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在对方的眼中,他们或许根本就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果不其然,犽轻蔑地扯了扯嘴角,金色的兽瞳从他身上扫过,嘲讽地说:“那只是你的想法。”
“——仙、长。”
从“道长”变为“仙长”,这称呼的讽刺意味几乎溢于言表。
他毫不客气地说:“当今世界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没有天雨果,也会有其他的东西,既然如此,我妖族为何不能乘风而上?”
明黛:“你这是诡辩。”
犽:“诡辩?”
他轻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无所谓,既然唐长老说是,那就是吧。”
诡辩也好,狡辩也好,或者其他什么说法,犽并不在乎。毕竟他的目的早就已经达到了。
明黛:“你就不怕反噬吗?”
犽:“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若是安分便能使部落强大、让族民温饱——可能吗?”
“物竞天择。”
“生存,本就是各凭本事。”
如今外界的修士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即便知道了真相,又能拿他如何?
犽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他也没想过要当好人。
成王败寇,在西海这穷凶极恶之地,名声当不了饭吃。他根本不在乎外界的人怎么想。
更何况西海之内并非伯都一家独大,螭龙朱女闻风而动的时候可是没比他们慢上多少,再加上中间还隔了一道十万大山,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报复。
这便是妖,狂妄肆意。
可相较之下,那些为了一己私欲便与魔勾结的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明黛沉默片刻,突然道:“前辈费尽心思将我们聚集于此,恐怕不止是为了说这些吧?”
犽:“为何不能?”
明黛:“……”
犽嗤笑道:“你们人族如何,本座的确不关心。但宋寄词已死,那些天雨果对本座而言也就没了意义。”
“包括那地宫也是。”
犽与宋寄词之间只是合作关系,信任程度只流于表面,但无奈那地宫正好位于伯都境内,宋寄词只能假意交好,将他绑上同一条船上。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犽会知道他们几人会出现在地宫里——而那一卷画便是宋寄词的杀手锏,也是她给自己留的后路。
入口在无名双山,出口则设在地宫中,除了她之外的人,都会落入画卷世界中,被魔墨所吞噬。
可谁也没想到,宋寄词竟然那之前便消失了。
犽自然没必要再帮她守着地宫。
换句话说,他已经捞够了好处,不介意当个墙头草,适当地透露一些细节,也算是赶在其他二族之前卖个好。
“但可惜的是,关于所谓的解药……”他轻笑一声,笑容未达眼底,“怕是要让诸位失望了。”
“外伤内疾,尚可医治。”
“人性之病,药石无解。”
第189章 ◎请将我逐出师门◎
最终,宴席不欢而散。
但早在赴约之前,明黛便已经猜到了或许会是这样的结局,所以对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
道不同,不相为谋。
更何况他们之前还隔着一道天生不可跨越“天堑”。
十万大山,绵延千里,座座都是尸骨,寸寸都是成见。想要用什么命运与共之类的话将其说服,未免有些不切实际。
这一点,明黛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并非完全都是坏事。最起码,伯都愿意在这个时候及时收手,对他们而言,便已经算得上是助力一件。
就怕有那些不知足的,不光想在西海之内搅动一番风云,还想趁乱将手伸到中洲去……
“诸位道友接下来如何打算?”离开众妖的视线之后,谢惊安出声问道。
不过他口中虽然说的是“诸位”,但目光却是直接落在了明黛的脸上,无形之间便将其余几人隔绝在外。
徐清川与空莲并无察觉。
江淮声见状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做出什么突兀的举动。
与此同时,明黛出声答道:“我们商量过了,还是打算先回剑宗。”
剑宗内的疑点太多,甚至早在事发之前便已经各种暗潮涌动,而青山峰上还有那么多无辜弟子……
一想到这,明黛便不由得皱起了眉。
形势严峻,一日未归,她便一日也放心不下。好在青容那边的修理还算顺利,估计后日便能顺利启程。
明黛:“谢道友呢?”
谢惊安:“某欲北上。”
明黛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又迅速反应过来:“是因为飞星盟?”
她记得之前那个应家人说过,“飞星盟”这个名字原本是北阳境内一隐世宗门,擅研傀儡之术,后来不知为何,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若单是如此,倒没什么可稀奇的。毕竟五境之内,大大小小的宗门势力无数,每日都有起伏兴亡。
但偏偏现在这个也叫“飞星盟”。
谢惊安点头,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虽说这新旧二者之间未必会有联系,但要说只是凑巧……私以为,未免还是有些牵强。”
他说:“某打算直接从伯都出发,一路北上到朱女部落,然后再经由罗刹城前往北阳,那里或许还藏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明黛点头:“这倒是。”
北阳境内疑点重重,余下两个妖族部落更是让人忌惮,直觉告诉明黛,那两家恐怕没有伯都这么“安分”。
若非形势所迫,明黛其实也想亲自去一趟。
抛开原主那一番遭遇不谈,最早的灵根倒卖事件便是从北阳起始的,此等移花接木之法,绝非一朝一夕便能钻研出来,背后必定有其渊源。
除此之外,当晚在无名双山上,宋寄词操纵季问英的手段也让明黛不由得心生怀疑。
虽然此傀儡并非彼傀儡,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筑基期的剑修该会的。再结合犽所说的那些话……她越发觉得宋寄词的身份有些可疑。
直觉告诉她,犽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可惜对方并不愿意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明黛他们也没办法,只能自己去查。
明黛:“从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宋寄词应该就是幕后主使之一……她会不会是飞星盟的后人?”
