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裴沅祯说。
侍卫也上前去帮忙。
很快,梁柱被扶起来。所幸老人无大碍,只?是干活累了又?饿得没力气, 才被压得起不来。
裴沅祯让人从马车里取了水和干粮过来, 喂了点?给老人吃, 又?分?了些给小?孩。没多久, 老人悠悠转醒。
他跪下?来感谢, 被侍卫给拦住了。
裴沅祯坐在?矮凳上跟老人聊天:“村民都走了,你们?为何还留在?这?”
老人叹气:“能走到哪里去?我儿子死了, 儿媳妇跑了,就剩下?老伴和孙子,哪也去不了。”
默了默,裴沅祯问:“那你老伴呢?”
老人指了指矮小?的屋子:“她病了,没饭吃也没药吃,在?里头等死。”
他说:“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地里能吃的都吃完了。”
“老人家别担心,官府买粮了,兴许过不了多久就会送到你们?手上。”沈栀栀说。
“真的?”老人显然不信:“都快三个月了,饿死了好多人官府都不管,怎么还会有粮给我们??”
沈栀栀说:“岱梁的官府不管你们?,京城的管。你听说过裴沅祯裴大人吗?他是好人,会帮你们?的。”
说完,沈栀栀自豪地朝裴沅祯看了眼,却正好跟裴沅的目光对上。
他面?色平静,剑眉下?一双漆黑的眸子含着点?沈栀栀看不懂的东西。
沈栀栀不知?道是什么,但莫名?觉得不好意思。
“总之您别担心,”她说:“粮食会有,田地会有,房子也会有的。”
她转头看了看残破的小?院,这家算是保存得比较好的,只?有中间屋子倒了几根梁柱。
她迟疑了下?,问:“公子,我们?今日急着回去吗?”
“嗯?”裴沅祯睇她。
沈栀栀说:“若是不着急,我想帮他们?干点?活。”
她指着中间的屋子:“把那里修一修,兴许他们?今年就能过冬了。”
裴沅祯略忖片刻,点?头。
然后吩咐侍卫去寻个大夫过来,又?派人去官府查问,看米粮何时能送到榆水村。
他们?此趟出门带的侍卫不多,分?派出去后,就只?剩两人。那两个侍卫被沈栀栀指挥去修屋顶了,见?裴沅祯坐在?院子里没事干,沈栀栀索性也拿他使?唤。
“公子你过来下?。”她喊。
裴沅祯正在?想事,闻声转头望过去。沈栀栀坐在?矮墙上,手里攥着堆干草。
“你把铁钉递给奴婢。”她吩咐。
裴沅祯只?好起身,从地上的木匣子里找了一根铁钉递过去。
却不想被沈栀栀数落:“叫你拿铁钉你就只?拿铁钉,铁锤不拿吗?”
“......”
裴沅祯又?弯腰选了把小?铁锤给她。
沈栀栀接过后,用两块木条将?干草两面?夹住,然后以铁钉固定。
她许是鲜少?干这样的活,敲锤时小?心翼翼,却每一下?都砸得十分?用力。
裴沅祯见?她一锤一锤地砸,真怕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砸出血。
他跃上矮墙,坐在?她对面?:“我来。”
“公子会?”
裴沅祯被她三分?怀疑七分?嫌弃的眼神一激,莫名?就起了点?不服输的心思。
“有什么是我不会的?即便不会,只?需摸索一二就懂。”
“哦。”沈栀栀心想也是。
但没多久,她失望了。眼看裴沅祯将?铁钉越砸越歪,她啧啧两声:“也不怎么样嘛,公子尽吹牛。”
“......”
裴沅祯眸子幽幽:“你胆子肥了?”
沈栀栀才不怕他,瞪过去:“分?明就是,还不让奴婢说了?”
“你还敢瞪我?”
“哪有!奴婢眼睛大!”
沈栀栀夺过小?锤,满脸嫌弃他中看不中用。
裴沅祯闷了会,只?好搬出杀手锏:“还敢顶撞我,看来这个月的月钱是不想......”
“好好好给你!都给你!”沈栀栀立即把小?锤递过去,忙言不由衷安抚:“公子聪慧,天底下?有什么事能难倒公子呢。奴婢适才有眼无珠,公子莫要跟奴婢这么个小?小?的婢女计较嗷!”
