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节领着阮青梅和令荀直接过了庭院,来到一座秀峰之前。和山上的暖意盎然不同,这里不在法阵的笼罩下,飞雪飘洒,遍地银装。地上有一座巨大的棋盘,却并没有棋子。靠近云海的方向有一覆雪飞亭,白胡子老宗师就在其中。
与亭一体,与山一景,与雪入画,仙风道骨。
“百里宗师!”许久不见,阮青梅高兴地上前。
“见过百里前辈。”令荀恭敬地施礼。
老宗师撩起须发,看向二人,宗师气场不减:“许久不见,你二人倒是精气神大变,看来灵芽洞没白借给你们。”
“那是!”
“都要多谢老宗师提携。”令荀道。
老宗师笑着道:“是孙曜让你们来的?百炼宗没人了,还得你们两个来送信。”
“是,也不是。”阮青梅说道。
樊节立即将孙曜的书信呈上,老宗师一目十行地看完,叹了口气:“这个孙曜,真是个操心的命,也罢,如今小百里不在了,也只有他这个性子,能顶住宗门了。”
令荀道:“孙师父此番率众御敌,英勇无畏,各位长老和弟子们都很敬服他,百炼宗虽然遭此横祸,却也因此更加团结凝聚。百炼宗重回顶峰,指日可待。”
几句话说得老头儿眉头舒展,心里熨帖地道:“还是令荀会说话。”
“好了,事情我已经知晓,丫头,听说你找老夫有事?”老宗师抬眉,故意道,“怎么,轰了我的灵芽洞,这次还想从老夫这扒拉什么?”
阮青梅一笑:“前辈这话说得不对,且不说我帮百炼宗解决了灵芽洞的纠纷,如今灵芽洞虽然轰平了,却轰出了灵泉,这可是实打实的百炼宗‘不动产’,说不定地下还有水灵脉,这桩买卖您没吃亏呀。”
“啧,”老宗师捋了捋胡子,“还是这么牙尖嘴利,整日和令荀在一起,一点没学到人家的厚道老实。”
这老头!这就开始捧一踩一了。
“所谓人善被人欺,正因为令荀哥哥这样老实本分,就得有我这样的恶人,不然不定多少人要欺负他。”
“噫……酸,真酸!不害臊!”老宗师被这年轻人酸得牙齿都要打颤了,“你们大老远过来,总不会是为了气我这个老头子吧,说吧,何事?”
阮青梅欲说出口,又犹豫了一下。
“前辈,我想单独和您聊聊。”
樊节一听,痛快地点头道:“那我出去。”
阮姑娘很厉害的,她肯定是有更厉害的事要和师祖说,他这种平凡的人就回避了。
“我也在下面等你。”令荀说着,与樊节一起下山。
阮青梅本来没打算瞒他,不过这样也好,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棋亭峰此刻只剩下百里宗师和阮青梅一老一小,老宗师见她面色犹豫,不由好奇:“真奇了,你这丫头主意向来正,什么事把你难为成这样,还要瞒着令荀?”
