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听到他只是睡个觉还要这么考究,熊嗣男已经开始失眠,「闭上你喋喋不休的嘴巴,少惹火我,不然我发誓会把这只死蟑螂塞进你的樱桃小口!!」原来他早在秉烛进房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只在地上仓皇逃窜的蟑螂,当场随便一脚就踏死了它--他哪里知道正是这个小小的生物引发了这场无聊的混乱。
「它、它已经死了吗?」 薛雱又惊又喜地抬头望着熊嗣男,「它在哪里?请你帮我把它扔出去,好不好?」
一双温润的眼睛里充满了信任和恳求,定定地望着自己,熊嗣男发觉好象不太方便拒绝--毕竟在拿到赎金之前保证人质的安全也是绑匪的责任之一吧,他暗自忖度,然后呼了一口气弯腰拾起那只已经被踏平了的小肉饼--它曾经是一只蟑螂。
「不用害怕了,你看,它已经死掉了。」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用三根手指捏住那只蟑螂的触须,将手送到薛雱的鼻子尖上,生怕他看不清楚似的。
「讨厌--请你拿开、拿开--呕--」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薛雱感觉自己快要吐了,他飞快地别开脸,像刚才砸蟑螂一样地扔出手上的拖鞋,双手随即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这个人怎么这么坏!明明知道他害怕蟑螂还要把它放在自己面前。
熊嗣男闪身躲过他的独门暗器。
呸!孬种,只不过是一只蟑螂而已,男子汉大丈夫,吓成这副德行能看吗?!他不屑地想,本来是打算让这小子确定蟑螂已经死了,让他安安心的,谁知道竟然好心没好报,算了!
「好了,赶紧上床睡觉!要是再敢发出半点声音,老子宰了你!」他怒目望着坐在地上的薛雱--不严厉一点是不行的,尤其是对这种娇生惯养的小鬼。
惨淡幽微的烛光下,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提着一只死蟑螂,而且正在生气的熊嗣男不知道自己的造型活像一种平常被人称为「妖怪」的东西,虽然他没有青面獠牙,反正至少也是面目狰狞。
(小动物法则一:永远不要粗暴地对待第一次见面的小动物,否则将很难赢得它的信任。)
这一切对于单纯又胆小的薛雱来说太过分了,接下来他做了一个最明智的举动--他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从西厢房赶过来的童鉴睡眼惺忪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问道。
「吓晕了。」熊嗣男有些挫败地回答。
「哦?被谁?」童鉴饶有兴致地追问。
「蟑螂,还有……我。」熊嗣男踌躇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招供。
接下来童鉴清越的狂笑声传遍了整个恶虎寨。
次日
忽睡忽醒的薛雱连自己都弄不清楚他是如何挨过这个可怕的夜晚的。黑夜里那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个魔鬼。
他呆呆地坐起来,发觉床边放着一套浅蓝色的衣服--那是自己随身带着准备换洗的,也被他们一并抢了来。难道他们要长期囚禁自己吗?
穿好了衣物下床,薛雱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逃跑呢?
他想起昨天他们把他丢进这个房间的时候,那个大刺猬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他想逃跑,他就杀掉所有送亲队的人--那些人大都是薛家的仆人,薛雱是绝对不忍心让他们因为自己而死于非命的。
而且他根本不认识路,他家住在离这里很远的桃花村,如果自己就这样身无分文地逃走,恐怕撑不了几天就完蛋了。
正在左思右想,童鉴和熊嗣男已经走进了他的房间,「醒了吗,小雱?」童鉴带着一脸的笑容亲切地问他。
薛雱不怕他,还对他笑笑,点了点头。可是在看见熊嗣男时,脸就垮了一半--昨天的惊魂夜对他来说真是刺激过头了。
「跟我们过去。」熊嗣男一把拉住他就要离开。
「去、去哪里?我还没有盥洗……」就算要杀死他,也要让他干干净净地死啊!
