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节请二人坐下,突然说道:“令荀兄弟,我能给你看看脉相吗?”
“自然。”令荀申过手腕。
樊节闭目细听,眉头紧皱,表情严肃,大堂人来人往的喧哗似乎完全不影响他,全然一副坐堂老中医的范儿,不愧是杏林世家子弟。
半晌,樊节松开手,叹:“和我想得一样。”
阮青梅见状,心里一进:“樊师兄,他怎么样?”
樊节想了想,说道:“二位,我知道,上午的事情你们心中很难不介怀,但是从医者的角度,我想劝你们在鸾都多留几日,让我能为令荀兄弟调整药方。而且,你们回去要走水路吧?阮姑娘,令荀兄弟如今的伤势,可不适合奔波啊。”
连乘船都不行吗?
阮青梅脸一黑,她没想到令荀的伤居然这么严重!
都这样了,怎么还陪着她东逛西逛呢?阮青梅以为二狗子又在强撑着,瞪了他一眼。
事实上,连令荀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能乘船?”
他竟伤得这么重吗?
“嗯,你脏腑受创,因为身体底子好,所以现在没感觉,可眼下若不好好调理,日后可能会有后遗症。”
阮青梅紧张:“什么后遗症?”
“轻则腹痛腹泻,脾胃虚寒,心悸无力,失眠盗汗,重则呼吸困难,咳喘,吐血,突然晕厥,卧床瘫痪,不孕不育……噢,暂时想到的就是这些。”
嘶……
阮青梅和令荀二人齐齐地吸了口冷气。
“不走,我们不走!我们留下好好看病!”
“樊大夫,我一定谨遵医嘱,听您的话!”
樊师兄,樊神医,樊大仙——拜托了!
作者有话说:
二狗子:不什么?
青梅:不什么??
第43章 痊愈
“密切观察患者症状,有任何事,都可以到云里馆找我!”
“遵命!”
樊节又交代了一些细节,便匆匆离开,阮青梅立即推着令荀回房。
“二狗哥哥,什么也不要说了,快,躺下,你的任务就是休息,不要动,需要什么就喊我。”阮青梅的眼神像看一个病入膏肓的老朽,又像看一个身怀六甲的孕期妇女,她自责地道,“我竟不直到你伤得这么重,我真是太粗心了。”
——这不怪她,他自己也不知道哇。
令荀还在发懵。
他想说自己没事,但想起樊节说的“不什么、不什么”,到底没有反驳,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毕竟这事还是挺严重的。
阮青梅犹在自己的情绪中黯然,摸了摸并不存在的泪水,说道:“二狗哥哥你稍等,我这就去给煎药。”
“可以叫店里的人……”
“不行,”阮青梅坚定地拒绝,“我不放心,我要亲自盯着。二狗哥哥,你感动吗?”
这是她的一片心意呢,要是感动就请给她涨好感度。
令荀被盯得头皮发麻:不敢动,一点也不敢动。
阮青梅一走,令荀独自留在房间内,心情低落,但认真遵循医嘱。
他从前孑然一身,又身体健康,对自己并不过多关注,如今心中有了牵绊,也更慎重起来。他若被病痛所困扰,半死不活,不是白白拖累他人吗?那才是真的不负责任。
樊节的药都已经仔细定量分好,不一会儿,阮青梅回来,端着一碗浓浓的“黑水”,碗底还有些药渣。
“二狗哥哥,快来喝药。”
令荀是个很配合的“病人”,尽管那碗伤药味道难以下咽,他还是一滴不剩地喝了。
阮青梅眨着明眸观察他的脸色,又用帕子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什么感觉?”
令荀被她盯得头皮发麻,诚实地说:“苦。”
“良药苦口。”阮青梅语重心长地道,“别的呢?”
