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要的不是他的身体,那么,他想求的又是什么?他想从他身上得到的,又是什么?
「靖遥,你在想什么?」
一个声音,让李靖遥自沉思中回过神。
说话的人是纪枫,他坐在李靖遥前面的椅子上,微笑的望着他,眉宇间已不再有憔悴和化不开的忧伤,他微扬的唇际,是李靖遥一直以来,所一直熟悉、一直忡憬的笑容。
然而,就在不久前,他却将这两年来的忡憬,拱手让人——让给了那个唯一能让纪枫再次绽开笑容的人——季风。
从察觉到自己心意的那一瞬间,李靖遥就决定将这份永不能见光的感情埋藏在心中。然而,当自己亲手将他推向别人的怀里那一瞬间,自己就像被撕裂了般痛楚——
但,意外的是,除了痛苦外,竟还有一丝丝的……解脱……
他冀求着纪枫的阳光,拯救自己的黑暗,然而,污秽的自己,对好友所怀抱的那份禁忌的感情,同时也让自己落人更黑暗的深渊。那一瞬间,他终于将自己从这份痛苦的恋情中解放出来。
到现在,他依然喜欢纪枫的笑容,喜欢他那份纯稚——但是,过去那份浓烈的感情,已渐渐淡去,现在的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没什么。」李靖遥筑了笑。「你等会不是要去看季风练习吗?」
校内的运动会即将展开,各个班级都正紧锣密鼓的练习中。不过,李靖遥的体育成续向来不高,运动会的比赛,和他并无多大的关系。
至于程度和他算是半斤八两的纪枫,自然也只有当观众的份。
「等我抄完今天的笔记就去。」脸上虽然漾着腼腆,纪枫带笑的眼眸中洋溢着幸福。
「那你就好好努力吧。」
李靖遥边收拾着桌上的课本,笑应道。
「靖遥……」纪枫欲言又止。
「嗯?」
「谢谢你。」
李靖遥一怔,不觉反问:「为什么?」
「谢谢你为了我和季风做了这么多。」那时候,纪枫无法说出口的话,今天终于有了开口的勇气。
过了许久,李靖遥才淡淡的笑了。
「谁教我们是好朋友呢。」
***
眼睛专注的凝视着眼前的白色母球,李靖遥正要将球击出去时,一个温热的身体,自背后靠了过来。
「你的姿势不正确,手肘歪了。」灼热的吐息拂过李靖遥的耳际,低沉的嗓音像是直接穿过耳膜,震颤着他的心。
从他背后无声无息靠近的,自然是方沕远,今天,从医院回来后,提议要教李靖遥打撞球的人,就是他。
就是因为贪着新鲜感,也因为自己好奇,李靖遥就这样一脚踩进方沕远的陷阱里。
名义上是教他打撞球没错,但方沕远却借着教学之名,大行吃豆腐之实,气得李靖遥牙痒痒的,要指责他的不是,他却又一脸无辜的说他只是在指导他的姿势。
而此刻,他的身体整个密合的贴在李靖遥的背上,一手揽住李靖遥的腰,另一手则亲切的调整李靖遥的手肘。
和方沕远明明什么都做过了,但是,如今,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身体接触,都教他紧张不已。
过去,方沕还会靠近他时,要的只是他的身体,正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对方沕远的任何行为,他反而毫不恐惧。
反倒是如今,方沕远和他的每一个碰触,都像是谜般令人不解,因为不明白方沕远的目的,他反而更加在意着方沕远对他的一举一动。
就像现在,方沕远只是贴着他的背,双臂几乎像是将他拥在怀中,他的心跳就开始不规则起来——那是在几个月前,方沕远抱他时,从来不曾有的感觉。
方沕远在李靖遥的耳边解说着推杆的技巧,低柔得像是诱惑的语调充斥着李靖遥的耳膜,那暧昧而煽情的语气,让李靖遥根本听不进方沕远的解说,耳根一阵泛红。
「我没有耳聋,要解说……不用靠这么近吧。」更不需用这种语调吧!吞下后面那一句话,李靖遥克制着想摀起耳朵的冲动,强迫自己平稳的说。
「啧。」方沕远发出遗憾的声音,李靖遥只能装作没听到。
尽管方沕远尽找机会对李靖遥上下其手,但由于他的「热心」指导,李靖遥进步得很快。
但是,第一次打撞球,李靖遥也只能勉强在运气好时将球打进袋而已,但是他的推杆动作已经在方沕远「蓄意」的吹毛求疵下,练得极为标准,就连方沕远也很难找得出缺点。
敲门声在这时候响起,撞球室的门跟着被打开。
「少爷,老爷回来了,他要您去书房见他。」老管家在门口道。
方沕远的眉心蹙了起来,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愉悦,就连方才还挂在唇边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知道了。我去一下。」他把了下头发,略带烦躁的丢下那一句话,就穿过老管家身边离开了。
李靖遥不自觉地站直了身,这几天住在方家,他却从没见过方家的两位男女主人。
方父镇日埋首于事业之中,不到半夜三更不回家,而方母则是大小宴会从没断过,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方沕远一年到头,和父母究竟见几次面?
