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破案冠绝京华——薄月栖烟

作者:薄月栖烟  录入:05-16

  双喜班今日来韦家的拢共二十七人,除了最低等的杂工与年幼弟子,其他人都要被带回金吾卫衙门,秦缨和谢星阑一路随行,待所有人关入牢房后,又一起入牢中问话。
  第一个被审问的自然是茹娘,她身上穿着丽娘的裙裳,妆容明艳,乌发如云,被拆穿了真面目的她,哪怕身在金吾卫大牢,眉眼间也难见怯色。
  谢星阑坐在刑案之后,问道:“你何时有杀人之念?”
  事到如今,茹娘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扯了扯唇道:“自然是正月,我们班子去了韦家多次,在我记忆之中,只有两三次驸马不在,一开始我只以为韦尚书和驸马关系极好,而驸马又喜欢看杂耍,如此才凑到一起,可去岁,我渐渐发现不对了,驸马对杂耍了解不多,对其他杂耍班子的了解也很少,并且给我们的赏赐越来越多,还经常把师父叫去私下叮嘱什么——”
  “我一开始只以为驸马是不是对我们班子里的谁起了心思,可后来发现,他和那些狎昵的达官贵人并不相通,不仅如此,在一次有其他客人的宴请上,有位大人想令我们去敬酒,他还有心护着我们几个,我心中疑窦更深,也是巧了,今年正月的那次表演结束,我又看到驸马叫了师父说话,驸马甚至专门屏退旁人,于是我跟了过去。”
  茹娘惨笑一声,“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说了几句,只听到驸马说那件步摇如何如何珍贵,要弥补这十几年来的情分,又说他已经在准备宅邸,早晚要把女儿接过去,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几人之间,竟有驸马的私生女!”
  谢星阑又问:“你何时发现私生女是丽娘的?”
  “第三天发现的,一开始我没动杀人的心思,因驸马总是夸赞流月更多,可第三天我去找丽娘之时,发现了那枚血玉步摇,我当时只以为,驸马为了不暴露关系,刻意去夸流月,当时我还想着驸马如此,实在是周全……”
  茹娘摇头苦笑,“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从那时起,我便起了不平之心,我和丽娘生得九成相似,可为何我一辈子做伎人,而她能千金贵胄?我忽然想到,虽不是一模一样,但当我们装扮之后,很少人能分得清,而我们搭伴多年,我早已摸清了她的所有习惯。”
  茹娘深吸口气,“但我们不可能一直上妆,而我与她最明显的区别,第一是她因多病比我纤瘦羸弱,第二便是我们二人的嗓音大不相同,于是我心中慢慢生了计划,我要将胖瘦和嗓音都改过来,改变嗓音,我买了一种半毒的药,在那天登台之前就服下了。”

  “至于身形,南下到衢州之时,我寻了一个方子,稍加改动送给她,为的便是用温补的法子令她长胖,而我自己则主意饮食慢慢瘦了下来,我们南下时十分仓促混乱,要么赶路,要么练功登台,大家朝夕相对,也无人发现我们身形变了……”
  “待回京之后,我觉得时机成熟了,便想在郡王府的庄子上下手,因郡王府请我们的次数不多,若是在韦尚书府,我生怕他们看出破绽,可我没想到那日县主和谢大人在,竟然发现了我用盐在机关上动手脚之事。”
  秦缨和谢星阑皆是皱眉,当日在庄子上的公子小姐们,熟悉戏法的的确不多,若非秦缨发现了盐粒,所有人都会将丽娘之死当成意外。
  秦缨沉声道:“你当日如何给丽娘说的?”
  茹娘笑意微僵,很快换上了一副怅然,“我告诉丽娘,我那两日葵水将至,腰腹酸痛,还未出口请她帮我,她便立刻说,晚上的水箱她去钻,她虽然体弱多病,但性子极是良善,也知道自己天分不足,对我十分敬服,平日里亦很是听话——”
  秦缨语气不免沉痛起来,“你见她如此体恤你,还下得去手?”
  茹娘眉眼微垂,“那样的机会不多,错过一次,下一次不知在何时,而我不知驸马何时接她走,万一我还没下手,她便被接走了呢?我去抹盐粒之时,手都有些发抖,在登台之前,她见我神色凝重,还安抚我,说她私下练过数次,绝不会让师父发现。”
  茹娘语声微哽,“中间我有过片刻想停手,可后来,忽然说中间的节目不演了,要我们立刻登台,于是我没有时间迟疑,我很快下定了决心!”
