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是唐明黛吧?
裴经义但笑不语。
千里之外,大山深处。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路面泥泞不堪,猎户背着刚到手的猎物行走在绵延的山林间,空气中到处都,充斥着泥土与鲜血的气息。
荒郊野岭,不见人烟。
寂静总归是让人有些心悸。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视野中总算出现零星的屋垛,远方炊烟袅袅升起,天色逐渐近了黄昏。
猎户加快了脚步回到山脚处的小屋,大黄狗老远就迎了出来,跟在他身边不停地摇尾巴。
“汪!”
“去去去。”
猎户刚将手中猎物放下,正准备歇口气,耳边忽然又听见敲门的声音,一回头,外面竟是站了个模样清秀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背后却背着一把大剑,路面泥泞,他却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看起来就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似的。
偏偏脸上挂着一副温和到近乎憨厚的笑容,莫名有些违和。
猎户见状不由得警惕起来。
这荒郊野岭的,谁会打这儿路过?
猎户:“你谁啊?有事吗?”
青年:“这位大哥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个路而已——请问此地可是在中洲境内?”
“中洲境?”猎户一愣,眼神顿时变得怪异起来,像是在看什么稀奇似的,“你是中洲人士?”
青年颔首:“正是。”
猎户嗤笑:“兄弟,你找错地了,这里是西海境与南苍境的交界处,距离中洲可远着呢。”
青年沉默片刻,竟是丝毫也不意外。不一会儿,他又问:“那请问离这儿最近的城镇该怎么走?能麻烦您指个路吗?”
“这简单。”
“你就顺着这条道往前走,路口拐弯,一路往东北方向去,最多走上一个时辰就到了。”
“多谢。”
道过别之后,青年再次上路。
他顺着猎户门口的道一路往前走,走到了路口处,抬起头来认真辨认了一下太阳所在的方位,随后头也不回地朝着西边走去。
第63章 ◎左手剑◎
自从蓬莱阁的人来了以后,整个剑宗似乎都变得热闹了许多。
但这份热闹却和明黛没什么关系。
回到青山峰之后,她便又关起门来过上了“养伤”的悠闲生活,白天给小徒弟们上课,晚上给内务堂的弟子们开成人夜校补习班,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与此同时,她体内的功德也是蹭蹭地往上涨。
最初刚穿来的时候,明黛的身体其实还有些虚弱,时不时地便能感受到经脉撕裂的疼痛,如今却已经好了大半。
那些功德就像是胶水一样,填补在各处缝隙之间,将她体内破碎的经脉重新拼贴在一起,虽然还不能说有多牢固,但至少让人看到了希望。
有希望,就有动力。
好比骡子和它头顶吊着的那根胡萝卜,明知道不容易吃到,但总是忍不住想试试。
没过几天,补习班里陆陆续续又来了好几个人,明黛一问,发现他们竟然都是听了其他人的推荐才来的。
“我师兄/师姐说您教的东西十分有用,我拜读了他们的课堂笔记,果然深受震撼!请务必让我跟着您学习!”说完,弟子们总会深深地鞠一躬,态度十分诚恳。
甚至有一部分人为了留下,通常在说完了上述内容之后,还会忐忑又郑重地和她道歉——
“当初是我不该轻信谣言,对唐长老诸多怀疑苛责。但长老您放心,我已经改过自新,希望长老可以不计前嫌,给我个机会!以后谁要是再在背后乱嚼舌根子,我就直接一个大耳刮子抽他!”
明黛:“……改过自新就行了,大耳刮子没必要。”她是教书的,不是教唆暴力的!
说实话,明黛不明白他们这一群剑修怎么都对审计课这么感兴趣,但本着不能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想法,无论来多少个插班生,她都照单全收。
好在目前这个阶段还没有所谓的“家长觉得你该上个补习班所以你必须得来”,报名来上夜校的人全都是自发的,学习起来也就格外地上进。
但话又说回来,人一多,大伙的时间便难免有些冲突。
于是明黛便将夜校的学生分成了两个班,一个班上一三五,一个班上二四六,除了时间安排有先后以外,两个班的讲课内容和进度几乎都一模一样。
分班的时候,明黛原本是想着:这一样来,弟子们便可以根据个人安排自由选择听课时间。
结果她没想到的是,分班实行后的第二天,她一踏进教室,竟然又看到了不少前一天才刚出现过的面孔。
明黛起初还愣了一下,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但抬头仔细一瞧,重复的面孔其实只是少数,大部分都是昨天没来过的,这会儿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等着上课呢。
于是她又重新看向那几个人,温柔提醒道:“昨天你们是不是听漏了?我们现在虽然分了一班和二班,但是两个班的授课内容是完全一样的,现在还没上课,可以离席。”
在她的预想中,听完这话之后,那几个弟子应该就会离开,谁知他们却异口同声地说:“长老,您说的我们都知道。”
“但是常言说得好,温故而知新。即便是相同的内容,每一次听或许都会有不同的收获,所以长老您也不必觉得意外,我们其实是专门来复习的。”
明黛听完大为感动。
但身为剑修、身为一个负债累累的剑修,感动的同时,她很快便意识到,除此上述说法之外,恐怕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上一次课也是那么多灵石,上两次课还是那么多灵石,这些弟子本来就是内务堂来的,平时精打细算惯了,不反复听个两遍的话,总觉得很亏本啊!