「咳。」
一声咳嗽拉回了李靖遥的思绪,若管家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边。
「古先生。」之前曾听其它仆 这么称呼过他,所以他这些天来,他也是跟着如此称呼老管家。
「您是少爷的朋友吧。」老管家一反平素老板着的一张脸,露出慈祥的笑容。
他们……算是朋友吗?李靖遥困惑地想着,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只好沉默。
「难得看到少爷这么开心,你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嗯。」他知道老管家完全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但也不知从何解释起,只得含混的应道。
「我知道,少爷他可能任性了点,但其实,少爷是个很寂寞的人……」说着,老管家叹息一声,那一声叹息,包含了无数宠溺和疼爱。
「寂寞?」那家伙会寂寞?
怎么想,方沕远都不可能和那两个字沾上边吧。
「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天,应该知道,老爷和夫人不在家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多吧。」
这倒是事实。李靖遥点头。
「那并不是少爷长大之后才开始的,早在少爷出生前,老爷与夫人就貌合神离了。老爷和夫人是政策性结婚,两人之间毫无感情,对他们而言,少爷只是个继承的工具,他们从来就不曾疼爱过少爷。」
叹了口气,若管家才又续道:「虽然方家家大业大,少爷要什么有什么,物质生活从未缺乏过,但是,老爷和夫人,却连最基本的亲情也没有给过少爷。我还记得,少爷小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坐在餐厅里,等着老爷夫人回来共进晚餐,只是,等到饭菜都凉了,却依然等不到人——我到现在还记得,偌大的餐厅里,少爷那小小的身子,缩在椅子上,双眼望着墙上的时钟,数着时间慢慢经过……」
老管家跌入回忆中,眼眶微微发红。
听着老管家的叙述,李靖遥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方沕远突然问过他的一句话:
你的母亲,有帮你洗过头发吧?
直到此刻,李靖遥才终于明白,方沕远这句话中的渴望。
即使方沕远什么都拥有了,却依然得不到他最想要的东西——那不管他如何努力,也得不到的亲情。
「我会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包容少爷的任性。我好久没看少爷这么开心过了。」
老管家一厢情愿的说,李靖遥却没有应声,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那我也该走了。您继续吧。」老管家说完了想说的话,恭敬的朝他鞠躬弯腰后,转身离开。
***
习惯,有时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只不过短短数天而已,李靖遥发觉,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方沕远的怀抱。
夜早深了,李靖遥望着天花板,方沕远一手横在他的胸前,脚则大剌剌的横跨在他的腿上,半侧的脸上,均匀的呼吸,轻轻的拂过他的发梢,这些天来,他们都是这样入睡的。
第一天,他因为害怕方沕还会背约,突然对他动手,整夜翻来覆去几乎没睡,但,才几天而已,即使方沕远搂着他,他也一样能入睡,安心得——就像以前母亲在家时一样。
他知道方沕远已经睡了,但是,他的神智却依然清醒。
回荡在他脑海里,干扰着他的睡眠的,是老管家那时所说的话。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意的,就算方沕远再缺乏亲情又如何,那也无法成为借口,更加改变不了他曾对他做过的事,要他就这样原谅他,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但是,从何时起,对他的恨意竟然慢慢的——消散,纵使李靖遥再怎么不愿承认,再怎么忘不了方沕远曾如何无情的玩弄他的身体,枕在他怀里的这个时刻,李靖遥否认不了,最初,对这个人的厌恶及痛恨,竟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过去,和方沕远的每一次相处,他总是将自己的神经绷到最紧,纵使在夜晚,他是被无数男人拥抱过的「小遥」,但是,第一个拥抱白昼的李靖遥的人,却是方沕远,他的每一个拥抱,只让他觉得屈辱。然而,此时,躺在他的怀中,为什么自己却不觉得痛苦反感?