“前辈,是关于小百里宗师的事,他陨落时,我刚好在场,所以……我听到了一些事。”
阮青梅半真半假地讲了缘由,又如实将百里石如何反抗托罗,如何被魔尊毁去身体,夺走魔灵核心之事,一一说罢。
山风呼啸而过,雪花飞扬,落在老宗师花白的胡子上,几乎融为一体。
“那为你了,”老宗师沉沉、缓缓地说,语气中透着疲惫和无奈,“其实,此事,老夫早已知晓。”
阮青梅一怔,脑中飞转:“前辈,你是说——”
老宗师起身,望向云海,说道:“当年那家人送他上山,我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老夫尘缘已尽,家族早已衰败无人,哪还有什么旁支亲眷。我一早就知道小百里根本不是百里家的人。”
那对夫妇自称小百里的“父母”,五官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百里石也从未称呼过他们一声爹娘,显然一切是有人精心安排。老宗师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来历不一般,之所以收下,是因为这孩子身上虽然隐隐有魔气,但心性品质却是完完全全的一张白纸。
若是他不收留,这孩子多半也会被送到别处,他见不得好好的一仗白纸被抹黑。既为宗师,就应该开拓传承,是人是魔,只要心无旁骛,一心向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小石头心思简单,在丹修一道上简直是奇才,年纪轻轻就开山收徒,位及宗师,老百里宗师欣慰于丹修一道后继有人。至于其他的,从小百里开始能逐一记住他那些师兄师弟,孙曜他们也不再叫错名字开始,老宗师就已经放心了。
石头有了感情,也就不再是石头,今后的事,百里石会自己有一个决断,是福是祸,都由他自己承受。
尽管如此,得知小百里为宗门战死时,老宗师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他一个人在棋亭无声地坐了很久。
那是他最优秀的一个徒弟。
“前辈当真是……”阮青梅万万没想到老宗师竟有这等胸襟胆略,半晌,她道:“这件事我本想当做秘密埋在心里,谁也没有告诉,也包括您,我觉得这样才是对百里长老最好的。”
“噢?那为何又来此,将一切告知老夫?”老宗师问。
“因为这个。”
阮青梅神情一肃,低头从芥子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我想把这个交给您。”
那是一块光滑的玉石,日光照射下发出绚烂的光彩,是一块罕见的五色玉石。
老宗师怔住:“这是……”
“前辈,您‘听’。”阮青梅将玉石放在老宗师掌心,请他去感受。
咚;
咚咚……
老宗师瞳孔一震,不敢相信地低下头。
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着的,那是灵力的跳动,宛如一个垂死之人的脉搏。
老宗师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猛然闪烁过一抹光彩,这是……
“他?他还——”
阮青梅道:“大战后,我根据记忆中的位置去废墟里,费了些工夫,找到了‘它’,虽然微弱,但是这石头确实有灵力波动,我怀疑小百里长老的灵识还在。这些日子,我一直将它浸泡在泉眼里。我想来想去,百里长老生前记挂着的是您的教诲,我想它一定更愿意来找您。”
没记错的话,禳星台亦有一道灵脉,如果能让百里石在灵脉附近修行,有老宗师的照拂,一年、两年、十年百年……也许总有一日,他能够不再依赖“魔灵核心”,再次成为“百里石”,好好的做一次“人”。
但是这也只是她一个大胆的设想,百里石毕竟也被托罗利用,做了一些不利于百炼宗的事,功过评说,最终还是要由老宗师定夺。
老宗师对着石子,目光悠远,仿佛在感慨天道的安排。
阮青梅的事情说完了,便将让这天地留给老宗师,转身离去。在她的背后,传来一声仿佛融在风里的叹息。
……多谢。
阮青梅脚步一顿,摇首,离开。
她不是只记仇的,小百里长老待她很好,对她好的她都会记得,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恩情。
下来的路上,阮青梅脚步轻盈。
之前急着赶路,是怕五彩石离开了泉眼会失掉灵气,如今交托了这一桩大事,她轻松多了。
一下了棋亭峰,就见令荀和樊节正在一边闲话,旁边还站着一个侍女穿著的女子。那女子年纪与她相仿,看了她一眼,微微一怔,便没好气地走了。
阮青梅:……她惹谁了?
阮青梅觉得莫名其妙,她来到令荀身边,问道:“那谁呀?”
“好像是禳星台那位冉小姐的侍女。”令荀道。
噢,白月光的人。
“有事吗?”
樊节有些为难地道:“那是小媛姑娘,自幼服侍冉小姐的,她来传话,冉小姐听说禳星台来了客人,想邀你们去坐坐。”
阮青梅:?
作者有话说:
不打算攻略冉雪萤的,这个角色的存在,是为了惩罚狗贼和狗头。
虽然是个不大讨喜的角色,但凭什么便宜了两个狗对吧。
第81章 白月光
侍女小媛快步回到院中,见冉雪萤居然自己下了床,独自坐在暖阁内,消瘦的背影因为衣着轻薄更显单薄。
她快步取来一件衣服和一条盖腿的小毯,嗔怪道:“小姐怎么自己出来了。”
冉雪萤睫毛颤了颤,问道:“小媛,他们可答应了?”
