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双叠绣最为有名。”谢清芷眼神微闪,低声道:“林姨娘当年便凭着一手双叠绣入府的,她是弥湖县人,那边盛产轻云锦,也多绣娘,双叠绣加上轻云锦,是本地官员每年送入京中的贡品。”
秦缨早知林姨娘是绣娘出身,闻言也不意外,李芳蕤唏嘘道:“她当年入府之时,只怕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府中半个女主人。”
谢清芷抿唇,“是啊,她出身贫苦,几岁便去学刺绣,后来算是飞上枝头了。”
李芳蕤忙道:“二小姐也不必灰心,你父亲若真的将她扶正,那可真是要叫人看笑话了,为了谢氏的名声,也不该如此。”
谢清芷苦笑一瞬,却不好说林氏有两个儿子傍身,扶正多半是早晚的事。
绕过一片亭台楼阁和一处荷花汀,便到了谢星麟的院子,谢清芷和守门的小厮说了两句,小厮不敢不放行,又一路跟着将她们带往后园,走过两段廊道,又入了两处月洞门,小厮指着东北面的墙角道:“着火的地方就是那里,是一丛枯萎的芭蕉树,本来都长得很高了,结果那年干旱死了,后来都改种腊梅了。”
才改种了一年,二尺来高的梅树仍然光秃秃的,因谢星麟尚未搬过来,景致稍显的有些单调,秦缨目光四扫,忽然看到了一墙之隔的二层小楼,她问道:“那是谁的院子?”
谢清芷忙道:“是谢星麒的,是父亲专门给他修的藏书阁,也是他平日进学之地。”
小楼精巧别致,二楼的几扇轩窗开着,隔了一道院墙,能看到窗口养着几盆名贵兰花,秦缨点了点头,秀眉紧蹙地望着着火之地,李芳蕤也拧眉道:“难道真被晒到自燃?这里是后园,总不至于外头有人扔了火星子进来吧。”
秦缨看那小厮,“当时发现起火的时候,只有芭蕉树着了?”
小厮应是,“芭蕉树根还有得救,上面的叶子都枯黄了,后来一把火全烧了,周围也都是些花花草草的,也被烧的没眼看了。”
秦缨眉头越皱越紧,因是谢星麟的院子,也不好多留,没多时三人便走了出来,见秦缨不语,李芳蕤自顾自与谢清芷说话,“你父亲专门为谢星麒建了书阁,却又让他习武,那是想让他走文官的路子还是武官的路子呢?”
谢清芷道:“还是想让他考功名的,他如今十六岁,已经中了举人,再等下一届春闱,或许便能得个进士及第,到时候好歹能混个一官半职了,习武只是因为五叔家的五哥习武,父亲觉得不能让他被五哥比下去,便让他也跟着岳教头习弓马之术。”
李芳蕤微讶,“教头?教谢星卓的是个教头?”
谢清芷道:“应该是吧,都是这么说的,岳师父是江州旭县人,与五叔年岁相当,当年救五叔之时,是刚从军中归来,说是他因为从军,定好的亲事黄了,父母病死都不知情,后来办了父母丧事,悲痛之余辞了军中差事,说因他箭术极佳,在军中是个小教头,教五哥也教的不错,谢星麒跟着学了几年了,也长进极大,谢星麟才六岁,父亲也让他跟着做做样子。”
李芳蕤轻啧,“你父亲对他们给予厚望,谢星麒不到十七便中了举人,可见是个文采极好的。”
谢清芷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父亲花了许多银钱送他入书院,又让他拜在山长门下,如此便算了,为了让他考上,家里还求神拜佛,不仅在白马寺添大海灯,还请了高僧开过光的文昌帝君与魁星小象回家供奉,甚至还供奉了一尊观音,就在您刚才看到的小楼上,平日里听说哪里有神佛灵验,必定是要去拜拜的,还要花金银求法器,只为了让天上神佛保佑谢星麒早日高中,只为这些花出去的银钱,少说得有几千两银子。”
李芳蕤倒吸一口凉气,“几千两银子都能办书院了!”
谢清芷叹气,“有什么办法呢,祖父在的时候不仅不阻止,只在旁推波助澜,再加上林氏也事事喜欢求神问道,父亲便更是执念于此了,半月之前,林氏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咒符和两个偏方,竟是一张阴阳合欢之方……”
谢清芷语气间尽是不耻,秦缨和李芳蕤则未懂,秦缨道:“这是什么方子?”
