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望着帐顶。
是幼年缺憾之故?他才会把对遗憾投入对崔寄梦的怜惜?方才那个梦里,安慰着她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
或许他只把她当成妹妹。
但是正如梦中自己所说,哪家兄长会用这样的方式安慰妹妹?
这分明是欲念。
谢泠舟认同祖父观念,纵容欲念将万劫不复。但他不近女l色并非怕自己沉沦,只是尚未遇到让他生欲的女子,即便遇到了,也不会躲避,当然更不会溺于此事。
他相信他的自制力。
况且他很清楚,克欲与禁欲不同,男子对一个女子产生欲念本是寻常事。
但他们的关系,不行。
谢泠舟翻了个身,今日园中二弟和王飞雁之间的暗流他都看到了,据他对这位弟弟的了解,他行事磊落,非脚踏两船之流。
但无论出于何种缘由,让崔寄梦无辜被牵扯,便是他的不该。
二房那边还在犹疑,今日二弟又如此让她失落,她可会动摇而放弃这门亲事?
忽而,谢泠舟想起来了,二弟和她的亲事是谢崔口头约定,尚未过明路。
也就是说,她现在还只是他的表妹,谈不上所谓弟妻。
谢泠舟倏地坐起身。
或许,那些梦还算不上越礼。
*
嘚嘚马蹄声在深夜格外突兀,纵马的少年神色冷峻,从官道上呼啸而过,正是夤夜归来的谢泠屿。
一年前接受王飞雁的好意,除了觉得这姑娘娇俏可人,对她有些好感,还存着反抗父亲的心思。父亲忙于公务,对妻儿不上心,唯独记挂着妹妹的女儿。
他想看看,倘若他和飞雁两情相悦,父亲可还会逼着他娶崔表妹?
可惜在一起不到俩月,他就发现不合适及时止损,但王飞雁却一直放不下。
今日见面时,谢泠屿带着歉意道:“飞雁,你很好,生得好,家世好,性情开朗,为人仗义,又能歌善舞。”越是夸赞,少女眸色越暗淡,他狠下心,“我努力试过,但对你提不起男女之爱。”
王飞雁愤而拂桌,哭了许久,冷冷道:“让我放手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否则别怪我对你那娇滴滴的表妹不利。”
谢泠屿知道她虽骄纵,但本性善良,不会行大奸大恶之事,便答应了。
王飞雁收起泪,“很简单,你今日不许搭理那个南蛮子,过了今日,你我一笔勾销,无论你们如何卿卿我我,我都不会在意,更不会为难她。”
谢泠屿猜她大概是想让表妹也感受感受被冷落的滋味,虽舍不得,但想着不过一日而已,于是点了头。
直到看着崔寄梦被众人嘲笑,他才意识到,王飞雁是想看表妹,又知道他护短,不会顾及规则,因而想了这一出。
眼前不防又闪过崔寄梦那双无措的眼,谢泠屿心里一阵揪痛。后来他不愿再忍,拉起表妹就想走,但他没想到她会掰开他的手,更没想到,表妹深藏不露。
谢泠屿彻底沦陷了。
以至于崔寄梦奏完一曲,他走了,既然表妹已无恙,他若这时理她,反倒给了王飞雁欺负她的由头。
下了马,谢泠屿径直往内院去。明知这时辰她已睡了,他还是在皎梨院前立了许久,走前将一个包裹轻轻放在门前。
次日。
崔寄梦照例去给外祖母请安。
昨夜酣畅地哭完一场后,松快了很多,心情很快拨云见日。
只是那个梦……
崔寄梦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怎会梦到大表兄把自己拉入被窝里安慰,是因为从小没有父兄撑腰,生出了缺憾,所以在梦里才会说要做他妹妹?
可梦里大表兄说得对,谁家妹妹长大了会和兄长只穿着寝衣,躺在一个被窝里,还任由他拥抱亲吻?
那是夫妻之间才会做的。
她能感觉得到,梦里谢泠舟强烈地渴望着,想俯下身亲吻身下女子,双唇相触时,全身每一寸都在兴奋,在战l栗,伴随着愉悦,一波一波荡漾开来。
但这是她做的梦,想来其实是她希望大表兄亲吻她,安抚她。
纵然崔寄梦对情l爱懵懂,也隐约能知道,这种渴望并不清白。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虽对谢泠舟有好感,但那是对兄长般的信赖和畏惧,以及因他帮过她而生的亲切感。
至多还有欣赏美人的心思。
和梦中很不一样。
一个人可能不了解自己,但梦是不会骗人的,崔寄梦越想越怀疑自己——
会不会,她其实是个好l色之徒?见着好看的男子便想入非非?