“........”
.
几人忙到傍晚,在?晚霞落入地平线后,村里总算迎来了好消息。
官府来发粮了,粮食是宁珲亲自送过来的,一同来的还有位年轻的大夫。
“公子,奚神医和尤姑娘已经到了南屏镇,一切事情都按公子的计划在?进行。”他说:“属下?今日先把米粮发给乡亲们?,明日再?去镇里雇人来修葺屋舍。”
裴沅祯点?头:“荷县上下?都在?忙碌,恐怕顾及不到这里。你带人去附近查看水源,务必将?可饮用水源保护好,以免引起痢疾。”
“是。”宁珲领命。
少?顷,他问:“公子可要现在?回客栈?属下?派人护送。”
“不必,去镇里借宿便可。”
宁珲点?头,随后带着人去忙了,留下?两个官兵。
官兵挨家挨户敲锣喊人,没过多久,在?村口聚集了许多村民。众人听说官府来发粮,纷纷下?跪痛哭感谢。
沈栀栀见?这一幕心里酸楚,她站在?米袋旁,逐一给村民发粮。
如此,一直忙到夜色擦黑,才匆匆用了些干粮当晚饭,随裴沅祯回小?镇。
许是累了一整天,她很疲惫,一上车就睡着了。
裴沅祯也怠倦,坐在?一旁阖眼歇息,心里却还在?想荷县的事。
月色朦胧,乡村的小?道并不平坦,马车晃晃悠悠。
不知?过了多久,裴沅祯觉得腿上突然一沉。
他睁开眼,就看见?个黑漆漆的脑袋靠在?他大腿上。
沈栀栀歪着头,睡得实沉。随着车身摇晃,她的头也轻轻摇晃。
裴沅祯半边身子僵硬——
“沈栀栀?”他轻唤。
沈栀栀没醒。
“沈栀栀?”他又?唤了声。
这回沈栀栀有了点?动静,却是嘟哝了句:“别吵!”
“......”
他僵硬了许久,无奈之下?抬手虚虚地扶住沈栀栀肩膀,怕她这么晃着晃着栽下?去。
如此一来,他却是彻底睡不着了,连之前的事也难以再?静心思考。
他呼出口气,缓缓靠向车壁。
车外,车轮吱呀吱呀转动,马蹄阵阵。而车内,十分?安静,安静得连沈栀栀的呼吸他都能听得清晰。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轻盈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钻进了他的身体,烫在?皮肤上。
微痒!
渐渐地,那股痒意从大腿扩散,仿佛串流到了全身。
裴沅祯还从未有过这般煎熬,几乎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那阵奇异的酥麻。
他闭上眼睛,努力默诵经文,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如此,才能稍稍舒坦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来。
沈栀栀触不及防,“咚”地滚到地上。
她睁开眼,茫然而疑惑地望向裴沅祯。见?他保持着抬手的姿势,且神色错愕。
顿时不满:“公子为何推奴婢?撞得奴婢骨头疼呢。”
“?”
“......”
第40章
沈栀栀说完话, 侍卫在外头禀报:“公子,孟大人派人来求见。”
裴沅祯拉开车门:“这么晚了,孟钦德有何事?”
那人翻身下马, 行了一礼:“公子, 今晚孟大人带人去查看?水坝,发现水坝决堤有可疑之处,特地派属下来请公子。”
裴沅祯眯了眯眼, 吩咐车夫:“掉头回去。”
“是。”
.
一行人又匆忙赶往榆水村附近的堤坝,到?地方时已经?是亥时。
沈栀栀下车不住打哈欠, 裴沅祯转头瞥了她一眼, 没说话。
另一头,孟钦德见到?他们,立即走?过来。
“公子,”他说:“下官傍晚带人来查看?水坝, 起初还看?不出什?么,后来派人下水搜寻了番,发现许多可疑之处。”
裴沅祯走?上断裂的堤坝,目光望向粼粼河面。
“什?么可疑之处?”他问。
“公子请看?这边。”孟钦德指着断裂的地方, 说:“若是河坝经?久未修而损坏,这裂痕必定留下岁月的痕迹。可公子仔细看?,裂痕干干净净并无污垢, 像是被人强行分开。”
“还有这个。”孟钦德捡起旁边碎裂的小石:“若是水流汹涌而冲断, 不可能有这么多碎石。”
裴沅祯凝眉:“你怀疑有人故意毁堤?”
