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沅祯自己也诧异。
他活了二十多年?,以前种种他分毫没印象,竟只记得了跟她的?点滴。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一个女?人而已!
走就走吧,何必在意?
裴沅祯试图将那?些点滴画面从脑海里丢出去。
他揉了揉额头,随后起身走去墨韵堂书房。
平时若是有烦心事,他就会写?字,大抵能慢慢静下心来。
今天也如此,他只需一副字必定能忘记她。
“研墨!”他厉声吩咐。
侍卫愣了下,小心翼翼询问?:“大人,沈姑娘走了,属下去喊个伺候笔墨的?过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忽地,裴沅祯心里的?火气升到顶点。他转身拔出侍卫的?刀,架在他脖颈上。
侍卫惊恐地望着他:“属、属下知错......不该提、提这个名字。”
裴沅祯满脸戾气,刀尖只需轻轻一划,这人就会死在他面前。
以前,若是写?字也不能静心,他必定要见血。
他身体?里某种恶劣的?东西在堆积、咆哮、狂欢......
杀意在眸子里闪现。
就在这时,奚白璋跑过来。心下大骇,硬着头皮上前劝阻:“你消消气,我听说?你又受伤了?来来来,动?怒对身子不好,我且看看你的?伤。”
裴沅祯强行压下身体?里那?股暴戾,敛下眼睫。
将刀丢给?侍卫,侍卫立即腿软地退出门。
“你说?你,用计就用计,干嘛非得自己以身涉险?”奚白璋放下药箱:“况且你大费周章布局,最后还是让谢芩给?逃了。”
此时此刻,他得赶紧说?点正事让裴沅祯冷静下来,否则今晚怎么都得死一两个人了。
裴沅祯没吭声,坐着一动?不动?,任他查看伤口。
奚白璋先是看了他肩上的?伤,蹙眉啧啧:“谢芩下手够狠,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新肉被他搅得稀烂。”
“你不疼?”奚白璋说?:“居然还能忍着去宫里待了一整天。”
“还好我回来,不然你忍到明天伤口发脓可就不好了。”
他用镊子一点一点地将搅烂的?肉挑去,有些还连着活肉,他也一律扯断。
如此动?作若换做旁人定会疼得鬼哭狼嚎,而裴沅祯却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眉头都不皱半分。
他沉默而坐,一动?不动?,满脸谁惹我谁就死的?郁气。
奚白璋清理好死肉后,又给?他细细消毒,撒上药粉帮他包扎起来。
随后又看了看他后背的?剑伤。
剑伤是他故意派人所刺,刺得不深,倒还好。
奚白璋忙完后,边收拾东西,边嘱咐:“你这小半年?来不是生病就是受伤,如今回京了就好好养养,别仇人还没死你就先熬不住了。”
说?完,他起身欲走。瞥他这副被女?人抛弃要死要活的?模样,本想劝两句。
最后还是算了,摇头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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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白璋走后,裴沅祯也没写?字,这么安静地坐着。
也不知坐了多久,守夜的?侍卫换了两轮,裴沅祯还在坐。
直到蜡烛燃尽,直到天际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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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朝堂的?文?武百官们发现裴沅祯越来越阴晴不定,皆胆战心惊。
仅仅早朝,就发落了十数人。
大理寺查出许多人私下贪污受贿,有的?虽没跟岱梁牵扯,但也一律按罪名抄家罢官。
其中?牵扯最大的?要数兵部。兵部保管军机武器不当,先是乾州卫所指挥使佥事窃取火药,后有官员勾结南汌旧部私下买卖兵器。
兵部尚书以渎职之?罪押入大理寺,停职待查。
此事闹得人人惶恐,噤若寒蝉。
就连龙椅上的?皇帝也感受到了裴沅祯的?情绪,识趣地在早朝上没反对他的?意见。
是以,连着几?日,文?武百官们战战兢兢。才上朝就盼着快点下朝,一下朝后个个跟劫后余生似的?抹汗回家。
有几?人瞧见裴沅祯的?背影出了金銮殿,便围在一起说?悄悄话。
“到底发生了何事?惹得他像个煞神似的?。”
“听说?去别院游湖时遭遇了刺杀。”
“他又不是头一回遭遇刺杀,以前还少?了?”