于是乎,成人班的同学们开始越来越卷。
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外院弟子,年纪小的时候,既没有显著的天赋又没有优渥的家境、平日里都在各种杂事里打转,相比起内院的弟子们而言,并没有太多的学习机会。
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坐下来静心学习,他们自然格外珍惜。
反复听课就不用说了,这几乎都快成了众人的基本操作,以至于大部分时候,分班都分了个寂寞。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人一有空便跑到青山峰来自习,从白天一直呆到晚上,中途随便吃点干粮对付一下,直到晚自习下课才回去。
明黛无奈,同时又有些于心不忍,干脆直接将主殿收拾出来,弄成了二十四小时自习室。
要不是经费有限,她甚至还想拜托蔡大叔在山下给她找个靠谱的厨子,弄个食堂什么的。
结果厨子还没找到,反而白捡了好些个助教。
“你这动作不对。这一招不是这么用的。”
课间时间,几个小萝卜头正在练习明黛课上讲过的剑招,被进门的青年给瞧了个正着。
他先是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最后没忍住出声提醒了两句。
“出剑的角度应该是这样的,否则灵气运转会变得不流畅,你跟着我体会一遍。”
说着,那弟子直接抓起云时的手腕,带着他将剑招耍了一遍。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旁边的小萝卜头们一愣一愣的。
就连平日里对这些抢走师叔的外来者隐隐有些敌意的徐岷玉也忍不住拍起了巴巴掌。
徐岷玉:“师兄厉害!”
那人松开手,不好意思地笑道:“厉害倒也不至于,只不过我当年在练这几招的时候也犯过同样的错误而已。”
他的修为虽然不高,但好歹多吃了这么多年的米,指导一下练气期的师弟师妹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样一来,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说完,他又看向云时。
“你是唐长老的大徒弟吧?是刚开始练左手剑吗?”
“虽然我也没练过左手剑,但我有个师妹是练双手剑的,我以前陪她过过不少招,刚开始练习不适应很正常,你握剑的时候不用那么紧绷。”
“……”
云时闻言抬起头来看了他两眼,片刻后才缓缓点了点头,沉声说了句言简意赅的“谢谢”,虽然态度仍然有些戒备,但好歹没像之前那么排斥了。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凑过头搭话。
他们天天来青山峰上课,经常和这些小家伙们碰见,但这些小家伙似乎很不习惯和外人接触,所以他们也一直没能找到搭话的机会。
如今倒是破冰的好时机。
“我虽然对剑法不是很精通,但学心法倒是有几分心得……”
“我也是,我最近都来得比较早,师弟师妹们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尽量解答……”
明黛远远地瞧见这一幕,心中难免有些触动。
左手剑的事情,小豆丁之前其实曾无意间提起过。
但那会儿明黛还不清楚云时右手受伤的事,所以当时也就只是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多想,直到最近几天又才被她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副场面。
老实说,最初开始练习左手剑的时候,云时其实并没有什么自信——甚至现在也一样。
毕竟换手就相当于重新来过,而他的年龄已经不算小了,很多东西都已经养成了习惯,纠正起来十分困难。
最重要的是,他怕自己换了手也学不好,白白辜负了师叔的期待。
一想到这些,云时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溺水般的压力。四面八方的浪潮接连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想逃避。
但经过一番犹豫挣扎之后,他最终还是抬手敲响了明黛的房门。
“师叔……”
明黛正在改作业呢,闻声抬起头。
“怎么了?”
云时抿抿唇,垂眸盯着地面的某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明黛瞬间了然:“是因为左手剑的事?”
云时沉默点头。
明黛:“难吗?”
她顿了顿,说:“实话实说就行。”
云时犹豫了一下,老实道:“……难。”
明黛:“那你想放弃吗?”
云时猛地一怔。
放弃?
云时又沉默了许久。
明黛也不着急,边改作业边等,好半晌才听见身边传来云时那略显低落的声音。
“师叔,我不想放弃,但又觉得很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人生头一次,云时主动将自己内心的忐忑与不安说给其他人听,紧张的同时,又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像是积蓄已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泄闸口,一发不可收拾。
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了,但自家师叔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反而还给他递了杯水。
明黛:“不着急,喝点水再说。”
云时闻言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抿了抿干裂的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杯子:“谢谢师叔。”
“不客气。”
云时确实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但即便是这样,他仍旧双手捧着茶杯,连喝水的动作都很规矩。
明黛见状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云时:“师叔?”
明黛:“你刚才说的,我都听懂了。你担心自己起步太晚、练不好,那你听说过断臂大侠吗?”
云时:“断臂大侠?”
明黛:“嗯,很多很多年前,有这样一个小男孩,他自幼父母双亡,但非常聪慧,从小到大四处辗转,因缘巧合之下,学习了天下许多武功。”
“但后来由于一些恩怨,他被人砍去了右臂,武功近乎全废。绝望之际,他遇见了一只神雕。在这只神雕的帮助下,他苦练左手剑法,最终还是成为了一代奇侠。”
云时一开始还听得很认真、很受鼓舞,但没过多久他便意识到,自家师叔多半又在编故事熬鸡汤了。
于是他问:“这位大侠名叫什么?”
明黛不假思索:“杨过。”
第64章 ◎引气入体◎
那天傍晚,两人聊了许久。
没人知道他们具体聊了什么,但云时身上那种气质的转变却十分明显。
直到夜校快开课了,云时这才恭恭敬敬地从明黛房间里退了出来,结果没有多远就碰上了徐岷玉。
他撇撇嘴,控诉道:“师兄,师叔是不是又给你开小灶了?你们都讲什么了?”
云时:“没什么。”
徐岷玉:“肯定有!说说嘛!”
云时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年纪的小男生真是烦人,说:“就是随便聊了两句关于左手剑的事,你要是好奇,自己问师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