甚至不在乎自己是他未来弟妹。
这让崔寄梦充满羞耻感,所幸今日两位表兄都还没来请安,她松了口气。
大舅母云氏见她来了,笑道:“听说昨日阿梦在宴上奏了一曲广陵散,连长公主殿下和贵妃娘娘都赞不绝口呢。”
谢老夫人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哦?想不到梦丫头还深藏不露。”
谢迎鸢附和:“可不!长公主殿下可是头一回在宴席上赏晚辈东西呢,上一回还是给二哥舞剑那次呢!”
她是有意给兄长美言,今日一早,谢泠屿来找她,说明昨日的事,并给了好处让她在崔表妹跟前替他说好话。
谢老夫人笑得更高兴了,看了看王氏,觉得是时候把正事提一提,旁侧敲击道:“话说回来,阿屿也不小了。”
王氏听出婆母的试探,原先她担心崔寄梦上不得台面,将来恐会耽误儿子,但听了昨日宴上的事后,便对她改观了。
这孩子先前被赵昭儿衬得一无是处,也不急不躁,他们险些都被她骗了。夫君说得对,阿屿急躁,寄梦这孩子温和,凡事能沉住气,倒也互补。
如此想着,王氏索性敞开了说,“前几日我和二爷还说起此事呢,如今阿梦来了,两个孩子的事该提上日程了,只是阿屿不稳重,不知道阿梦看得上他不!”
刚说完,一白一蓝两道身影从门外走来,是谢泠舟和谢泠屿。
谢泠屿目光在崔寄梦脸上飞速掠过,转向母亲:“别人阿娘都觉得自个儿子天下无双,您倒好,您儿子无人问津!”
众人都笑了。
除了谢泠舟蹙着眉,但他一向如此,大伙儿也不觉有异。
两兄弟请过安后各自落座,谢老夫人重拾方才的话题,转向崔寄梦:“梦丫头,你呢,可喜欢阿屿?明年春你外祖父孝期就到了,若是你也对阿屿有意,这婚期,就尽早定下来吧。”
老夫人问得直接,崔寄梦一时愕住了,她本想看向谢泠屿,视线却不由自主偏了一些,和谢泠舟视线相触。
大表兄眸光幽邃,和那个梦里一样,似乎在期待她的回应。
可这是现实里,谢泠舟克己守礼,与她更是仅限于表兄妹之谊,并不会说“留下来,二弟不管你,我管你”这样的话。
更不会那样叼衔着她唇舌不放。
崔寄梦仓促地低下头,她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回想那些暧昧的梦。
更何况还是当着二表兄的面。
谢老夫人见她只看了谢泠屿一眼,就再也不敢抬头,耳根子还发红,哪还不懂?顾及姑娘家面皮薄,又委婉问了一遍:“若阿梦觉得可以,外祖母便替你定下来?”
崔寄梦抬头,见到外祖母关切地看着自己,满心满意对她打算,又想起祖母来,这两位老人都是真心为好,又都是过来人,替她选择的定不会有错。
今日表姐和她解释了昨日的误会,二表兄并没有不管她,他昨夜还特地寻来一孤本琴谱,放在她门口。
更何况,昨日赴宴已让她对除谢氏子弟外的京陵世家子弟产生畏惧,若是不嫁二表兄,她该嫁谁?
至于那些梦,她日后多和二表兄接触,让他挤占她全部心绪,兴许就能把梦里大表兄的位置挤走了。
便点点头:“全凭祖母做主。”
一下解决了两位心肝的婚事,谢老夫人精神矍铄起来,蹙眉看向长孙,见谢泠舟垂着眸,眉眼岑寂。
莫非是弟弟定了亲,他心里失落?
老夫人大喜,借机敲打道:“团哥儿是长兄,阿屿婚事都定下来了,倒是你没个动静,也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该着急了!”