「你先给我写了这封信再说!」哪来的这么多花样!熊嗣男说完罔顾他的挣扎,一路拖着他来到童鉴的房间。
房里的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熊嗣男将薛雱推上前,「你去抄一遍桌子上的那封信。」他的声音根本不容拒绝。
童鉴站在一旁,对薛雱眨眨眼,「这封信是要派人送到你家的,所以必须你亲自写一遍才行。」
薛雱一听这信是要送回家的,简直不敢相信,他疑惑地走过去看了一下那封信的内容。
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不幸落入强人手,必死无疑命难留。送来黄金三万三,钱到人归便无忧。」后面是一行小字:「字付爹爹妈妈,请务必体察孩儿的处境和深意,切切。
儿 薛雱 敬上 」
薛雱看了这首打油诗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这样也好,反正爹爹妈妈是不可能眼看着他在贼窟里受苦的,虽然这么大笔钱很难凑足,不过薛雱相信父母一定会为他想办法的--只是真的很对不起他们,自己都十六岁了,还为家里增添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太不孝了!
他当下默默地提起笔来将这封信工工整整地誊写了一遍,写完后童鉴拿起来,像是欣赏什么杰作似的先将那首诗念了一遍,然后啧啧地自言自语:「小雱的字写得还不赖嘛,清清秀秀的真可爱……唉!只盼我这杰作不要被埋没了才好……这家人应该还算是聪明人吧……不如我亲自跑一趟好了……」
熊嗣男不知道他在咕哝些什么,当下便不去管他,直接对薛雱说道:「就是这样,你爹妈拿了钱来,我们才能放你走。在他们来之前,你得乖乖地留在这里,不许轻举妄动,不然……」
一向不擅长威胁人的熊嗣男实在说不出什么具有实质性恐吓力的话,讲来讲去无非就是「老子宰了你」之类的陈词滥调,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威胁力,于是他随意地跺了跺脚下的青砖。薛雱惊呼一声,一脸煞白地看见那块厚厚的砖立刻碎裂了。
听到薛雱恐惧的叫声,本来还在自我陶醉的童鉴连忙笑着对他说:「别怕啦,他昨天就先用小锤子把青砖敲裂了,今天特地来吓吓你而已。真下流卑鄙无聊虚荣,是不是?」
听他这么一说薛雱有些不确定,不过他宁愿相信童鉴的话是真的,于是他带着几分怀疑望瞭望熊嗣男。
武功受到置疑的熊嗣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想试试真假吗?我随时可以奉陪。」他用危险的声音说道,吓得薛雱赶紧摇头,盈盈的眼波惊慌地滚动着。
第二章
薛雱被吩咐去厨房帮忙。那是熊嗣男的意思,他可不认为薛雱是来这里做客的,当然和大家一样都得干活。
可怜薛雱在家里是最小的孩子,谁不把他当作宝贝疙瘩,父母连含在嘴里都怕化掉,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干活」。当熊嗣男把他带到山寨里那个乌烟瘴气的庖厨时,他立刻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胖平,我给你带个帮手来。」熊嗣男将薛雱往前一推。
薛雱还在对这里的环境大皱眉头,冷不防被他这样用力推搡,脚下似乎踩上了什么滑滑的东西,他立刻像支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正好撞在一个迎面走来的人身上,那人大声惊呼,手里端着的一盆汤也脱手而出。
一阵混乱后摔得七荤八素的薛雱坐在油腻腻的地上,茫然地四顾着。
他先是看到两三个眼神绝望的人,他们的嘴巴都张得大大的,活像因为缺氧而快要死掉的鲤鱼。
最后他发现了熊嗣男。
他仍旧站着,高大、威猛,带给人深深的压迫感--像一尊雕塑。
只是那本来怒发冲冠的头上多了一只汤盆,多少破坏了这庄严的气氛。他的下颔还在滴水,几根细长的粉丝挂在他的耳朵边、胡须上,随着微风轻轻地飘呀飘。肩膀上的几叶青翠的小白菜点缀了他原本灰扑扑的长袍。
