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魔尊“阿南叶”此时面色沉着,周身散发着上位者的气息,“西无咎”则有些萎靡,明明顶着一张俊美的面庞,却眼神慌张,不知所措。
“尊主,阿南叶真的难堪大任,咱们还是赶紧换回去吧……”“西无咎”刚一开口,就被瞪了一眼。
奇怪,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为什么被夺舍之后,就变得如此威严可怕!此刻正被锁在西无咎体内的阿南叶腹诽。
是的,一切都在西无咎计划之中。
他借着功体轻而易举和阿南叶换了身体,有用阿南叶的身体把魔宫各部揍老实,甚至还当着众人面打败了“自己”,把“阿南叶”这个身份捧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然后自己给自己判了一个“放逐”之罪。
从头到尾,阿南叶连个反对的几乎都没有。
“不要用本座的脸说这么窝囊的话!”西无咎一脸嫌弃。
这段时间,阿南叶真是用他的身体做足了“魔尊西无咎”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过的窝囊表情。
西无咎负手而立,对着对面之人的眉心一点,闭上双眼。一瞬间,两道神识交换,二人的神识各自归位。
就见刚才还气场全开的阿南叶猛然睁眼,如缺氧一般大口呼吸着,一副总算活过来了的样子,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灵魂与身体气场相应的和谐,表情都自然许多。
终于回来了!
他当即要跪地,却被已经取回自己身体的西无咎不着痕迹地一拦。
“注意你现在的身份。”西无咎冷冷瞥了他一眼。
阿南叶表情复杂至极:“尊主,属下不懂,您为何要如此?”
之前西无咎决定回魔宫,他还松了口气,谁想到,西无咎回是回来了,却亲自导了一出“大戏”,堂而皇之地将魔尊的位子甩给了他。
阿南叶就这样被套路进去,稀里糊涂地“造反”了,还“篡位”成功了。如今他百口莫辩,就算跳进天魔池也洗不清了。
西无咎冷笑:“你不满意?为何?如此一来,你便再也不用担心本座拿你填天魔池了。现在你身为魔尊,振臂一呼,便是要众人灭了本座,他们也会听命行事。”
“尊主!属下对尊主中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行了。”西无咎不耐烦地挥手,“阿南叶,魔宫以强者为尊,你如今有我四成修为,又有杀神屠相助,统领魔宫已不再话下。你不妨说些实话,你为何效忠于我?”
阿南叶冷汗涔涔:“尊主何处此言,阿南叶当真从无二心。”
西无咎一双冷眸盯了他片刻,最后似乎终于悟出什么。
谁能想到,世间竟真有这般一根筋死忠的人,这样的人,偏偏居然还是没有忠诚概念,只崇拜强者的魔族。
简直离谱!
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何那当初那女人在魔宫时,独独和阿南叶玩得到一起。
“罢了,如你这般没头脑的人守着魔宫,本座也放心。魔宫只是暂时交你搭理,本座忙完还会回来的。”他尚有别的事要处理,唯一能信任的人便是阿南叶,可他不退一步,以阿南叶的性格,就算有实力,也难以服众。
“如今魔祖元神散尽,魔宫运势低走,你带领众人在此休养生息,三千年内不得再有战事。”西无咎道。
他离开后,会斩断魔界与外界的通路,彻底斩断三界联系,也算给魔域争取时间。左右这三千年,魔域也没什么事,留下一个阿南叶足够了。
而他,他还要寻找一些“答案”。
他这一生颠沛流离,说坎坷也坎坷,历经常人所不能;说顺遂也顺遂,毫无压力地继承了魔尊传承。他一度以为魔宫就是自己的终点,带着魔将们驰骋三界是他最终的追求。
然而从掠走阮青梅,交手渟渊仙尊,到这一世流落凡间,被迫以原形潜伏人间村落,以及这些年执着报恩,寻找玄瑛元神,他似乎一直在被命运推着千金,他“应该”做什么,而非想要做什么。
这种迷茫他从前不曾有过,不过从前他眼前也不曾有过别的东西,如今却第一次隐隐约约看清前路。胸中沸腾的杀意正在淡去,有什么新的东西充实于胸,西无咎本能地想要拨开迷雾,仿佛突破桎梏的钥匙就在眼前。
很久以前,他在阮青梅身上也隐约感受到过,只是他不愿意正视,也不愿承认,终究落了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西无咎站在人间界一座无名的山顶,思索着去向。
……此路不通,总还会有别的答案吧?
