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不可说啊, 不可说!
二是佞幸——谁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到天子跟前的啊!
可这条也没法说。
因为一旦用这个做由头攻击曹阳,难免有劈竹子带到笋的嫌疑,谁不知道天子也好南风啊!
曹阳当下如此得天子看重,谁知道究竟是单纯的君臣相得,还是君臣之外,二人另有一重亲密关系?
谁敢去触天子的霉头呢。
如是一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奸贼继续在长安大杀四方了。
曹阳就这么嘎嘎乱杀了半个月,宗室那边先顶不住了——主要是被抓的人实在不少,上供给曹阳的买命钱又实在太多,而宗室又跟勋贵和朝官不同,人家那两派还有法子吸血补贴,他们有什么?
既不当差,又不能出长安,只出不进,这谁受得了啊!
此前之所以能挺那么久,还是因为曹阳行事分寸拿捏的好——除去嬴政列出来的那些人之外,他只动那些个血缘跟皇室远了、素日里又只好惹是生非的那种宗室。
这么做有几个好处,一是这种人不敢跟他这样的天子近臣别苗头,被抓了连个屁都不敢放,二是他们有钱,国朝恩养宗室,几代下来,肥也肥死他们了!
至于其三嘛……
则是曹阳看出天子有意限制宗室支出,故意配合他作势。
当下属的,不得急领导之所急,忧领导之所忧吗。
事情的发展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这群暗地里依仗着天家荣光仗势欺人的宗室都只是软骨头,欺负一下平头百姓也就罢了,见了他之后都乖觉的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老老实实的受刑之后,再把买命钱交了。
只是老话说得好,兔子急了也咬人呢。
同样的法子用了十次八次还行,用到七八十次,那就不成了。
这些个宗室们同皇家的血缘关系已经远了,但毕竟都是慕容家的人,虽然都老老实实的叫曹阳收拾了一遍,但心里边到底是憋着气,三两个人还没什么,聚在一起被敲的人多了,胆气也就上来了。
没理由啊,一群皇帝的亲戚,被天子家奴为难成这样。
当下结成联盟,浩浩荡荡的往宗正寺去,求当代宗正代王替他们做主。
代王年事已高,虽为宗正寺卿,但平常基本上不去坐班,负责日常事务的其实是两位宗正少卿。
只是这回事情不小,一边是几十位闲散宗室,另一边是红得发紫的天子宠臣,两位宗正少卿不敢揽事,招呼着宗室们落座吃茶,又急匆匆打发人往代王府去送信。
代王听宗正寺的人讲了缘由,沉吟半晌,便吩咐人准备车马去宗正寺。
这事儿不算小,他必然得亲耳听到,才能决定之后如何行事。
那起子宗室们伸着脖子等了许久,终于把人盼到了,见代王过来,赶忙起身相迎,一个比一个哭的委屈。
代王听了他们哭诉,再叫人前去打探,知道他们说的的确是实情之后,便做主叫他们回去,自己进宫去拜见天子。
他作为宗室的领头羊,眼见宗室子弟被人如此欺凌,岂能不去天子面前为他们讨个公道的?
这群闲散宗室往宗正寺出门时声势浩大,车马堵满了整条街,长安勋贵高门自然有所耳闻,也着意叫人盯着那边的动静,再听闻代王他老人家亲自往宗正寺去了,心思不禁随之活泛起来。
平心而论,曹阳要的是钱,他们也乐得花点钱保平安,但谁能架得住曹阳狮子大开口,动辄拿着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敲诈他们,还装出一副曹青天的样子,隔三差五的逮几个法外狂徒宰掉?
高门血厚一点,倒是还好,那些个起家不久的新贵,好几个都被曹阳整的破家。
以至于近来的官员破产原因排行榜上空降了位榜一大哥——遭了曹阳。
长安高门看曹阳不爽不爽一天两天了,只是他毕竟是天子近臣,又手握黑衣卫这把利器,除非能确定一击必杀,否则没人想跟他撕破脸。
只是现在嘛……
有了代王这个宗室柱石领头,入宫向天子施加压力,他们再在旁边敲敲边鼓,曹阳焉得活命?!
向来酷吏这种生物都是皇帝豢养的狗,一旦引起众怒,被抛出去剥皮分尸,不都是寻常之事!
一条狗而已,没了这一条,天子再养一条就是了!
……
代王进了宫,不免要将那些个闲散宗室的委屈说与天子听:“他们虽都是小宗子嗣,血缘偏远了些,但纠其先祖,到底与皇室出自一系,本朝宗室无召不得离京、不得结交朝臣,虽说也有少数几个上朝领事的,但也多半是样子情罢了,已经如此为之,便叫他们享用些富贵,又能如何呢?”
又叹息着说:“毕竟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啊,怎么能叫一个出身微贱的酷吏,对着他们喊打喊杀?!”
嬴政听他说着,脸上便显露出羞愧的神色来。
没等代王说完,他便涨红着脸,亲自站起身来,向代王行晚辈礼:“朕实在不知曹阳行事竟如此狂妄,却不知他是否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宗室头上动土!”
代王近来见多了长安风云变幻,太了解这位天子的秉性了——叫他低头的那些人,皇太后也好,冯明达也罢,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此时眼见天子情绪如此愤怒激烈,态度如此谦恭柔和,他这把老骨头骇得在椅子上抖了三抖,赶紧起身称罪:“陛下乃是天子,代上天放牧天下,岂可向臣下见礼?臣惶恐,臣万死!”
嬴政温和又歉疚的扶住他的手臂:“叔祖父何至于此?”