谢泠舟的手握紧,又松开。
看着空落落的手心,他又变回无情无欲的模样:“孙儿方及冠,想先建功立业,再谈别的。”
“哼,建功立业和娶妻生子不能一起办么?”谢老夫人沉下脸,“你祖父二十一岁的时候,你爹都呱呱坠地了!”
谢泠舟眸中平静,不为所动,“祖父是一代名相,孙儿远不能及。”
谢老夫人一时语塞,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去!去建你的功去吧!”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
谢泠屿陪同崔寄梦散心,到湖边时,他停了下来,“表妹,昨日没有护好你,是我无能,你受委屈了。”
崔寄梦恬然浅笑,她那时虽心凉了一会,但也知道不是他的过错,不能迁怒于他。“表姐和我解释过缘由了,况且,那不过一个游戏罢了,表兄不必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谢泠屿却说:“表妹是我的未婚妻子,我当然有责任护着你。”
“未婚妻子”这个称谓让他心跳加速,顾不上礼节,将崔寄梦揽住怀里,不敢靠得太紧,虚虚搂着,“阿梦,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家,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给她一个家……
这对一个孤女而言太有诱惑力了,崔寄梦本来想推开他,又收回了手。
怀里身子柔软纤弱,谢泠屿血气翻涌,忘了分寸,捧起她面颊……
崔寄梦正愣神间,脸忽地被捧起,二表兄凝视她的目光跟化开的糖一样,热情,毫不掩饰,她被看得无所适从,想推开,但谢泠屿却收紧了手臂。
习武之人臂膀分外有力,仅用一只手圈着她,就能把人牢牢锁在怀里。
二表兄直勾勾盯着她的唇,
昨夜梦里刚和大表兄经历过,崔寄梦马上猜到他想做什么。
她慌了神,发现自己在二表兄怀中想起和大表兄亲吻的梦,更大的慌乱袭来,本来不愿在婚前过多亲近,但想着要多和谢泠舟亲近,覆盖掉那些梦,便没有推开。
少年慢慢低下头……
忽然间,越过他的肩头,崔寄梦看到假山石后,一片月白袍角出现。
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说:
给大表兄点一首《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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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咬伤
◎这里他碰过了?◎
谢泠舟定定凝着她。
隔着二弟的肩头,他和他的未婚妻子遥遥相望,似乎有根细细丝线牵引着,一时二人都忘了挪开目光。
不约而同地,想起昨夜梦境。
起初他像哄妹妹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凝着她双眼,哄着“乖孩子,别哭了”。
本是无比温馨的一个梦,可随后……
他们在锦被之下紧密相拥,纤弱少女被高挑健壮的青年擎住脑袋,一双手臂柔弱无骨,搭在他后颈。
舌尖勾缠的力度渐增,纤柔玉手越发无力,罗帐内呼吸交错,断断续续。
此刻看着大表兄,崔寄梦仿佛回到了梦里,后脑勺被大掌扣压住,狠狠夺去彼此呼吸,快要窒息的感觉无比真实。
那是一种夹带着羞耻感的放纵。
她是二表兄的未婚妻子,不该梦见和未来夫兄拥吻。可如今她被二表兄搂在怀里,羞耻感却比昨夜梦里更甚。
好像她当着大表兄的面,背叛了他。
崔寄梦没来由的慌乱。
她推了推谢泠屿,可他臂膀结实有力,根本无法撼动,少年双眼略显迷离,带着痴迷正朝她低下头……
越来越近,鼻尖即将相贴。
崔寄梦恍若未觉,懵然与谢泠舟对望着,随即清楚地看到大表兄皱了皱眉,淡漠眼神里闪过一丝微讽。
她骤然清醒过来,那是梦,现实中他们毫无瓜葛,他不是梦里那个会安慰着她,会轻柔吻去她眼泪的青年。
现实中的大表兄克己复礼,怎会和她裹入同一床被子里,还含着她唇舌不放。
莫大的羞臊冲击着她,在谢泠屿的唇快要触到她时,崔寄梦忽地像个鸵鸟一般,把脸埋入少年肩头。
谢泠屿并不知道兄长就在自己身后一丈远的处,只当表妹在害羞,觉着她埋在他肩头怪可爱的,便伸手摸了摸她后脑。
“好表妹,怪我唐突了。”
崔寄梦当了好一会的缩头乌龟,再抬头时,谢泠舟早已离去。
因这一个小意外,她也没了心思和二表兄继续逛园子,匆匆回了皎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