忽然,他胸中微动,已是自由之身的魔尊不可思议地望向一个方向。
功体似乎在缓慢地被修复,一股魔族绝不该体会到的信仰之力正温柔地沁入他心中,滋养他的元神。
信仰?人间怎会有人对他投入如此纯粹的信仰?他可是魔啊!
所以,那里会有他寻找的答案吗?
带着犹疑甚至不安的心情,西无咎寻着那方向去。
……
那之后不就,阮青梅和令荀便离开了杏花村,游历四方。
倒也不是怕那些来人,只他们若继续留在这里,会给这里的普通人带来麻烦。
阮青梅和兄嫂告别,并答应了一落脚就会稍消息回家。而且他们也不是不回来了,他们人间的亲缘还没断,不会离开这里的。
阮青柏很是洒脱,妹妹都嫁人了,自然是令荀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更别说阮青梅走前还一声不吭地给夫妇俩留了一大笔钱,说是给红孩儿娶媳妇用的。阮青柏哭笑不得,但也明白妹妹的心意。于是他干脆将家里的地租了出去,交给别人去种,自己换了点清闲营生,在家带孩子,帮媳妇分担家务,也为二孩儿做准备。
阮青梅和令荀离开杏花村后,便四处游历,他们也没有特意隐藏身份,只是每每闹出点什么大事后,转头就走;甚至有时,这夫妻俩有意泄露自己的踪迹,让闻风而来的修士们扑了个空,并以此为乐。
百炼宗的弟子听闻此事时,笑说这肯定是阮师妹的主意,令荀兄弟宽厚老实,定不会故意耍弄别人的。
——不过啊,这个宽厚老师的令荀兄弟,对他的青梅妹妹向来可是言听计从的。
期间,他们也再次到访过百炼宗,禳星台,清江城等地。
百炼宗如今地位大幅提升,孙曜师父忙得不可开交,而禳星台那边,却是有了些变故。
冉雪萤的身体已经走到了极限,樊节和老宗师也没有办法。
危机之际,樊节提出了一个设想,将冉雪萤以现在的状态送入雪山深处“冰冻”起来,一百年后,他有信心研究出彻底改善她体质的药方。
但是,凡人“冰冻”一百年,又是她这样的体质,再也醒不过来也是可能的,这显然非常冒险。老宗师无法决断,最终他们询问冉雪萤的意见。
冉雪萤答应了。
冉小姐说,她这一生浑浑噩噩,善恶不辨,红尘不染,说是活着,也像个没有人气的娃娃一样,如今最坏也不过就是再当回死物。可是樊节让她又多了一百年后的期待,她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比起当初那位“叶公子”的爱情,比起为了恩情不惜让她背负杀业的祈云琉,樊节的这份“礼物”最让她心动,他给了她“希望”,也让她第一次学会了“感激”。
在进入冰层的前一刻,冉雪萤对阮青梅说,她已经想好了一百年后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想要做一个像樊节一样给人希望的人,做一个像阮青梅一样忠于内心的人,为了这个愿望,她会努力活着。
那一刻,她的容颜苍白,神情却非常鲜活,比从前任何时刻都鲜活。
而清江城那边,风吟月因为眼疾扩散至脑内,遭受了很多折磨,最终痛苦离世,葬礼也没有大办,只有雷鸣为她守灵。没多久,清江王也染了疾。清江王因为王妃的事本来对雷世子也有些不满,但是他没有别的儿子,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传位给了雷鸣。
雷鸣在位期间,倒是一改往日顽劣,将清江城治理出了一番景象。而且民众都知道,雷世子有一位异父的兄长,两家上一辈恩怨纠葛,但兄弟俩却感情很好。那位兄长是一位厉害的仙人,胸怀大慈悲,也帮助清江城良多。而清江城民众富足,军马强健,在未来的诸侯分裂之时局中,清江城必为一方众人瞩目的势力……
……
阮青梅夫妻俩这样游历到第七个年头的时候,九大宗似乎终于明白了,即便令荀和那位神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他根本不打算管神州界这摊子事,最重要的是,除非他自己想现身,否则他们根本找不到人。
这时候,阮青梅也觉得把神州界走得差不多了,便在一个山清水秀,和杏花村很相似的地方定了下来,又建了一座“魔仙堡”,并给家里送了信。
很快,阮青梅就收到阮家兄嫂的回音。
阮青梅期待地展开信纸,读到最后时,表情微妙。