  秦缨心底咯噔一下,那日因杜子勤出事,而她也告诉李芳蕤自己身体不适,这才令李芳蕤减了中间的节目,但很快,她目光微冷,“你不必为自己找借口,就算那天晚上要演一整夜,你也不会打消自己的念头,你从正月开始谋划,始终未曾改过心意,又怎会在几个节目之间转念?”
  茹娘讥诮地牵唇,“或许吧,反正从她跟着万铭走上台子那刻,我便知道她要死了。”
  谢星阑接着问,“万铭是何时知道你的计划的?”
  茹娘深吸口气,眉目冷淡道:“我很早就知道,倘若此事没有万铭帮忙是成不了的,我不可能故意让丽娘瞒着所有人与我交换,那样或许会令她生疑,而此前每次我们交换,万铭都是知道的,这一次,也是一样,万铭早就对我殷勤示好,于是从半年前开始,我亦会对他回应一二,好叫他对我死心塌地。”
  “他适才说的没有大错,我的确告诉他丽娘身份贵胄,倘若我能代替她,那以后的荣华富贵,便是我们两个人的,他听了比我还激动雀跃,所以,根本不是一切都是我教唆,是他也很想换个活法……”
  茹娘轻嗤一声,“丽娘死后的那天早上,你们都在我们院子里,可他却让豆包来送斗篷,为的便是将‘丽娘’和他的情谊摆在明面上,他害怕我飞黄腾达之后与他撇清关系,所以等不及了……”
  秦缨蹙眉道:“你和他是否被孙波撞见过一次?”
  茹娘点了点头,“就在南下时。”
  谢星阑便问:“昨夜放火可是你所为?你又是何时想嫁祸万铭?”
  茹娘呼出口气,那双素来清亮的眸子,此刻也终于暗淡下来,她沉沉道:“我发现你们查到了不少,若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发现我和丽娘不同,我这几日靠着装病,并未多出现在人前,但我不可能一直如此,于是我想着,还不如将丽娘的尸体彻底毁掉,那腿伤我知道是个把柄,但我以为一把火烧了,便谁也看不出了。”
  “至于万铭,我一开始便未想过与他白头到老,我若真的被驸马接走,成了千金小姐,又怎会与他一个跑江湖的伎人成婚?但起初,我并未想好如何除掉他,直到那天晚上我的手段被县主勘破,我便隐隐不安了,一旦被定性为命案,不说是金吾卫查,便是京畿衙门,也会留个卷宗,而一桩案子只有找到了‘凶手’,才会彻底结案。”
  说至此,茹娘看向谢星阑和秦缨,“我们回来京城半个多月,便听闻大人和县主破了一桩陈年旧案,那案子当年错判了真凶,还令其伏法,于是,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十年,到了我身上,我自然想找个替罪羔羊一了百了。”
  茹娘又道:“一剑穿心这个戏法我再熟悉不过,也知道万铭靠什么保命,于是在昨天晚上练完之后,我建议万铭换个新的机关,万铭果真换了,今天在尚书府准备之时,我将提前备好的垫片替换,因是新机关,他没有那般熟悉,最后也未发觉。”
  茹娘交代的十分细致,而她好似意识到了等着她的结果是什么,越说语气越是死气沉沉,谢星阑又问:“你昨夜何时放的火?银子和钥匙又是如何放去万铭屋子里的?”
  “放火在卯时之前,绮娘她们离开之后我去的,起火之后,整个班子都被惊动,所有人都去救火,万铭是男子,自然也去了,就在那时,我去了他的屋子,将钥匙和银子藏了住。”茹娘苦涩道:“我本来算好了,若他今日血溅当场,而他屋子里的钥匙和银子早晚能被人发现,如此便能证明‘茹娘’是他害得,而他之死不过是善恶有报,可没想到最后关头,你们却救了他……”
  秦缨这时道:“那三百两银子,是你回班子之后,自己开门拿走的?我们去搜查之时,你是否将银子藏在身上?”