李靖遥侧过脸,凝视着这些日子来,再熟悉不过的睡脸,眼前的男人,曾经彻底撕碎他的自尊,但是,当他这样看着他时,他却只感到平静——一股让他感到恐慌的平静。
那般无法掌控的感觉,让李靖遥感到不安,如果除却了恨意,那么,他和方沕远之间,剩下的又是什么?
身旁的方沕远动了一下,感觉到方沕远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脖子上,李靖遥下意识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转过身,背对着方沕远——就像要将方沕远排拒在外一样。
第十章
「伤口复原状况不错,看样子,你被照顾得很好嘛。」杨宇睿审视着结痂的伤口,笑道。
方沕远对这个伤口的复原状况一点都不在意,事实上,他反倒希望伤口能好得慢一点,这样,他才能将李靖遥继续留在他身边。
「上次……麻烦你的那一件事——」
方沕远咳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的问。
「没问题了。难得你会来拜托我,身为老师,我自然得尽力帮我的学生解决问题了。」
虽说是拜托,但那天方沕远的语气,可是充满了强迫与命令,活像他要是不帮忙,就会开扁似的,这还是杨宇睿第一次看到有人是这样拜托事情。
「谢……谢……」方沕远别扭的说,说得倒像是有人拿着刀在脖子上逼他,心不甘情不愿。
杨宇睿忍住笑,只有这时候,他才会觉得方沕远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这个样子,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吶。
「伤口还要包扎起来?」
「当然。」
要不然,他伤口其实早就快好的事,怎么瞒得过李靖遥。
「你的伤口早好得差不多了,还真是浪费了这些绷带啊……」杨宇睿有些惋惜的说。这些都是用纳税人的钱真的,全是民脂民膏啊。
「少说废话,你包还是不包!」
杨宇睿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故意伪装成受伤严重的样子,是为了李靖遥,所以找到了机会就用力调侃,每次都逼得方沕远恼羞成怒。
「唉,是是。为什么我非得当你的共犯不可呢?」
保健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杨宇睿回头,对着来人露出了他风靡了整个校园的迷人笑容。
「这位同学,需要帮忙吗?」
站在门口的是李靖遥,他脸色铁青的瞪着门内的两个人。
「靖遥,身体不舒服吗?」
杨宇睿发觉李靖遥的脸色有些难看,关心的问。
方沕远不觉瞪了杨宇睿一眼,那家伙没事叫李靖遥叫得那么亲热干什么,活像他们有多熟似的!
李靖遥没有回答杨宇睿的问话,更没发觉杨宇睿竟然是叫他的名字,他的脑海只有他们刚才的对话。
他到保健室,原就是想问保健老师,方沕远的伤到底何时会好,却没想到,他站在门外,听到的却是他们两人如何联手欺骗他!
「你的伤,是不是早就好了?」李靖遥寒着声问。
由于伤口仍未包扎,只上了药,李靖遥清楚的看见那两道早已结痂的伤疤,方沕远想赖也赖不掉。
「呃……」
事出突然,连方沕远也想不到什么借口来解释。
「老师,现在他的伤,应该不需要别人照顾了吧?」
李靖遥转向杨宇睿,惊人的气势,让杨宇睿不觉点了点头。
「很好,那我今天就搬出去。」丢下话,李靖遥头也不回的离开。
直到门被「砰」的关土时,他们两人才回过神。
「你就不会稍微帮我掩饰一下吗!」方沕远瞪着杨宇睿出声咒骂。
「都已经东窗事发了,我有什么办法。」杨宇睿耸肩,一脸事不关己——反正李靖遥就算发飙也不会是针对他,他可一点都不烦恼。
「你与其在这里烦恼,不如快去将人追回来吧。」杨宇睿很好心的送上一句建议。
知道光是在这里咒骂也是无用,方沕远拿起放在一旁的上衣,就要穿上时,杨宇睿还凉凉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