信里,阮家兄嫂得知他们终于安定下来了,很是高兴。红孩儿如今已经开蒙了,这封信便是由阮青柏口述,宏儿书写的。少年的字迹端正俊逸,见字如人,这是个心性正直的孩子。
阮青柏的第二个孩子也是个胖小子,夫妻俩虽然喜爱,但多少有点失望。
阮青梅是他们夫妻俩当做女儿拉扯大的,如今妹子远嫁,他二人便都想再有一个女儿填补这份缺失,没想到老二又是个男孩,还是个异常淘气皮实的熊孩子。红孩儿跟二孩儿比,都算“乖巧”。
不过,夫妻俩头疼地带着这两个孩子过了一段鸡飞狗跳的日子后,家里又来了一位“帮手”。
——小乖回来了。
不,阮家兄嫂信里又说了,这不是小乖,大概是小乖的“孩子”,或者是亲戚什么的。因为他们虽然长得像,但这只小乖毛色和瞳色都和从前那只不一样,是他们从山神庙“捡”回来的。
可是当时五岁的红孩儿一口咬定这就是小乖,并且和狗子亲昵如惜。
阮家兄嫂将信将疑地将狗子带回家,依旧安置在小乖的地盘。这金毛也奇怪,它进了村子以后,根本不用带路,轻车熟路地找到早已经翻新过的阮家大院,自顾自地趴回了小乖原本的“地盘”,让阮家夫妻啧啧称奇,也陷入了移情效应。
阮家夫妻还说,当初小乖在的时候,帮了阮嫂子好多忙,如今红孩儿大了,家里又来了个小乖,依旧是个带娃能手,二孩儿被狗子带的服服帖帖,日渐乖巧……
阮青梅越读越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现在的狗都是带孩子的能手吗?她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她是不是应该找时间和二狗子回家看看了?
……
三年后,杏花村。
盛夏燥热,人都变得懒洋洋的。
金色毛发的大狗子在院子里趴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他的身边,四五岁的小孩儿枕在一边,嘴巴湿漉漉地,时不时吧嗒一声,吐个泡泡,手里还握着喜爱的玩具,却已经睡着了。
狗子金色的大尾巴状似不经意地一动,刚好覆盖在孩子因为睡姿不佳而露出的浑圆小肚上,像一条天然的毯子。
院门吱呀一响,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少年推门而入。
家中无人,少年却还是出声道:“小乖,我回来了,二弟呢?”
他来到金色的大狗子面前,却不是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是蹲下身,一腿弯曲,如朋友般平视,甚至俯身和金毛额头相抵的蹭了蹭,像家人间的撒娇一般。而后他视线落在扒着金毛熟睡的二弟身上,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小乖真是太老实了,老是被二弟“欺负”。
大金毛对于人类的“殷勤”并不理会,鼻子“呼呼”两声,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但对待少年的亲昵也不排斥。
阮君宏笑了笑,两手一捞,把小崽子抱起来:“宇儿乖,哥哥带你回屋里睡,你这样枕着,小乖不舒服。”
他其实也不大,抱不太动只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就这么半拖半抱地把人带走了。
不一会儿,屋里传来读书声。
金毛眉头微动。
——这小崽子,小时候又是爬水缸又是扒门框,上天入地的淘气,当了哥哥倒是稳重起来了。只是也过于稳重,才开蒙不久,便如此爱读书,连私塾先生都赞不绝口,比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姑姑和大字不识几个的亲爹可强多了。
它尾巴空空地在地上扫了一圈,确定没有人类幼崽了,便懒懒地换了个姿势,继续入梦。
忽地,金毛额间浮现异样的波动,似乎隐隐有一股力量外溢。金毛猛地睁眼,琥珀色的瞳仁里现出些平日里隐匿的血红。
若它这一身皮囊不是金色,就能看见额间浮现的魔纹正在闪烁,只是那从前黑红色的魔纹,不知怎么变成了阳光一般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