谢清芷敛眸,低声道:“滋阴补阳,求子的方子,说是那符水要熬成汤,男女一同服下,两张方子,一是滋阴的方子,女子煎服,一是补阳的方子,男子煎服,林氏是看着两个儿子都不够将她扶正,便想趁着不算年老,要再生一个,她今年三十又三,再等两年是彻底没指望了,因此才走了这些旁门左道。”
谢清芷冷嗤一声,“她说是补气归元的药,结果还没喝两天,便被祖父身边的管事发现不妥,那管事是个会医理的,一日看到了她的药渣,便察觉她在撒谎,那药渣里头的药材极烈,还有些见不得光的药引子,祖父便将她叫到跟前令她拿方子,她拖拖拉拉拿出来,果真是十分阴损的,她本不敢说是阴阳方子,却被祖父身边的管事看了出来,不得已,她才承认是想再为家里添丁,但不敢随意给父亲用药,便想自己先试试。”
李芳蕤一惊,“她不要自己的命了吗?”
谢清芷摇头,“为了做名正言顺的谢氏夫人吧,她一日不得扶正,名字便上不了宗谱,永远是个妾,我和姐姐辈分再低,再不得父亲喜爱,也终究是她的主子,她见儿子顶用,自然想再试试,幸而祖父发现得早,否则她必定要劝父亲一同服药,后来她将方子烧了,又给祖父和父亲赔罪,他们谅她是想为谢家添丁,便算了。”
李芳蕤和秦缨面面相觑,谢清芷苦笑道:“让县主和李姑娘笑话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本不该出这样的事,但我父亲糊涂,但凡找个高门贵女做我们的继母,我和姐姐也不至于如此不服气,那次她虽得了训斥,但也不知说了什么,反倒令父亲感动,十月初一寒衣节祭祖那日,竟然让她进了祠堂,就是如此,才让姐姐生了好大的气,那几日姐姐和父亲、祖父都吵过,祖父去世前的那晚,也是有此生发而来。”
李芳蕤无奈道:“如今你祖父过世,你们都要守孝三年,她只怕没这样的心思了,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
谢清芷摇头,“父亲无官身,只怕不会如此守规矩,林氏也不会死心的,说不定哪日就会劝服父亲偷偷用那些方子,为此,姐姐还偷偷将方子留了一份。”她抬眸看向菡萏馆的方向,“只可惜,这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毁了。”
秦缨蹙眉,“你姐姐如何知道?”
谢清芷道:“府里好些下人都是母亲带过来的,这些年对姐姐忠心耿耿,当初祖父发现不妥后,那管事并不肯定,因此抄了一份方子,叫那人拿去城南,找了道士查问,便是从那跑腿之人口中探问出来的。”
李芳蕤叹了口气,“你们姐妹也实属不易。”
秦缨未立刻接话,她本毫无头绪,但听完谢清芷此言,便好似重重迷雾之中窥见了真相的一抹浅影,她步伐加快,“我们回菡萏馆,看谢星阑有无发现。”
第151章 消息
回到菡萏馆之时, 便见谢星阑身上也满是黑灰,秦缨站在外头朝他招了招手,谢星阑便大步走了出来, “去看了如何?”
秦缨摇头,“没看出芭蕉是怎么着火的, 你这里呢?”
“清理了许多瓷器和铁器——”
谢星阑回头,秦缨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便见两支竹筐内尽是瓷器残片和烧至黢黑的烛台、杯盏之物, 秦缨皱眉道:“若凶手所用的硝石磷粉不多,这等火场, 是极难寻出线索的, 这些东西都是大小姐书房的?还是二楼库房里的东西也有?”
秦缨走近竹筐, 抬手想查看竹筐内杂物, 可她指尖从竹筐边缘划过时,却忽然皱眉轻嘶了一声,谢星阑立刻上前, “怎么了?”
秦缨蹙眉看着右手无名指指尖,便见是针尖大的竹刺刺入了指腹皮下,虽有些刺痛, 却似乎只是刺破了表皮, 她用指尖挤了挤,“没什么, 被刺了一下,不碍事。”
秦缨说着, 徒手将竹刺拔出, 眼见连血色都未见,她拍了拍手未放在心上, “墨韵,你来看看,这里面可有什么异物吗?”