  茹娘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被秦缨看透,秦缨见她神色便道:“当日我并没有想到,你装出病弱可怜的模样,谁也不会想到去搜你的身,但当日我们看得仔细,后来再想,你那时穿着一件斗篷,就算将银子塞在身上也看不出什么。”
  茹娘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叹服,“栽在大人和县主手上,我也不冤枉,我后来也想过,我最大的破绽,便是舍不得那三百两银子——”
  她苦涩牵唇,“说来真是可笑,大抵是我根本没有那个命吧,分明以为要做驸马的女儿了,却还要为了那点体己银子犯险,那天早上我也十分犹豫,我吃着那极苦的毒哑嗓子的药,脑子里全是我攒下那些银子的辛苦,最终,我还是开门将银子拿了回来。”
  秦缨无奈道:“三百两银子对寻常人家而言算极多了,其实你不需要去做驸马的女儿,你有师父徒弟,你徒弟如同亲女儿一般,只盼着孝敬你给你养老,而你虽然不能离开双喜班,玲珑班主却想将班子里权力最大的位置留给你,其他人都说你热忱聪明,说你禀赋极高又能吃苦,每个人都喜欢你,这些都不值得你留恋吗?”
  茹娘微微一愣,仿佛被秦缨提起,才想到了这些双喜班的好,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眶里泛起几分湿润,“师父她,她的确没有对我不住,还有绮娘,她是最乖的徒弟,我从前也想着,有师徒作伴比什么都好,可我们是三教九流下等人,越是得达官贵胄的赏识,越是知道我们卑贱如尘泥,虽是靠着技艺为生,可在那些权贵眼中,与那些青楼妓子并无不同,我不想一辈子都如此……”
  茹娘越说语声越低,她弯着背脊,将面颊埋在掌心,低低地抽泣起来。
 
 
第99章 动容(微修)
  茹娘尽数招认, 谢星阑和秦缨又审了万铭,待令万铭坦白后,谢星阑命人将玲珑带了过来。
  玲珑进牢室时眉眼间一片哀颓, 刚落座,她便红着眼眶道:“大人和县主要问什么?茹娘此般行事,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我对她们三个都视若己出,从未想过茹娘会因此杀人——”
  秦缨叹然道:“那日在宣平郡王府的别庄上, 你也没认出死的是丽娘吗?”
  玲珑缓缓摇头:“没有,我当日就守在台后帷帐之中, 是看着她登台的, 后来出事, 茹娘从不远处跑过来, 我从未想过是茹娘用了李代桃僵的手段。”
  谢星阑这时道:“适才驸马说流月是他的女儿,但流月自己却说难以证明,那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玲珑眼含忌惮, 嗫喏道:“此事与命案无关……”
  谢星阑微微眯眸,秦缨想了想,也道:“的确与命案无关, 你不愿说那便作罢, 如今事情闹开,早晚要流传出去, 该如何应对,你心中要有个对策。”
  此言一出, 玲珑眉眼间悲色更重, 摇头道:“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了,就算没有此番命案, 也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从前是我心存侥幸——”
  见秦缨和谢星阑并不逼问,玲珑犹豫一瞬道:“罢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今日不说,或许再也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她深吸口气,“流月确实是驸马的女儿。”
  玲珑语声轻缓,目光深长,仿佛陷入了那段贞元初年的回忆之中,“当年驸马已经和文川长公主成婚,流月的母亲妙影,则是云韶府的伎人,妙影生得十分貌美,就算只是做个寻常舞姬也十分出挑,但她看过我演绳伎,小小年纪便求到我跟前,我收下她亲自教导,她能吃苦又有天分,没几年便大放异彩——”
  “她与驸马的缘分,是在陛下刚登基那年的一次宫宴上,那时她已经小有声名,又因人生得貌美在云韶府十分惹眼,一次宫宴之后,当时的老广陵郡王喝多了叫住了妙影,还欲行不轨,正争执之间,驸马出现替妙影解了围。”
  玲珑叹了口气,“妙影八九岁便入宫,当时已近双十之龄,她将驸马当做恩人,亦对驸马生了仰慕之情,后来二人如何生情我也不明,等我知道的时候,是妙影哭着来求我,当时她发觉自己怀有身孕,已经三月有余,彼时还可遮掩,但再过月余,便无论如何也掩不住,我惊怒交加,自要问是谁所为,妙影禁不住,便说是驸马。”
  玲珑哀声道:“大人和县主不知,当年云韶府再如何鼎盛,我们这些人也不过是给陛下和娘娘们取乐的玩物,一旦发现和前朝臣子有染,是要被拖出去杖毙的,更别说是与驸马珠胎暗结,文川长公主也不会饶了她,妙影求我救她,否则便是一尸两命,没法子,我只好让她装病,还是装会染人的病,宫中怕生疫病,对生病的宫女要么关入掖庭,要么赶出宫去,我求了当年的卢太妃,这才得了恩典将妙影送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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