“也是。”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像......”礼部侍郎王大人挠了挠胡须痒痒,不大确定地说?:“听我家夫人说?,好像是裴大人府上丢了个小丫鬟。”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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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走了,悄无声息走了几?天,裴府下人度日如年?。
安俊良看不过眼,劝裴沅祯:“若是放不下就去找回来。”
裴沅祯冷嗤:“你哪只眼睛见我放不下?”
安俊良讪讪,心下却很是鄙视。
嘴硬做什么?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他裴大人放不下。
也不知是哪个走漏的?风声,说?裴沅祯最宠爱的?婢女?跑了,裴沅祯到处发疯。
只是这话没人敢在裴沅祯面前提罢了,他还自以为?掩饰得好。
英明神武如他,居然也会栽倒在女?人身上。
想到此,安俊良暗笑。
“你笑什么?”裴沅祯不善掀眼。
安俊良举手,无辜:“我没笑啊,一点也没笑。”
“你心里在笑。”
“......”
忖了忖,安俊良问?:“大人真不去寻沈姑娘?这也才离开几?天,若是再晚,恐怕人就回村了。”
他闲闲地、气死人不偿命地说?:“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说?不定沈姑娘在村里嫁了人,连孩子都......”
“她爱嫁不嫁!与我何干!”裴沅祯怒目。
“是是是,无干无干。”安俊良叹气。
这人就是个疯子,沾不得男女?情爱。最好他忘情绝爱重新开始,旁人也能少?受些折磨。
他想。
安俊良从袖中?掏出封信笺来,提正事:“这是岱梁那?边送来的?,孟钦德有些事决断不下,急马派人送来........”
“大人,”这时,侍卫来禀:“有人在城门口发现了沈姑娘的?踪迹。”
裴沅祯一顿。
安俊良也一顿。
他缓缓看向裴沅祯,就见他只默了片刻,飞快起身出门。
第93章
城外, 有一家伐木坊。此时,沈栀栀一身?粗布青衣,头上还包着块布, 正叉腰站在小院中。
“这些和这些都要, 丈长的榆木留十根,剩余的推成三尺长半尺宽的木板,木板不能?太薄, 得有半指厚。”
“姑娘,这么做费工夫, 得加钱。”
“加什么钱?我昨日跟你们商量好的, 买一批木材,你们负责推成板。”
“我们这只?卖木材不卖板,你若要我们推成板,自然?得按木板的价钱算。”
“对啊, 我也只?是买木材啊,工匠的钱我另出就是。费工夫也只?是费工匠的工夫,与你们卖木材有何关系呢?”
“......姑娘,账可不是这么算。”
“那怎么算?”
沈栀栀伸出手指, 利索地掰扯:“木料费、搬运费、茶水费我给?了没?将?这些木材推成板的工匠费我也照样给?,这不就结了?哪里?还多出其他工夫?”
“......”
卖木材的小兄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张嘴想反驳,竟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
“罢了罢了, 要不是近日生意不好做, 我实在不想接你这一单。姑娘算盘打得太精明, 一点利润也不留, 尽让我们挣辛苦费。”
沈栀栀卖惨:“小哥, 我就容易么?我一个女人家出来做点买卖,回去还得奉养八十老?母、三岁小儿。”
“你不是还没成亲吗?怎么有儿子?”
