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剑拔弩张,气氛凝固,好半晌,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那个……二位,尊主,龙公子,你们要不要先商量一下下一步?吵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呀。”
龙轻野眉目一肃,眼中闪过厌恶:“没什么可商量的了,在下与魔尊话不投机,也谈不上合作,告辞!”
龙轻野盘算得很清楚。
阮青梅已经不会相信他了,自然也不可能相信西无咎,他们这个联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眼下,他必须得回去将散落在各地的旧部重新整合。这一世他起点太低,一开始就没有在沧浪家立住,想要再崛起成一方之主难上加难。没有势力,他就没有筹码和这些人谈判,也更没法得到阮青梅的青眼,甚至连见他一面都难。
好在另外几个这一世看来也都不怎么样,想起婚礼上那尴尬的一桌人,以及钟秀峰那狗贼,龙轻野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乾坤未定,走着瞧。
阿南叶来到西无咎身边,小心翼翼地请示:“老大,就让他这么走了?”
“无妨,一个废物,还能兴起什么风浪,本座也不需要和这种人合作。”西无咎不屑,“我要调息,你来护法。”
阿南叶一时间对龙轻野居然生出有几分感激——多谢龙公子无私替他接走“废物”之名。
半个时辰后,西无咎体内气息稳定下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地睁开狭长的黑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阿南叶知道他还在烦心今日之事,好言劝道:“尊主可是还在担心阮姑娘?”
“尊主莫怪小人多嘴,其实阮姑娘并非无理取闹之人,若尊主真心为阮姑娘好,大可坦言相告,也许她会认真考虑的。”阿南叶凭着自己对阮青梅的了解,说道。
西无咎嗤之以鼻。
真心?
固然小青梅没有真心,但他堂堂魔尊,又能谈什么“真心”?
何其可笑。
他对阮青梅,不过是势在必得的不甘心罢了。最开始,只是觉得这小女子的新游戏很有趣,后来,是阮青梅一次次地让他尝到了挫败的滋味,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却摆不平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姑,无论他做什么,似乎总不是阮青梅要的,他也就越发暴躁,所以才会兴起将她制成傀儡的想法。
说到底,不过一场猫捉老鼠的博弈,她守着真心不给,所以立于不败之地,自己又谈什么真心不真心,那岂非输得彻底?
西无咎狭长的眸子一眯:“她爱找死,就让她去!我们走,回魔宫!”
人界覆灭,与他魔族何干?
那是九重天操心的事,等到九重天忙不过来,他刚好带着魔宫杀上九重天,夺下三界之主的位子!
阿南叶在心中叹气。
——以他的了解,这肯定不是老大的真心话。
魔尊一年前就嚷着要屠村,如今还不是和村民相处得其乐融融,尤其是对阮家那个小侄子,老大嘴上骂着小崽子,行为却宠溺至极,已经叫人类幼崽爬到头上作威作福了。
阿南叶也渐渐摸清了西无咎的脾气,老大真正要杀人泄愤的时候,是快刀乱麻,绝不拖泥带水,反而是这种动不动就挂在嘴边的“找死”“全鲨了”多半都是气话,执行之日遥遥无期。
而等他遇到不如意,需要发火的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些属下。
于是阿南叶又道:“尊主息怒,若阮姑娘真的发生什么不测,尊主难道不会后悔吗?”
果然,西无咎手掌倏地攥紧。
阿南叶一语中的。
……怎么会不后悔?