略顿了顿,他又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发问:“朕之所以对曹阳委以重任,就是觉得他还算老实,如此酷烈行事、玩弄律法,敲诈宗室勋贵,果真都是他做的吗?”
“老臣岂是平白无故搬弄是非之人?”
代王听天子怀疑自己的说辞,不由得加重语气:“这些事情本就是他自己作下,如何能作得假?臣也知此人近来颇得陛下看重,一家之言只怕不足以取信于陛下,既然如此,陛下何妨召见朝中要臣,也听一听他们的见闻?”
代王说这句话的事情,当真是一点都不心虚,因为无论天子传召谁过来,只怕都不会给曹阳说半句好话。
他是独臣嘛。
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曹阳?
他一个都没有!
嬴政听代王如是说完,神色微微一松,继而愈发凝重起来。
他沉声点了几个人名,有出身勋贵的,有当朝官员,还有代王方才提及到的闲散宗室,着内侍立即传召他们前来回话。
自打代王入宫开始,前去告状的宗室们也好,遭了曹阳的勋贵、官员也罢,全都翘首以待,随时准备着落井下石。
而代王也的确没叫他们失望,进宫不多时,天子便有所传召——且这人选挑的也好,都是被曹阳整治过的人家!
进宫的时候先在肚子里打了腹稿,待到见了天子之后,再哽咽失声、娓娓道来,模糊掉胡作非为的不肖子孙,只讲曹阳行事何等暴虐贪婪,自家如何的苦不堪言……
他们说的时候,代王便在一边听着,不时的看一看天子,目光希冀——你看,老臣没骗你吧?赶紧把曹阳那个祸头子处置了吧!
嬴政起初还面有疑色,甚至于主动为爱臣分辩了两句,只是众多人证出场、物证现形,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也越发阴鸷,最终转化成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
“朕将曹阳从一小民擢升为五品校尉,不意他竟失朕之意至此,依仗着朕的宠信,出去胡作非为!”
嬴政按捺住满腔怒火,温和宽抚在场众人几句,再转向左右近侍,登时疾言厉色起来:“曹阳何在?还不叫他滚过来?!”
左右小心翼翼道:“曹校尉此时身在宫外官署当值,奴婢马上去传他入宫见驾。”
嬴政听罢脸色怒色愈盛,神情冷厉,宛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咆哮着开始进行无差别扫射:“曹阳不在宫中,柴同甫呢?其余几个黑衣卫统领呢?全都死光了吗?!”
“现在宫中直舍当值的黑衣卫统领,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朕叫过来!”
“这群混账东西,朕不欲改先帝之制,仍旧许他们做这个黑衣卫统领,他们就是这么回报朕的吗?底下人如此妄为,他们聋了,瞎了,一点风声都没听见,没看见?!”
代王从天子开始骂柴同甫开始,就觉得事情可能要糟——他也好,其余入宫的人也好,入宫的目的都只在曹阳一人,但现下天子如此作色,连带着发落整个黑衣卫系统,这结下的梁子可就大了!
等到几位以柴同甫为首的几位黑衣卫统领到了,嬴政迎头就是一场痛骂:“尔辈俱是无君无父之人耶?先帝令尔等分管内卫之事,乃是出于对尔等的信重,朕相信先帝的眼光,故而不改其志,虽登基践祚,仍许尔等统辖黑衣卫——”
他一掌击在案上,神色冷凝,一字字道:“现在,尔等便是如此回报朕的吗?!”
先前内侍去找人找得急,柴同甫等人来得更是匆忙,还没有反应过来谁死了,哭坟的人就怼到跟前了。
再这么一品——喔,是我死了啊!
当今登基不过数月,狙击皇太后在前,干翻几乎可以被称为本朝第一高门的冯氏家族在后,柴同甫等人哪里敢跟他掰腕子?
眼见天子作色申斥,瞬间就滑跪在地,开始“啊对对对您说的都对”。
柴同甫,三朝老臣,其余几位被揭成明牌的黑衣卫统领也都是赫赫有名之人,现在当着告状宗室、勋贵,还有几个朝官的面被暴怒的天子骂得狗都不如,连代王都心惊胆战起来。
甚至于主动起身,为他们求情:“几位统领固然有失察之责……”
后边那句“但是”还没等说出来,嬴政便断然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须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叔祖父不必可怜他们!”
代王:“……”
柴同甫等人:“……”
啊对对对!
到底是成了精的狐狸,尤其能坐稳内卫统领这一职务的,更没有泛泛之辈,柴同甫被骂了半刻钟,初时还觉得这回曹阳八成要凉,之后细细品了品天子说的那几句话——“尔等还有什么颜面继续说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觉察出天子的真实意图了。
因曹阳坏了事,他们作为上官失察是假,想借此良机一举将他们请出黑衣卫,独掌黑衣卫权柄,这才是真!
《我刚进门,就听见有人哭丧,觉得好像是在哭我,就跟着哭了两声》
《仔细听听,原来真的是在哭我 -_-||》
柴同甫想到此处,初觉心惊,再一思忖,反倒释然了。
当初先帝驾崩之前,曾经单独召见内卫五部的统领,嘱咐他们静待英主,之后他们同天子解释说彼时因天子尚在守孝而不得陛见,以及还以为英主便是当今天子——这当然是假的!
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尤其又是涉及到天子承嗣这样的大事,一个不好,户口本跟通讯录都得丢进去,他们怎么敢不小心小心再小心?!
当时他们扯出这样一个由头欺骗天子,而天子显然也知道他们是在欺骗自己,只是彼时朝局使然,很多事情无谓过多纠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