“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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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定好价钱, 沈栀栀心满意足回城。
赎身?出来后,她并没急着回村,因为?此前答应了尤冰倩在京城待两个月。
尤冰倩要开医馆。按她所说,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开医馆,希望沈栀栀能?留下来等到开业那天。
沈栀栀这么干等着没事做,索性也帮尤冰倩张罗起来。
开医馆不是小事,各处都得精打细算。而修缮买木料沈栀栀懂一些,便自告奋勇承接了这差事。
未免被认出来,她乔装得隐秘。这两日进出城门还好好的,不料今日就出了变故。
她才走?到城门口,就有一群侍卫骑马冲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有人喊:“快去禀报大人。”
沈栀栀大惊,但想跑也跑不了。
她缩在城门墙角,欲哭无泪。
裴沅祯赶来的时候,就见?她贴着城墙而站,低头不敢看他。
他挥手,让侍卫们退下。
侍卫们把远远看热闹的人撵走?,不过片刻,城墙角落安静下来。
裴沅祯骑在马上,目光凛冽地盯着胆大包天的沈栀栀,半天不言。
沈栀栀顶着他阴沉的视线,犹如千斤重,头越垂越低。
过了会,她抬起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大人,好、好巧啊。”
裴沅祯没说话,依旧面无表情盯着她。
沈栀栀咽了咽喉咙,脸上的笑逐渐僵硬,快笑不下去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
“奴婢.....哦,我现在不是你的婢女了。”她说:“我的卖身?契约已经期满,离开合情合理。况且大人早就同意了的,为?何还......”
“为?何不告而别?”
裴沅祯打断她。面容盛怒,出口的话却含着几分委屈。
沈栀栀一怔。
“为?何不打招呼就走??”裴沅祯问:“我哪里?待你不好,你要如此绝情?”
“你若不想留在我身?边不留便是,我不会强求你。可你......”
裴沅祯冰冷了两日的心,慢慢融化,却化成了一摊酸涩的水。
沈栀栀低头不吭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沈栀栀,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可怕?”
“你也觉得我是个臭名昭著无耻卑鄙之人,不值信赖?”
“我裴沅祯喜欢谁人喜欢得堂堂正正,从不屑勉强女人。你走?自然?可走?,我今日来不是要捉你回去,而是......”
“而是什么?”沈栀栀心里?莫名难受起来。
“来问你一句.....”裴沅祯停了会,低声说:“你真的......从未喜欢过我?”
哪怕一丁点?
以前欢欢喜喜喊他“大人”,真就没半点情意?
“我......”
沈栀栀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敢回答。
若说她其实是喜欢的,那裴沅祯还会放她走?吗?
若说从未喜欢,可此时......看裴沅祯伤怀隐忍的模样,她于心不忍。
“你什么?”裴沅祯逼视她。
“我其实想好好跟大人道别的,可是后来......”沈栀栀深呼吸一口气,老?实道:“后来害怕大人纳我为?妾,所以才不告而别了。”
“......纳你为?妾?”裴沅祯面色变了变。
“嗯。”沈栀栀点头:“我听说你要娶金昌公?主入府,而金昌公?主是个......”
她左右看了看,小声道:“金昌公?主是个蛮横的,我怕你硬要纳我为?妾,我小命不保,所以才......”
“所以才问也不问我一句,就赎身?跑了?”
沈栀栀垂头不语。
裴沅祯下马,缓缓走?近她:“谁跟你说我要纳你做妾?”
沈栀栀茫然?了下,随后想到什么,她气愤地瞪大眼?:“难道我连妾都不配,你想让我当你的通房?”
“......”
裴沅祯真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我何时说过让你当通房?”他没好气:“我只?说过,我喜欢你。”
轰地,仿佛吹来阵热风,天地间像个大蒸笼。沈栀栀脸烫、耳烫、浑身?烫。
尽管她清楚裴沅祯喜欢她,可听他这么大剌剌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很害臊。
裴沅祯也臊。
耳朵发红,却跟头遭喜欢姑娘的愣头青一样,越臊越勇。
他继续靠近,抬手。
沈栀栀下意识躲,却没躲过。
她的脸被他捧住。
缓缓摩挲。
摩挲得沈栀栀头皮发麻。
他声音清润低醇,宛若春风拂柳。
他说:“我喜欢你,自然?不会委屈你做妾,也不会折辱你当通房。”
沈栀栀听见?了擂鼓的声音,也不知是城墙上擂鼓,还是她心跳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