令荀回味了一下:“没了。”
“应该是药效还没发挥,樊神医说了,喝完药躺下睡一觉。”
令荀看看窗外尚高的日头,哭笑不得,这时辰,午睡太晚,晚睡太早,这是睡的什么觉呢?他毕竟在杏花村耕作十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整十年没有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睡过了。
而且,他也不困。
“没关系,不困可以躺着,闭目养神。”阮青梅意外地会“照顾人”,手段柔软而强硬,硬是盯着令荀躺下,又盖了厚厚才一床被子。
“出汗了,看来药效来了,快闭眼。”
令荀想说,那是热的。
他认命道:“好,我休息,你快出去,呆在这里不好。”
平时也就算了,这会儿他就寝,阮青梅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在他房里逗留,被传出去,青柏哥又多了一个打断他腿的理由。
“那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啊。”阮青梅看着被裹得宛如“热狗”的二狗子,依依不舍地离开。
阮青梅前脚一走,令荀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要命!
这么热的天,喝这么热的药,还发什么汗。何况因为阮青梅在,他是和衣躺下的,这会儿衣服都汗透了。
阮青梅走的时候把团扇落在了桌上,他这会儿手上也没东西,拿起来删了一会儿,发现起风还没有自己出汗快——果然不中看也不中用,怪不得小青梅那么嫌弃。
燥热带来几许烦闷,口干舌燥,令荀坐下,喝了一杯凉茶,又站起,又坐下,再站起。
“青冥,我觉得有些不对,那么重的伤,为何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青冥回应道:“昨夜主上唤我时,体内真气紊乱,经脉拉扯到了极限,其危险程度不低于上次‘气血’禁制的突然觉醒。好在主上机敏,召唤青冥现身,青冥凝形时有意消耗了大量外来真气,但即便如此,主上脏腑还是受到了重创。”
“这我知道。”
昨日青冥斩断气链时,阮青梅被弹开,他也被反噬。那一瞬间,他的确觉得五脏六腑宛如刀割,尤其是肺部,像是被狠狠地捶了一拳。
确认阮青梅无事后,他就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那一夜他过得并不容易,即使在昏迷中,身体的疼痛也依旧折磨着他。是阮青梅整夜握着他的手,在他身边软语鼓励,是她说她会一直陪着他,永远不放手。
也因此他才会那样震撼——他一直以为的,女孩子不成熟的爱意,原来这样炙热而赤诚,他一直小看的这份情感,强大到能支撑他渡过自己渡不过的难关。
他从未想过,从未敢想,从未奢求过,他真的配得上这样的深情吗?这份矛盾与挣扎冲淡了些许身体的痛楚,他终于沉沉睡去。。
至清晨醒来,內腑虽然还有些酸痛,但已不是大事。只要他不运气,像个凡人一样做事,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再后来,在云里馆的赌约,和在闹市的押宝,接连的事情让他彻底忘记了身体的不适,等回过神来,那份酸痛也没有了,甚至觉得经脉舒展,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而且他还平白多了一个念头,觉得现在做什么都能成功,包括运气修行——当然,他没敢妄为。
至于这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却说不清了,总之没有道理,而且肯定是在喝药之前。
“青冥也赞同樊修士的话,主上此番受创不浅,确实应该好好调养。”剑灵说。
“那……好吧。”令荀叹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令荀只觉得体内燥热更甚,似有股力量自丹田升起,但又和昨日那撕裂一般的感觉不同。这些真气像是等着他去梳理,他又不敢轻易动作,一时憋得难受。
终于,他推开房门,想出去透透气,动静却惊动了隔壁的阮青梅。
阮青一看令荀脸色,顿时下了一跳。
“二狗哥哥,你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
令荀本还想隐瞒,但这会儿体内真气横冲,撞得他头晕。
他猜测也许是樊节的药劲儿太大了。
阮青梅很是紧张:“不对呀,樊节说这药是调养的,怎么会这样?”该不会是不对症,或者有哪一位药材犯了冲吧?