徐清川皱眉:“但原来的飞星盟已经消失了近千年了。”
明黛:“或许是有什么秘法传承呢?”
徐清川:“……也是。”
北阳境本就以秘境探宝著名,虽然近百年来已经很少有秘境现世,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空莲自幼长伴青灯古佛,对外界的事情不了解,并未出声,默默地听着。
而谢惊安却突然开口说:“若某没记错的话,那位宋姓女修应该是江道友的师妹吧?关于此人,江道友或许了解最深?”
一听见这话,几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后方的江淮声。
江淮声:“……”
陡然对上明黛投来的视线,青年不由自主地僵了一瞬,但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实在太过干净,让他甚至连慌乱的余地都没有。
一时半会儿,江淮声也说不出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只能冷着脸道:“没接触过。”
明黛:“你再仔细想想呢。比如她的身世什么的,没人在你面前提过吗?”
江淮声:“…………”
他还真不知道。
宋寄词拜入剑宗的时候,他正忙着赚灵石,后来出任务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两次,但他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更别提关注这些事情了。
好在这时徐清川解围道:“我倒是记得一些。”
于是几人又转头看向他。
徐清川回忆道:“应该是四年前还是五年前,那会儿师妹你刚下山不久,凌峰主将她从山下带了回来。”
“宋寄词的天赋其实还算不错,但那一年的新生里刚好还有两个弟子的天分比她更好,也想拜入凌云峰。”
“但不知道为何,最后凌峰主却只收了她做关门弟子,为此还闹出了不少私生女之类的流言蜚语。”
这也是为什么一向不怎么管事的徐清川会对这件事情有印象。不过也仅限于此。
明黛:“然后呢?”
徐清川:“没了。”
当时徐清川也只是听人说起而已,并未过多地关注,但从结果来看,应该是不了了之了。
明黛:“……”
怎么想打听个消息就这么难。
“算了,现在谈这些也无济于事,还是先回了剑宗再说吧……谢道友打算何时出发?”
“今日。”
“今日?!”
众人闻言都有些意外。
谢惊安却道:“某日前便已经联系好了商队,午时过后便出发。抱歉,后日不能为诸位送行了。”
西海境内多荒漠,光有修为也行不通。若是无人带路,光靠他自己,不知道要多出多少麻烦。
所以谢惊安一早便联系好了商队。
昨晚他之所以没有参加祭祀,便是在为今日的出行做准备。
谢惊安感慨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明黛以为他是在感慨当下时局,便安慰道:“待到河清海晏之时,有缘自会再相逢。”
谢惊安:“河清海晏啊……”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明黛一眼,又轻声笑道:“那我便等着那一天。”
……
离别多感伤。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出发的前夕。
青容的灵舟已经修复妥当,只等翌日天亮便可出发。
但明黛却还没想好要怎么同奇安开口。
她原想着晚饭时再同奇安好好沟通一番,却不料对方当晚借口疗伤,一直没有出现。
这一等,就到了第二日凌晨。
明黛心中揣着事,晚上睡得并不安稳,索性便起了身打算出去走走,却不想一推开门,便发觉院中不远处似乎是站了一道身影。
那人的个头约莫有两米高,但年纪似乎不大,身形消瘦了不少,现出少年特有的轮廓来,身上穿着一身西海境内特有的打扮,背上却背了一把剑,笔挺挺地立在那,也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
“……奇安?”明黛有些不太确定地喊道。
那道身影骤然僵住。
半晌,黑暗中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师叔。”
真是奇安!
“你筑基了?”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明黛又惊又喜,连忙走上前去,可就在她动身的同时,奇安忽然往后退了半步。
明黛的脚步停在半途,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进而变得紧张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师叔,对不起。”
少年低着头,声音越发沙哑:“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们,我不是什么半兽人,而是前任伯都王的遗腹子。”
明黛:“所以……”
奇安:“所以这两日,我想了许多。”
他深吸了一口气,紧握着拳头:“我无法原谅过去那个怯懦的自己,更不想今后也活在苦痛之中。”
“师叔曾经说过,人之所以写作‘人’,是因为他能顶天立地,勇于承担。”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身为伯都血脉,更应该肩负起相应的责任。”
“我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伯都的子民、为了更多的妖族同胞。”
“但错了就是错了。”
“一个族群的富足与强大,不应该以更多无辜的生命为代价。否则迟早有一天会自取灭亡。”
“天雨果之事,我不知道该怎样挽回,但我会努力想办法。到那时,奇安再来向师叔、向师父、向天下的兄弟姐妹们请罪。”
“弟子不孝,让青山峰蒙羞了。”
“请师叔将我逐出师门!”
第190章 ◎不想长大◎
旭日东升,霞光如披。
转眼就到了灵舟出发之际。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灵阵运转,两侧的飞桨如同羽翼般缓缓张开,托着那灵舟缓缓升起,不过片刻便已离地数百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