“不是怀疑, 而是确定。”孟钦德道:“才不久下官派人下水查看?, 公子猜下官发现了什?么?”
他挥手让人把东西拿过来。
当看?清那些东西是战场上作战的火药时, 裴沅祯瞳孔猛地一震。
“公子,火药乃军营机密, 民间又岂会轻易获得?”孟钦德面容凝重:“想必军中有人勾结岱梁,故意炸毁堤坝泄洪。”
说完,他后退行了一礼:“此事事关重大,下官不敢决策。”
裴沅祯负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玉扳指。风声猎猎,他整个人融进朦胧夜色中,浑身散发着寒气?。
沈栀栀站在堤坝下等待。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清楚,裴沅祯此刻必定怒不可遏。
孟钦德也沉默不敢再?言,实际上他心底有许多猜测。
整个荷县、乃至岱梁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可为何有人不顾数万苍生?也要冒险作恶?
原因无非还是在去年颁布的“改田种桑”政令上。朝廷要改田种桑,可百姓手上早无农田,岱梁大多百姓已沦为佃农。若是改了,岂不就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动利益恐怕还不算,从田地兼并中查出岱梁的腐败才是那些人真正惧怕的原因。
是以,全力阻止政令是其一。
另外就是......
孟钦德觑了觑裴沅祯的背影。
这么个年纪轻轻的人便?位居内阁首辅,权势滔天,众人既畏惧他的权势又嫉妒他的权势。
朝堂波云诡谲,想把他拉下马的人定然不少,那么从岱梁做文章便?是最?好的契机。
空气?沉默良久,裴沅祯缓缓转身。
他目光冷厉,视线所过之处仿佛结了层冰,让人靠近不得。
“从今日起,”他沉声吩咐:“务必彻查整个岱梁,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个!”
众人一凛,恭敬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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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裴沅祯变得格外忙碌起来,有时候天天出门,有时候一出门便?是好几天才回客栈。
沈栀栀在客栈里待着无聊,整天跟阮乌吃了睡睡了吃,要么就是吃饱去客栈后头的小河边散步。
这日,午歇醒来,天空下起了雨。
沈栀栀不喜欢下雨天,到?处潮湿不说,连衣裳也难晒干。
她从京城带来的衣物不多,晒了两天还没干,便?全部?收回来想着用炭火烘一烘。
这厢才驾起炭盆,就听见客栈热闹起来。
她走?出屋子,站在栏杆边探头往大堂看?。就见许多侍卫湿漉漉地进门来,紧接着裴沅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似有所感,抬头朝二?楼看?过来,跟沈栀栀的视线短暂地触碰了下,又收回去。
沈栀栀一直盯着他。才五六日没见裴沅祯,没想到?短短几天他居然......变老了?
她赶紧跑下楼:“公子回来了?用过午膳了吗?”
裴沅祯把大氅脱下丢给她,“嗯”了声,径自上楼。
沈栀栀忙接住,抱着潮湿沁凉的大氅跟着他。
“去打水来。”进屋后,裴沅祯吩咐。
沈栀栀又立马去打水给他洗漱。
她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待服侍完毕,才得闲站在一旁暗暗观察。
这么仔细一瞧,发现不是裴沅祯变老了,而是下巴处冒出了许多胡渣。
也不知他这些日子在忙什?么,竟是连胡渣都?没打理。在沈栀栀的印象里,裴沅祯一直是精致、矜贵且如谪仙一样的人,不曾想他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裴沅祯坐在桌边看?各处送来的邸报。少顷,见她还杵在一旁没动,抬眼:“愣着做什?么?服侍笔墨。”
“哦。”沈栀栀忙过去给他研墨,问:“公子声音怎么了?”
此前?沈栀栀没注意听,这会儿察觉裴沅祯的嗓子有些沙哑。
裴沅祯头也不抬:“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