阮青梅这时有些后怕了。
她是知道樊节以后会是很厉害的神医,可是这会儿他毕竟还没有成名,也许还欠磨炼,也许还缺乏经验……不管怎么说,她不应该盲目信任,让二狗子以身犯险。
她捉住令荀的手,发现他掌心滚烫,隐隐有真气充盈在血脉之下,皱眉道:“二狗哥,你能走吗?我们去一趟云里馆。”
“现在?”
“对,樊师兄说过,任何事都可以去找他。”
这不是“任何事”;
这是樊节的药,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
不如说,出了门之后,令荀觉得好多了。
外界的空间更大,空气流通,他体内的真气接触了自然,似乎也舒适了许多,不再那样“催促”他去做什么。
阮青梅这一次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去了义诊方向,此刻天色将暗,门外已经没有患者。一伙修士正在拆棚子,搬桌子,打扫现场。
阮青梅找了一个人,拱手一礼,问道:“这位师兄,请问樊节师兄在吗?还请通报一声。”
那弟子打量了阮青梅一眼,随之像是见了鬼,抱起扫帚扭头就跑。
阮青梅无语,遂又来到另一边,结果也是一样。
他们上午闹得动静太大,云里馆的修士几乎全部来围观,大部分人都认识他们,尤其听到樊节的名字,更是敬而远之——外宗人不敢管,内宗人不想管,其他人只想逃。
阮青梅连续问了五六个,最后吓得干活的弟子都逃难似的跑了。巡视弟子过来,发现一地狼藉没人收拾,气愤地道:“人都跑哪儿去了?翻天了?”
阮青梅一看来人,顿时眼睛一亮:“这位师兄,师兄!还记得我吗?”
来人不是别人,正事上午那位气势汹汹的接引弟子。
他看到阮青梅,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见了鬼,气得嘴巴都不利索了:“怎么又是你、你们!你们又来干什么?不对……你们怎么还敢来?”
在云里馆公然挑衅百里大宗,帮着樊节那个不孝子弟闹事,还得他们百炼宗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他们不赶快逃离鸾都城,居然还敢上门来?
不只是他,连他身后的弟子也吓了一跳,纷纷握紧剑鞘,拿出对待魔修的架势。
“我们来找樊节师兄。”阮青梅不废话。
那弟子这会儿和上午判若两人,虽然语气还是很冲,但看着就像是被人慈爱地撸过一遍,虽然看阮青梅的眼神还是冒火。而听到樊节的名字,这股火焰更“热烈”了。
他收起架势,吩咐了身后一个师弟进门去叫人,冷哼道:“看你们嚣张到几时。”
不一会儿,樊节出门来,想要引二人进入,那接引弟子却一拦:“义诊已经结束,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云里馆。”
“我们不进去。”阮青梅不搭理他,二狗子的伤更重要。
“樊师兄,他吃过药之后觉得不太好,您能不能再看看,那药会不会不适合他?”
樊节露出惊讶神情:“怎么可能呢?”那是再温和不过的一副药了,连孕妇都能吃的。
“是有些不适,觉得体内有股力气,安顿不下。”令荀说。
“我看看。”樊节让令荀在门口的台阶坐下,接过手腕诊脉。
他先是眉头紧蹙,而后是不可思议,接着反复确认,最终抬起头,头顶升起大大的问号。
“你们吃的是我的药吗?”他问。
听听,这什么话,那不然呢?阮青梅被问住了。
樊节眼中的费解越发浓郁:“可是我的药是助他调理气血,固本培元的,是养伤药,并不是什么‘仙丹’啊。”
“只是吃了一副养伤药而已,令荀兄弟的伤,为啥痊愈了?”
这脉搏,强劲有力,是比普通人还要强健百倍的身体。这样健壮的体魄,被他的药又固了一遍本,培了一回元,可不是热得浑身是劲儿没处使吗?
更奇怪的是,他体内虽然仍有阻塞,但比起上一次,经络却通顺了许多,这样看着,竟像是那什么“禁制”对他的束缚变弱了。
这还要什么二十年,才两个时辰,禁制就解了一道。
樊节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紧紧地握着令荀的手。
“兄弟,快说说,你到底吃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