墨韵上前来,“这些烛台,茶壶,都是小姐书房之中常备的,这些瓷片像是二楼库房里的……”
说至此,墨韵面色一苦,“昨日李管家送了些未跌破的瓷器和玉器过去,却是不足小姐原本的三成,其他好东西都毁了,这可是小姐这些年攒下来的,好多都是简老太爷送给小姐的礼物,还有先夫人好些异物,如今都没了。”
墨韵说着红了眼眶,谢清芷上前道:“姐姐这是死里逃生,其他都是身外之物,就算烧了母亲的遗物,母亲也不会怪罪,说不定正是冥冥之中母亲在保佑姐姐。”
墨韵瘪嘴点头,谢清芷道:“若是凶手放火,难道用什么瓷器铁器吗?而若是其他东西,必定经不住火势,此刻都成灰了。”
秦缨和谢星阑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沉重,谢星阑道:“凶手在放火一道上用了诡计,必不可能毫无痕迹,你仔细认认,若有任何异常,及时禀告。”
墨韵点头应是,守在竹筐边查看,谢星阑则又走入火场深处去,秦缨绕着小楼走了一圈,也踏入残垣断壁之中,但如今碳灰遍布,砖石瓦砾尽是黢黑,实在不好分辨,如此忙到了日头高起,谢星阑才下令修整。
众人身上皆是脏污,谢星阑几人自要回西府更衣,待走出菡萏馆之时,却见不远处一个未着素娟的男子进了后院,谢星阑脚步微顿,“那是何人?”
谢清芷在旁瞧见,忙道:“是玉行的掌柜,在谢家当差多年了,是一位老师父,雕工极好,这个时辰进府中来,许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
谢星阑看向男子去的方向,“谢星麒也掌管生意?”
男子去的院落,正是秦缨适才去的方向,谢清芷闻言蹙眉道:“没有的,不过谁都知道他是谢家大公子,谢星麒有什么想要的,铺子里总是恭恭敬敬送来,祖父和父亲精力不济之时,他也偶尔去铺子里督管,但父亲希望他入仕,自然不愿他沾商道。”
谢星阑点头,吩咐道:“火场之中还要继续排查,你回去问问你姐姐,看看她能否想起什么异样来,下午我再过来。”
谢清芷应好,谢星阑这才往耳门去,待走上廊道,秦缨便将早前谢清芷所言道来,又轻声道:“林氏扶正之心不灭,这才令谢清菡不喜,几次吵架皆是因此而起,而她提起了那道方子,算是一个把柄,也是防备,但若因此而放火,似乎有些不值,毕竟一切内情谢正襄父子都已经知情——”
谢星阑对内宅之事并无兴致,闻言道:“林氏总不会以为谢清菡要将此事宣扬出去,烧了方子又如何,知晓此事之人众多,总不可能隐瞒下来。”
秦缨颔首,“我也如此想,但这放火动机,似乎仍然在林氏身上,谢清菡若是死了,谢清芷性子和软,必不能像她姐姐那般奋力反对林氏被扶正。”
谢星阑脚步微顿,吩咐谢咏道:“你在东府打探打探,看最近几个月林氏有何异常。”
谢咏领命而去,这时,几道轻喝忽然隔墙响了起来,待仔细一听,还有马蹄声疾驰,众人看向左侧不远处的院墙,李芳蕤道:“谢家五公子又在勤练弓马。”
隔壁府上死了人,又起了火,但这谢氏五老爷府上却一片寻常,实在是泾渭分明,谢星阑边走边道:“五叔从前本也是风流人物,自从十年前受伤落残之后,便改了性子,我前些年回家,也只远远见过他一面,族中对此也习以为常了。”
李芳蕤摇了摇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至少儿子勤勉争气,往后得个功名,也足够光宗耀祖了。”
待回了自家府中,江嬷嬷一看几人身上都沾了黑灰,立刻吩咐人往各处送热水,秦缨回了清晏轩,净手之时,便觉指腹仍有一丝刺痛,白鸳在旁瞧见,蹙眉道:“县主的手真没事吗?那些竹筐多有脏污……”
秦缨莞尔,又将指腹搓洗一番,“血色都未见,只是破了点皮,不碍事,咱们换件衣裳去用膳——”
白鸳欲言又止,但见秦缨容色寻常,便只好找来干净衣裙为她换上,待用完午膳,已经是日头西斜,谢星阑自又带人再往东府去。
一入东府,便听见前院哭声震天,今日是停灵第三日,尚有宾客前来吊唁,谢星阑几人也不去前院,径直往菡萏馆搜查,直搜到日暮时分,知书忽然从西边过来,一进菡萏馆的院子便道:“公子!我们府上来客人了,宋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