里,偷偷量一下体温,人已经不烧了,虽吃得不多,但胃口还不错,睡眠也挺好,理论上可以恢复工作,最多少做一点。
谢玄英叹气。
他算是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医者不能自医:大热天的,身上一点汗也没出,晚上睡觉,手脚都是冰冰的,一日三餐只吃半碗,这叫好多了?
但他了解丹娘,直接让她不要做,她会十分反感,遂道:“明天好再说。”
次日。
程丹若量过体温、血压和心率,自觉尚可。
于是,吃过午饭,转移到三堂的次间,拿出医书、笔、镇纸、小银刀,开始按照自己的需求,裁剪宣纸。
做习惯后,古代繁复的准备工作,也做出几分趣味,能平复情绪,集中思绪。
墨用的是普通的墨,砚台是晏鸿之送的,笔舔最可爱,是水晶做的莲花,还有一个白瓷笔洗。
然而,她刚挽起袖子,准备磨墨,门口便传来脚步声。
她听出来人是谁,头也不抬:“我今天好多了。”
“那也等等。”谢玄英说,“先看看这个。”
程丹若抬首,他在桌角放下了一个竹篮:“什么东西,点心?团子?”
谢玄英揭开盖子,从里头提溜出了一个毛团:“我花了两条肉干聘来的,家里又多了好些书,总要看紧了。”
程丹若张张嘴,又闭上。
他居然提了一只小猫回来!
“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么,衙门里养了好几只猫。”谢玄英原以为她喜欢,可她一动不动,他又有点迟疑了,谨慎地提远点,“你怕的话,我就放厨房去了。”
她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黄色条纹的小家伙。
橘猫欸。
“丹娘?”谢玄英把猫塞回去,“不喜欢的话,换一只?还有白色的。”
“我没有不喜欢。”程丹若探头往里看,小家伙大概有两个多月了,看起来已经没那么脆弱。
但是没打疫苗啊,这么小,不会夭折吧?断奶了吗?
她一面想,一面熟练地揪住后颈,提溜起来看看后腿的部位:“公的啊。”
谢玄英松口气,觉得她今天应该写不成了。
“嗯,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他说,“秋山黄?”
程丹若:“……”
这是想凑个春夏秋冬的全家福?
第284章 金秋至
程丹若觉得, 猫这种东西,就该取一个简单点的名字。
比如, 豌豆黄, 生姜,香瓜,等等。
但谢玄英在取名上有莫名的坚持, 觉得应该和冬夜雪、春可乐一样, 冠以春夏秋冬的姓,方便以后传承。
当然了, 他拗不过妻子, 只能想一个两全之法。
“叫秋麦芃。”他道, “希望今年小麦多产, 农民丰收。”
这个美好的寓意说服了程丹若, 她同意用这个大名,但平时就叫它“麦子”。
麦子是一只橘猫。
它的到来,就好像登堂入室的美妾, 彻底迷住了程丹若。
她浑然忘了要干活的事, 给它人编窝,做小被子, 甚至有专属的饭碗和水碗,并且打了木箱,填如沙土、木屑, 充当猫砂盆。
不止是她,丫鬟们也都兴致勃勃,你做小衣服, 我做小帽子,做完才想起来是夏天, 冬天猫就长大了,穿不上。
好在麦子在衙门出生,母亲就是仓库里养的大橘猫(据说捉老鼠一把好手),不怕人,随便她们看来看去,我自呼呼大睡。
程丹若拿了一个小毛线团给它当玩具。
麦子马上认识了主人,想玩的时候就蹭她的鞋子,“喵喵”乱叫。
程丹若给它除过虫,确认没长虱子,才把它抱到怀里,准备一边撸猫,一边构思瘟疫的文章。
麦子:“喵~”
它试图蹦跶上桌,失败,一个跟头摔到地上,不起来了。
程丹若不得不放下笔,把它揪起来,揉揉脑壳,确认没有摔断脖子,才给放到桌上的篮子里。
它爬出来,一脚踩进笔洗。
湿漉漉的爪子在里头拨了拨,“吧嗒”“吧嗒”喝水。
程丹若:“……”幸好还没洗过笔。
三天下来,文章只开了一个头。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猫,是工作最大的天敌。
但既然在休假,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
又过几日,夏天的坑位补上了。
新成员叫夏涧荇和夏涧蘩。
荇是荇菜的荇,“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蘩是苹蘩的蘩,“于以采蘩?于涧之中”。
两种都是水草。
然而,它们是两条金鱼。
两、条、金、鱼。
程丹若一方面觉得,探花不愧是探花,另一方面,又深感好笑:“这名字取的讲究,不知道的人听见,还以为生了对双胞胎。”
她不过随口一说,但谢玄英脸色顿变,好在及时低头,好似观察水里的鱼儿,方遮掩过去。
“有什么不好的,我教你画鱼。”他若无其事。
程丹若:“画鱼?”