熊嗣男的目光渐渐地凶恶起来,一双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薛雱知道自己完蛋了,他会不会揍他?「不要……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踩到了一块肥肉,它好滑……我……」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委屈的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熊嗣男慢慢地举起了拳头,薛雱吓得住了口,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将到的愤怒拳头。
接着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薛雱的身子一缩,却没有感到任何痛楚,他不禁睁开双眼。一看之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块两三寸厚的巨型砧板已经被他的拳头打得四分五裂。薛雱偷偷地吁了口气,庆幸地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对于这个脑袋的硬度,他可是一点自信也没有。
「胖平,你给我听好,」熊嗣男平静地开口,「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恶虎寨禁止任何人喝白菜粉丝汤。」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就这样走了出去。
「咱们的砧板碎掉了,以后怎么办?」过了半晌,大厨胖平才喃喃地说道。
薛雱发誓自己真的不想引起任何骚乱,他只想安静地等着父母派人来送钱,然后领他回家而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厄运总是找上他。
他在厨房里跟着干了几天的活,但是他人小力气也小,而且对任何活计都完全不熟,不仅根本派不上用场,反而经常给人惹麻烦;再加上熊嗣男的「拳打砧板」事件,害得大家到现在都没有正式的砧板可以用,大家更是一致认为薛雱是个扫把星。
他今天帮胖平去送菜的时候,碰到了那个一开始以为他是女人、想强暴他的老秃,他和另外的几个人正要走进饭厅里。
大概因为中午天气有点热,他们几个人都光着膀子,薛雱一看登时吓了一大跳,差点又把手上的菜撒在随后而来的熊嗣男身上。幸亏胖平在旁边适时地抓住了他。
「你给我小心点!」胖平狠狠地瞪了薛雱一眼,「如果大家以后再也不能吃到红烧肉,他们铁定会把你给红烧的!照你这个摔盘子的速度,我们以后大概只能吃猪糠……我可不想那么快失业,我还有妻儿老小……」胖平的唠叨是全寨子有名的,薛雱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头好痛。
每天去厨房干那些又脏又累的工作虽然很辛苦,但薛雱认为那比起大家都看不起自己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虽说这里是个贼窟,可是众人的疏离还是会让人有无亲无故、孤苦伶仃的感觉,爹爹妈妈又不快点派人来接他,薛雱快委屈死了。
他什么坏事都没做啊,而且他每天都有很勤快地跟着大家干活,为什么这里的人,除了童大哥以外都讨厌他?原来在家的时候,大家明明都很喜欢他的--薛雱根本不知道自己周围的人们是因为他显赫的家世而不得不小心地对待他,但在这个山寨里,他只是个俘虏,是个人质,谁管他是什么人的儿子。
所以他一直在想,是不是他害胖平他们没砧板用了,他们才这么讨厌自己呢?一定是的--每次他们用那块不称手的木板来切菜的时候,总是用埋怨的眼光看着自己……
薛雱正在哀怨中,忽然有人敲他的门,「薛雱!薛雱!!你这懒东西又忘记去烧水了!」
是阿九。他原本是厨房负责烧热水供一部分人晚上盥洗沐浴的人--那「一部分人」正是熊嗣男和童鉴,但阿九很聪明地发现如今来了一个可供欺负的菜鸟,不利用他偷点懒实在是说不过去。
薛雱立刻跳了起来,扬起清脆的声音响应道:「对不起阿九……我马上就去!」在这里想得太多反而忘记了重要的工作--如果做不好,又要让他们看不起了。
赶紧跑到厨房,薛雱提着小桶准备去院子里的几个大水缸里打水--这个山寨里是没有水井的,平常都要派人去山间的溪水里去挑来,存储在院子里的水缸中,供给厨房做饭、平常饮用和熊、童两个人沐浴,其余的人若是想洗沐,则必须自己去打水。
薛雱转遍了五个水缸,竟然个个都是空的!