他一次次地醒来,最多的情绪就是后悔,可是每一次,他还是会顺应本性做出同样的选择,推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渐渐也明白,自己注定就是这样的人,是和阮青梅走不到一路的人。
可他就是不甘心,而且这一世也容不得他选择——他的道契还在阮青梅手里,阮青梅要是死了……直接死还好,若是受了什么致命重伤,道契的主仆辅助机制会让他被当做血袋活活被吸干。
沉了会儿气,西无咎道:“无妨,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相信用不了多久,九重天那位就要来了。
坦言相告吗?倒像是渟渊会做的事。
那就先让他看看,对于“坦言相告”之人,阮青梅会有什么反应。
“尊主,就算您说的,阮姑娘都相信了,她就会离开令荀吗?”阿南叶是知道他们两个感情多好的,青梅竹马加共患难,怕是没那么容易放弃。
“她会。”西无咎笃定地道。
“我了解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初她也是对自己信誓旦旦,仿佛迷恋至极,还不是照样不择手段的逃走?都是套路罢了。这世间愚蠢的男人何其多,每每被那女人一张无辜的小脸迷惑。
还是那句话,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心,她的“真心”只给她自己——他得不到的东西,他不相信别人能得到。
反正只要她一离开那个男人,他立即就把人掠走,在魔宫软禁一辈子!既然被契约绊住,那就一辈子锁死在一起,没有真心又有什么关系?他要她的真心干什么,只要得到人就不算输,还有,到时候要把这一世至今所受的屈辱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你先在附近躲起来,等本座命令行事。”西无咎吩咐阿南叶。
阿南叶道了一声“遵命”,而后引入阴影之中。
西无咎默默看了一眼夕阳,从这里的山上,能够清楚看到杏花村的位置,只是他视线所向,却并非山脚下被茂密的树木隐藏了身形的新家,并非那座令人头疼的建筑,而是落在村子里的阮家大院方向。
想起那没心没肺,整天只知道傻乐和为一些鸡毛蒜皮争吵的一家人,脑海里时不时闪过幻境中村落的废墟……明明是用来迷惑别人心智的幻境,怎么他自己也像被迷惑了似的。
西无咎不屑地“嘁”了一声,化身为黑狗形态,缓缓地朝阮青梅兄嫂家走去。
算了,魔宫很大,再掠三个人也装得下。
他这么做,当然只是为了钳制阮青梅,让她不再敢动逃走的歪脑筋,绝不是因为亏欠了那一家人的恩情。
……
九重天,离寰宫。
竹林泉眼处,白发的仙尊周身气流激烈冲突,卷起发丝清扬,仙尊双眸紧闭,额间道印血红,昭示着他体内此刻气血翻涌,难以平静。
渟渊仙尊的灵力太过强大,蓝璞道君不得不在他周围布置下养灵结界,一边缓缓消耗他旺盛的血气,也保护离寰宫不被他摧毁。
这阵法原是用来囚禁魔族的,阵中之人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耗损,此时用上也是无奈之举。
若是渟渊仙尊发狂,三界之内根本无人能压制得了他。且这结界并不强,只要他能醒来,恢复神智,自然能自己从内部破出。
尽管如此,蓝璞道君还是不放心,每日还要来加固结界,已经过去了五日。
紫衣女子回到离寰宫,直奔竹林深处,就见蓝璞道君刚刚收功调息。
看到结界中的渟渊仙尊,紫箬元君向来淡漠的眉宇之间闪过讶然:“怎么会这样?”
外界都在传言,说九重天最强的渟渊仙尊,和魔头吃了一桌饭,回来就疯了?
“紫箬!你可回来了!”蓝璞道君一眼看到了救星,把前因后果与她说来。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那日他们去凡间参加婚宴,未想主人家居然拿出“蛇骨酒”来招待。
回来后,渟渊就有些低沉,但是倒也没有任何狂态。反而是当夜,离寰宫寝宫之内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气流,蓝璞道君差点以为是魔宫打来了。待他赶到,就看见渟渊披发赤足,双目赤红,仿若魔人附体,嘴角和胸口全是血迹。
一看就是气血逆行,走火入魔之兆。
他彼时直愣愣地要往凡间而去,对周围的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蓝璞道君不敢由着他癫狂,略微使了手段,才将他困在灵泉之中,企图用养灵阵结合泉眼的力量洗涤他的戾气。
“你是说他在发酒疯吗?不过是一杯酒,就让他心乱至此?”紫箬元君觉得离谱。
这也太脆弱了吧。
蓝璞一怔:“不过一杯酒?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也……挺严重了吧?”