“我去的时候,那位阮姑娘和老宗师在棋亭谈话,只有樊节和与他同行的那位公子在下面等着,他们说等那位阮姑娘回来再说,听着是要那阮姑娘拿主意才行。”小媛抱怨道,“棋亭可冷了,我等了好一会儿,她也不下来,就先回来了。他们……应该算是答应了吧?”
小媛跟着冉雪萤多年,擅长的是照顾病人,待人处事传话说话这些礼数,她其实并不怎么懂。
冉雪萤也不在意自己的侍女办事不利,反而问道:“你看见那位阮姑娘了,她长什么模样,是美是丑?”
“远远看上一眼,是个年轻的姑娘,下台阶的时候一跳一跳的没个样子,一点也不如小姐你稳重。倒是和她同行的那位公子,俊美如谪仙一般,好像……比祈真人还要好看。”小媛脸上不由一红。
没想到世上除了祈云琉,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怎么会?叶大哥不是说,他们出身贫寒,是一对粗人吗?”冉雪萤讶异。粗人还能长得好看 ?
“小媛,之前我问你叶大哥长什么样,你也说他好看得紧,不输祈大哥。你是不是敷衍我?”
她从小到大,年轻的男子就只见过祈云琉,就算没有对比,她也知道祈云琉的外貌是极其出众的,如今她看不见了,山上好容易来了外人,叫小媛一描述,怎么是个男人都俊美不输祈大哥?
难道祈大哥其实是个非常平凡的人?难道从前是因为她没见识,才会觉得祈云琉好看吗?
“这……”小姐就只见过祈真人,她自然只能拿来和祈真人对比,“不是的,那个樊节,他就不好看。”
“至于叶公子,他大概是不愿意在你面前夸别的男人吧。”小媛找到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是吗?
想到叶青龙,冉雪萤没有焦距的双眸像猫一样眯起来,整个人被一种甜蜜的幸福包围。
自从叶大哥来到这里,冉雪萤觉得自己变了,她再也不会无理取闹了,她不怕死,但也不想死了。
第一次有人对她说那些甜言蜜语,火辣情话;也是第一次有男人这样直白地对她表达爱慕,原来这就是两情相悦,和从前小媛给她读的那些话本子上一样。
尽管她看不见他,但是他让她触摸他的脸,她用手牢牢记住了他的五官,在心里勾画他的模样,就觉得幸福。
“好想快点看见啊,若是让我看看叶大哥的模样,便是明天就死了我也愿意。”
“小姐,你又胡说了。”小媛嗔怪,“你如今身体好多了,看东西也不是一片漆黑,虽然只能看见光,但是我不在,你都能自己下地,东西也没有翻,水也没有洒。今年冬天,你一次也没有生病,我想,等到春天,你的病就要好了。”
“不过,好端端的,为何要见那个阮姑娘?叶公子不是说他们不是好人吗?”小媛不解地道。老宗师也真是的,和那种人多说什么。
禳星台要来客人的消息前几日他们便知道了,叶公子当时也在,听到阮青梅的名字,脸色顿时变得十分不好。
他还再三叮嘱冉雪萤,说阮青梅是个奸诈狡猾的女人,曾经爱慕他,被拒绝后就因爱生恨,所以不要让她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不想到时候尴尬。
小姐当时明明答应了,结果转头就要见阮青梅。
“小媛,我从小到大,遇见的都是好人,还没见过坏人呢。”冉雪萤抱着手炉,柔柔地说道。
叶大哥那么喜欢她,总不会骗她的,叶大哥说阮青梅是坏人,那她就一定是。她想看看,坏人是什么样的,尤其是一个“坏女人”。
那有什么好看的呀,小媛更不懂了。
不一会儿,有童子来传信,说阮青梅和令荀稍后过来,樊节也一起来。
“他来干什么?”小媛瘪嘴,“小姐,那个樊节要是再乱说话,你可别生气,你虽然好一点了,但还是不能生气。”
冉雪萤却不怎么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