他想起来了……今天晚上做晚饭的时候胖平就说水用完了,可是据说负责挑水的大壮几天前跟大家下山去劫镖腿受了伤,有三天没挑水。
怎么办?不按时烧好水是不行的……看着手上的木桶,薛雱决定自己去小溪边提水--他会有这样的打算,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熊嗣男那个超大号的浴桶。平常烧好水后都是由阿九去禀报一声,熊嗣男和童鉴就会自己去张罗,也不再要人服侍。而薛雱从来都以为烧那么多的热水是供寨子里很多人使用的--今天如果水少了些,大家应该能体谅吧?
因为曾经听大壮说过那条小溪的大致位置,它离山寨也不是很远,而且没有什么岔路,薛雱很轻易地就找到了。不过他力气小身体弱,只能提得动半桶,于是他就不停地往来于寨子和小溪之间,从夕阳西下一直奔波到夜幕降临,累得双腿直打颤。
可是他仍然没打满一缸水。
天已经全黑了,直到看不清楚树林中的小路时,薛雱才猛然发觉时间已经很晚了--再拖下去恐怕不行,所以他决定这次提一整桶水回去。
为什么这以前看起来很近的路,突然变得这么遥远?薛雱觉得自己的手已经累得快要断掉,腰也直不起来,腿更像是被灌满了铅和醋,又重又酸。
还是休息一下吧……
他刚想停下来,突然听见一阵老人的咳嗽声,然后是一阵阴恻恻的笑声,近得仿佛就在身边,但他努力地四下张望了好一阵都没发现什么人。
薛雱只觉得毛骨悚然。
夜晚的树林里,会有妖怪哦……他想起以前小甜姐姐给他讲过的故事,登时吓得浑身发抖。突然一阵扑簌簌的声音传来,云霄间立刻响起磔磔的怪声。
恐惧霎时凌驾了疲惫,薛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提着桶就往前面发足狂奔,但四下一片漆黑,心慌意乱的他无法留意路况,突然他踩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当即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手中的水桶飞了出去,扑通通几声迅速地滚下了山坡。
听着水桶滚下山的声音,他薛雱心里十分着急--怎么办?桶不见了!回去肯定又要被他们笑话的!
为了自己的尊严,薛雱顾不得脚上钻心的疼痛,他想站起来看看水桶究竟到哪里去了,可是他爬起来以后才发觉脚上的扭伤比想象的还严重。
他根本无法站起来。
两只手肘上也一阵火辣辣的痛,可能是磨破了皮。
发现自己正坐在小路中间,薛雱觉得很不妥当,当下慢慢地爬到一边的大树下靠着。
大树上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咕嘟、咕嘟」的叫声,薛雱的心里害怕得要死--那是不是小甜姐姐说的会数眉毛的猫头鹰?据说被它数清楚眉毛的人立刻就会死掉……他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眉毛,一动也不敢动。
刚才在那边听到的那阵诡异的咳嗽声和笑声又响了起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浓密的树阴和嶙峋的怪石,阴森森地像随时都会朝自己扑来的猛兽奇鬼……薛雱赶紧闭上眼睛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现在他连跑都跑不了。
这里好可怕!!手臂好痛,脚动不了,连水桶也不见了……究竟该怎么办?
无助的泪水毫无阻碍地从他清澈的双眼里夺眶而出。
熊嗣男在自己房里等了很久,都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没有人送水来?是不是忘记了,最近寨子里乱得很--前几天刚刚劫持了一趟大镖,伤了几个兄弟,真是麻烦啊!
他自己走到厨房,却发现锅冰鼌冷,根本没有热水可用,「这帮蠢家伙……看来我是对他们太好了。」他喃喃地咒骂着,准备自己去打水来烧。
什么?连水缸里都只有一点点连喝都不够的水?天!
熊嗣男决定要发标。不过他想了想,终于回忆起负责挑水的大壮受了伤,这才不情愿地找到两个木桶和一根扁担--先去弄点水来暂时解解渴,还是求自己最靠得住!
他X的,这木桶干什么做得这么小?用这两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桶,要挑到崇宁(宋徽宗年号)几年才能装满那几口大水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