他道:“是啊,今年师母五十寿辰,我画一幅松鹤延年,你画金鱼。”
程丹若才记起这事,立刻应下:“好,义母喜欢鱼?”
“嗯,师母喜欢养花和鱼。”他道,“老师肯定会画师母最爱的兰花。”
松鹤与兰花都有象征,需要深远的意蕴,对画技要求不低。她对比过后,接受现实:“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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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上次学画,还是上次。
但不同的事物,画的技法是不同的,花有花的画法,竹有竹的,金鱼也一样。就好比数学,平面几何和立体几何都是几何,公式却不尽相同。
谢玄英是一个称职的老师。
他先自己画一幅金鱼图,然后手把手教她画两次,再让她临摹。
此期间,难免出现“脑子说会了,但手不会”的尴尬场景。
更尴尬的是,猫爱捞鱼。
有时候,程丹若画到一半,就不得不从麦子的爪下抢救模特。
工作量翻了又翻,完全没有时间写书。
等到麦子学会不上桌捣乱,程丹若能画出完整的金鱼图,已经是八月了。
秋天到了。
她不知不觉,就度过了一个月。
李御医前来复诊,停用了原先的方子,改用更基础的八珍汤,略微增减药量,让她长期服用,补气益血。
“这是宫里常用的老方,最适合贵人调理。”宫廷太医,别的不论,调理气血的本事都很老道,“要坚持用。”
他反复叮嘱。
程丹若好好答应。
李御医犹豫了会儿,从怀中掏出本书:“这是我习医多年的经验所得,当年,你父亲一直希望能学我的针灸,我却囿于门户,未曾同意。今天,就给了你吧。”
程丹若忙推辞:“这怎么使得?我医术不精,怕是学不到您的本事。”
“唉。”李御医叹口气,慢慢道,“无妨,收下吧。我老了,你还年轻,指不定派得上用场。”
见他不像是迫于压力,不得已才献上的,程丹若方道:“长者赐,不敢辞,晚辈愧受了。”
想想,又将写瘟疫书的事情简单说了,问,“我想在写鼠疫的方子时,将您的针灸写上去,不知您能否同意?”
李御医自然答应,自嘲道:“我在宫里,替贵人们看了大半辈子的富贵病,能留下一个治瘟疫的方子,也算不虚此生。”
程丹若礼貌地微笑了下。
其实,宫里何尝都是富贵病,只是身为太医,那时的李御医,看不见那些病人而已。
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起身,朝李御医行了一礼:“我替百姓,谢过您了。”
李御医顿了顿,苦涩悄然爬上眉角眼梢。
他想起了很多事,又好似什么都记不清了,于是,什么也没说,摆摆手,颤巍巍地起身,在弟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蹒跚离去。
*
天气渐渐凉爽。
程丹若精神日足,终于开始拖延许久的工作。
头一件是正事,云金桑布的牛羊,已经送到了关外,由当地驻兵代为照管。她必须写封回信,谢谢她的好意,婉拒认妹妹的建议,并送还一些礼物。
为免落人口舌,礼物只能是金银珠宝和绸缎。
第二件自然是写《论治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