那酒的“来历”,他和紫箬可都是最清楚的。
“可他不是一般人。”紫箬元君冷静地说道,“他是九重天第一强者,怎会只因为自己的仙骨被人拿去酿酒就崩溃至此。必然还有别的原因。”
“要是渟渊醒来,自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蓝璞忍不住道:“紫箬,能不能试着把他叫醒。”
“能。”
蓝璞道君大喜:“那太好……”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紫箬话音一转,叫蓝璞道君怔忪。
为什么?这有什么为什么?因为他们是渟渊的朋友啊。
紫衣的女君看着结界中的人,似乎十分失望:“身为仙尊,明知道自己身负镇守九重天的重任,却三番五次疏于自身防备,以身犯险,又任由心魔入侵……我已经救过他两次,你为何心安理得的觉得本君该救他第三次?”
蓝璞道君哑口无言。
紫箬元君又说道:“每用一次真气为他人疗伤,也是对我的耗损,何况他这一次不是能轻易治愈的。若是此时魔宫卷土重来,我与他都不能应对,那谁来守九重天门?”
“可是……”
“我也即将渡劫,顺利的话,不出五百年就会证道大罗,位列金仙,届时本君便是紫箬仙尊,与渟渊平起平坐,我也能与西无咎力战,我为何要理所当然地牺牲自己,给他人便利?”紫箬面有不虞。
“蓝璞,你总说我们三人都是朋友,可是你为了救他,可谓全力以赴,我也出了力,他醒来后可有感谢过我们?反而他自己呢?任意妄为,行事丝毫不考虑你我,惹了麻烦也全靠别人收拾摊子。所谓朋友,不该如此吧?”
“仙途本是独行之路,蓝璞,你在凡间呆的久,道心中未免太多的仁爱礼义,这难道不是和你的修行背道而驰?”
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只是从前渟渊强出她太多,她说出来难以服众。如今渟渊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出不了三百年,他就将不再是自己的对手,她也就无所顾忌了。
她修得是无情道,既然无情,便不存在心甘情愿,理所当然的付出,有的只是利益索取,强者为尊。她受够了受“摆布”的日子,只想自己变强,再也不想辅佐任何人了。
蓝璞道君哑口无言,他现在确信,他从前以为紫箬心悦渟渊,果然是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紫箬,你从几时开始这么想?”他问。
“我从来都是这么想。”紫箬元君说道,“蓝璞,我还认你这个朋友,但是你这样理所当然指使我做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蓝璞皱眉:“紫箬,你这样有些过分了,渟渊他如今——”
——“吾友。”
突兀的声音从结界中传来。
蓝璞道君一喜:“渟渊,你醒了?”
结界中,渟渊仙尊依旧双目紧闭,周身气流席卷,形成尖锐的气阵,只有额间的血色道印已然变淡,化为一道金色光晕,那是渟渊的元神。
他竟被逼到元神离体吗?
果然,那声音说道:“紫箬说的并没错,此事是我欠缺考虑,大敌当前,九重天不能再损一位战将。”
蓝璞道:“可是你这样,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我并非徇私,魔宫久不见你,早晚会察觉异样,到时候攻过来,依旧是麻烦。”
他主张先救渟渊,并不完全是从私交上考虑,虽然对于紫箬而言,也许正期待着一场扬名的仙魔大战,但是至少目前,魔宫忌惮的还是九重天“渟渊仙尊”的大名。
“你放心,西无咎暂时不会攻打九重天。何况,他此刻也不能死。”
“……吾友,吾不懂你,你为何如此笃定?”
之前不还整日把西无咎当成三界最大的祸害,一门心思除魔卫道,怎么如今又转变态度了?
“此事复杂,个中缘由,涉及天机,难以解释。”渟渊说道,“眼下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要烦请二位友人相助。”
这时候又是“友人”了,紫箬冷哼了一声。
未料,渟渊仙尊一改往日冷漠,言之凿凿,语意恳切:“此事攸关三界动荡,人界苍生,还请二位仙者助渟渊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