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脸一沉,放开了手,“你怎么了?”却看秦恕得逞的奸笑,手又要往前伸,“敢骗我?看老娘不掐死你个死小子!”
“来啊,来啊,抓我啊——”“有种你小子别跑——”“不跑的是傻瓜——”“站住——”两人正兴致高昂的玩着一跑一追的游戏,有人来报,说有客到,两人这才停住,互相耸耸肩。
姑姑坐回座位上,看秦恕要走,便说:“小恕你就在这里吧,他们估计也就是来说声到了,等下他们走了你陪我好好吃顿饭。唉,怎么搞的,瘦了这么多。”
秦恕撇撇嘴,女人就是唠叨,挑了个座位坐下,背过身子抓了一边放着的果盘放到怀里,拿出最大的梨子,开啃。
他边啃边漫不经心的听着动静,有几个人被带进厅里,刚好站在他身边,他边嚼梨子,一边听着旁边的月姐姐对姑姑报告来人的名字。
“黑鹰堡堡主司徒傲——”咳咳,被卡住了……这人真是,阴魂不散……秦恕将身子缩缩,降低存在感……
“七星寨寨主白慕之——”咳咳咳……见了面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不见的好……不见的好……再把身子缩缩,降低存在感……
“隐龙谷柳谦公子——”
“噗——”快速回头一看,受不了了,一口得烂烂的梨子合着口水息数喷出……
还好白慕之有扇子……
秦恕赶忙在几个人没看清楚自己的时候,抬高手臂用袖子掩了脸,咳了几声,“姑……姑姑……我有些不舒服……你们聊……我先走了……”
五十
“你们聊……我先走了……”秦恕用袖子遮着脸,额角滴着汗,心里这叫一个百转千回。上天要亡他啊……这三个都是什么哪这是,居然还跟说好了似的凑到一堆儿来……是准备要他怎么样啊……
偷偷的朝姑姑挤了挤眼睛,就要遮着脸往后退。
哪知姑姑没看清那挤眼睛的样子,以为是他真的不舒服,“你怎么了?哪疼?”现在有客人在,她忙跑下来也不是个事儿,“如月,你看看他怎么了?”
一旁站着的三个人自然都听到了秦恕说的话,尽管他奢侈声音还借着咳了两声来掩饰,但对于这三个人来说,怎么可能掩饰得过去?自然是都明白了,这人就是秦恕!
司徒傲仍是一脸冰寒,可眸中明显的闪现出兴味。柳谦依旧是唇角轻扬,微敛的眸光没有人注意到。
白慕之挑了眉,啧啧啧叹了几声,将手中的玉扇放到一边,帮做关心的说,“损了扇子事小,伤了身子是事大啊。谷主,白某有几分家传的本事,一些小病还是不在话下,不如就让我给这位公子切切脉?”
不等姑姑回话,他的脸又转向秦恕,“公子觉得如何?”
此时姑姑已经从首位上走了下来,抓住秦恕的手,“你怎么样了?快给这位公子看看——”秦恕冲着姑姑直翻白眼,他是想走,不是想被她把袖子拉下来好吧……
他这一翻白眼,姑姑更急了,手上更用力的抓,急急的握住他的手腕往白慕之身前递,“病了要乖,不看怎么能好呢!”
秦恕一急,心里暗叹躲不过,想恨谁都不对,干脆在心里骂了自己百八十遍,大力转身,一只手摸到怀里一个劲的找……真不容易,找到了!
手一伸出来,就往脸上一个劲的抹,抹得差不多的时候,袖子终于禁不住姑姑的力道,‘撕拉’一声,没了……他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
“你这是……什么东西!”姑姑看着那张本来应该是细白的小脸,突然一道黑一道黑的,像是跟灶堂里玩回来的花猫,顿时哭笑不得,“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我好了……”秦恕巴巴的看着姑姑,可怜兮兮的说。
“秦恕。”高低不齐的三道声音,同时喊出他的名字,话中带着的,是兴味,是激动,是愉悦,是温柔……反正一个名字,三个不同的人同时喊出,各中滋味,甚是奇妙啊……
秦恕却是半点高兴的意思没有,听得自己的名字被三人一起唤出来,身子一抖,惊得后退一大步,斜仰了身子,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的看着并排的三个人,“靠!不是吧你们!这样都认得出!”
三人或不动声色或浅笑或摇着扇子,微笑着宠溺的看着秦恕,齐齐点了头。
秦恕瞪了三个人半天,未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末了,头王子耸拉下来,小步小步的走到姑姑面前,细细唤了声,“姑姑——”
姑姑是什么人,是妖女,纵横江湖十多年的妖女!现在到了这份上,她再看不出来事儿来,就是白痴了。
她是女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向来都是帮亲不帮理。虽然不知道这几个人和秦恕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中间的暧昧味道可是十足。那一声含着各种感觉的‘秦恕’,可不是一般人叫得来的。
看现在秦恕的样子,再怎么看,也不是想见这几个人的样子,她怎么能委屈了自己人?
只见她涂满蔻丹的手指温柔的拉了秦恕到背后,对着面前的三个人笑得风情万种,“哟,原来都认识呢。成,也不用我多做介绍了。几位也都是熟人,即如此,晚上便一起用饭吧。三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甚是劳累,我谷为三位准备了上好厢房,已命人收拾妥当,三位不如去洗个澡换个衣服或小睡一下,饭食准备好时,姑姑我会派人去请,三位意下如何?”
所谓客随主便。这姑姑在当年江湖上刮起了一阵不小的旋风,武功心机深不可测,并用擅用美色,擅用女人的各种面貌,轻易间夺人性命,不得不细心掂量。
再说,这里的人都跟姑姑交情匪浅,怎么着都得给个面子,至于那个秦恕嘛,接下来再收拾!等会儿还要一起吃饭不是么?
几个人敛了眸,从善如流的含笑告退。
“说!怎么回事!”姑姑笑得极是妩媚风情的一张脸,在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后,变得很是奇怪,眉眼作出一幅勾引的样子,含着笑,轻轻扯住秦恕的耳朵,贴着耳朵边问,“说嘛……那几个人……怎么回事?嗯?”
被姑姑贴着耳朵呼了口气,秦恕感觉到的不是浑身发痒,是浑身发凉……一般来说,这位姑姑,心里越急越不高兴的时候,脸上就越是笑得开怀问话越有耐心……
咽了口口水,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他走,不可能,姑姑成亲时他必须得在。把他们赶走,也不可能,即便是他能撺掇着姑姑去赶人,可姑姑大喜的时候干这种事,怎么想怎么不大好。
如果不说,他一个人抗争,下场很有可能是被人暗算几百遍……抬头对上姑姑的威胁眼神,没准会被姑姑拍死先……
如果说了,虽然姑姑可能会嘲笑他,但绝不会任他被欺负……
男人的面子,和不被欺负……哪个重要?
一瞬间,他就下了决定。跟姑姑坦白!
有势能仗时就要仗!不仗让自己陷入窘迫境况那就是傻瓜!男人的面子算什么!呃……虽然男人的面子很重要,但是自己的小命也重要……如果被那几个人暗算了,到时候不说骨头,连渣都不剩……面子里子都没了……
“我说!”秦恕一副壮士出征,虽死犹荣的样子。
“这才乖嘛……”姑姑拍了拍秦恕的头,一脸的兴致,把茶水和瓜子拿到身前,“好了,开始吧!”
秦恕闭了闭眼,假装没看见……
“那司徒傲和白慕之,是我最近遇到的……本事没人家大,就……就那啥了……还有我以前跟你说过一些事,但当时没说那人的名字。那人……便是柳谦……”
“啊?原来你跟那个小白脸也有一腿?”姑姑显得很兴奋,她刚刚猜出来司徒傲白慕之两人肯定跟这小子关系不平常,没想到,还得再加上个柳谦。
秦恕白了她一眼,一脸你还要不要听的表情,姑姑忙缩回了要掐秦恕的手,讪讪笑了笑,“你继续,继续……说清楚些哈……不如,就从最开始的来?”
五十一
青葱岁月,似水流年。
秦恕和柳谦的故事,再平常不过,再普通不过。
青梅竹马,如果只有竹马,会是如何?
一个是天上云,出身教养气质吃穿用度无不高雅华贵,一个是地上泥,没遇见之前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只会耍心眼打架的泥孩子,这样的两个人到了一起,注定了故事的开关,也注定了结局。
几岁大的孩子,性格已经成形,一包容一霸道,开始时刻都像仇人。朝夕相处,天上云的温雅大度贴心关怀让泥孩子的眼神慢慢变了,变得开始水那么有敌意,开始慢慢欣赏,开始慢慢喜欢,直到一块石头硬是化成了棉花糖,想霸住不放再也离不开。
思维理论,世俗伦常,君子之道,为主齐家,两个人中间,有太多的障碍。
可孩子就是有孩子气,会做错事。心里的话不敢说,不敢动。多年的压抑到一个顶点时,偏生又受了某种刺激,就做错了事。做了那种事,天上云鄙夷的一眼,已足够踩碎心底的小小希望,再来一个甩袖而去,泥孩子怎么还敢再出现在他面前?
回想刚刚,虽然只是一瞥,却依然是翩若惊鸿。
明明近十年没见了,那人的气质眼神依然如初,岁月竟未在那人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他还是如当年一般,艳若娇阳,只身上少了少年的青涩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磊落的男子之气,伴着他超脱世俗的优雅气质,让人心生想往,一双深广无垠漆黑如子夜的眼睛,更是让人移不开眼了……
不能忘记……也逃不了么……
那么现在,他要如何面对他呢?秦恕心里有些烦躁,想起刚刚姑姑的话,更是撇了嘴。什么该怎么着便怎么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啊,那样令人窘迫的事情,怎么可能说忘就忘,说不提就不提……
沿着九曲长廊慢悠悠的走,随手扯下一根草衔在口里,嗯,有点甜。可心里有事,带着花香的空气也不能让他释怀半分。姑姑说来这里看看景喂喂鱼可能会舒服些,可景他看了没好,鱼……鱼呢?
四处看看,眼睛一亮,这长廊的拐角处有一个八角凉亭,建在伸出去的长台上,小亭下面临水,看来那水里就养着鱼。蹦哒着跑到亭边,找到姑姑说的地方取了些食,坐到亭子的扶手上,脚悬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开始往下丢鱼食。
鱼的颜色很漂亮,金的红的黄的白的灰的花的都有,一把食丢在水面,一群游过来抢,甚至有的鱼跃出了水面,伴着夕阳的映照,在空中划出一条亮色的弧线。
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看向夕阳的方向,满目都是橘红色的光芒,连天边的云彩都深浅不一的染了粉红绯红橙红的颜色。
很漂亮。秦恕心想。
靠在柱子上,看着变幻莫测的天空,看着时不时出现的划过天际的飞鸟,耳朵里听到的不是俗世的纷扰,而是温柔的风声,眼睛里看到的不是世俗的嘴脸,而是蔚蓝澄清的天空,人的心,怎么能不放开些?
会想就这么过吧,会想暂时解决的事就不去想了,会想什么恩啊怨啊都是小事,自己开心最重要,会想不如就原谅了某个人……
“原来你在这里。”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伴着一道清朗若风吟的声音飘进耳朵。
柳谦……秦恕被这声音惊了一下,眼睛一睁,回头一看,差点从小亭子的栏杆上掉下去喂了鱼。还好手里抓得紧……他叹了口气,无力的抚了抚额,老天真是在跟他开玩笑,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干笑着回头,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容,“那个,你也来了啊……你要喂鱼啊……那你就喂……喂……哈哈哈……那啥,你忙,我先走了,给你腾地方,呵呵,腾地方……”
脚下抹油就要溜,不期然错身时被抓住了一只手。
一阵微微物心悸,秦恕嗯了口口水,不能丢人,也不想回头,怎么办?使劲拽也拽不出……干脆……
脑袋一热,秦恕闭着眼睛回头,一招潜龙出海,跟柳谦动了手。
秦恕因为心里头有火,出招很快,招招狠辣,不想柳谦化有为无,所有的招式都像打到了一个棉花堆上,伤不着人不说,根本连个响都没有。
暗地里骂自己笨蠢没药救,打小他的武功就比不上他,明知道结果,居然还如此自取其辱……骂了自己百八十遍打累了也打不过时,他终于识相的停了手。
无赖的往地上一坐,喘着粗气大声吼,“柳谦你是要怎么样!”
“我要怎么样?”柳谦轻笑着看他,风轻云淡的说,“不是你想怎样么?”
“小恕,时至今日,你还想躲着我么?”如珠如玉的声音,伴着风悠悠的风吟,贴着耳边传来,清越如乐。
“我才没有!”秦恕吼出了声,但明显的没什么底气。心说本来打算打死都不跟他说话的,便就是在刚刚,心里还纠结的跟什么似的,这下居然发现话说出来是这么简单!
而且如果人家根本不介意这事,他自己在这里纠结,岂不像个傻子?
这时反应过来,他攥了拳头,脸一阵阴一阵寒,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怎么都不自在,一个不爽,拍拍屁股站起转身,又要走。
“你可以试试看,你走不走得了。”脚跟刚离地,听到这么一个声音,清朗温润,却含着别人听不出来他听得出来的威胁,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柳谦!你个伪君子!只会欺负自己人!”秦恕回过头,直直的朝着柳谦走了一步,死死瞪着他,“你总是欺负……”
微风拂过衣角,一身青衫的柳谦,似青莲临风,洒脱飘逸,无拘无束。那双眼睛,太亮太深,仿若承载了万事万物,说我懂你,说我原谅你。
光影交错,目眩神摇间,秦恕的一句话刚刚说完,“欺负我……”
他的目光缥缈,似看着秦恕,又似透过秦恕看他身后的天空,良久,才幽幽地说,“小恕,这些年,我们两个,究竟是谁在欺负谁呢……”
下一瞬,秦恕就被拥入了一个怀抱,一个散发着淡淡檀香味道的怀抱。这个味道很熟悉……感觉很温暖……这是世上第一个给他温暖的怀抱……
“小恕,我很想念你。”短短的几个字,不像是一句话,更像是一声叹息。
相隔十年,再一次的拥抱,竟毫无陌生,安全眷恋的味道始终如一。这种不轻不重的力度,这种似叹息又似关怀的声音,这种即无奈又包容的安抚,没有别人,只能是柳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