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出口,大家都笑了,陈平忍住不让自己笑的太夸张,却看到杨锦只是轻轻的举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那天杨锦喝了很多,但没有醉。陈平喝了三杯,却喝多了……已经头晕眼花的陈平坚持着要送杨锦回教工公寓,拦下
了出租车之后,还是杨锦说了目的地。
第二天早上,陈平醒来,发觉阳光从陌生的角度洒进来,空气里有陌生的清新气味,旁边睡着一个陌生的……
“啊,妈呀!!!”
杨锦被这一声惊醒,翻了个身,睁开眼睛,“陈助教,你醒了?早睡早起是个好习惯。”
“我,我,你,我……”陈平慌张的从床上跳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不差的还在身上套着,“我怎么…
…”
“你喝多了。”杨锦又翻了个身,从小桌上拿了一张什么东西递给他,“这是昨天出租车的发票。”
“……”陈平接过来看了看,十块零五毛,没有绕路,“那,车费是……”
“是你出的。”
“哦。”
杨锦拽了拽被子,不让陈平看到他偷笑的样子,“陈助教,你还真大方,拿了一百的钞票让司机别找了。”
“啥?”陈平一听这话,赶紧翻出钱包,一百,百元大钞,三张百元大钞果然少了一张,“你,你怎么不拦住我?
“唉,我怎么好意思拦住你的好意呢?”
他一定是故意的!!
嗯,陈助教,你说对了,他真的是故意的。
Chapter8 杨文昭
杨锦没有告诉陈平,昨天晚上,他们聊了三个多钟头。从学术界近况聊到国内学术腐败现象,从苏校长新申请的重大
项目到张副院长走后门帮他侄子拿到的青年教师基金……然后话题转到陈平的大学时代,硕士时代,博士时代……
坏消息是,陈平曾经暗恋过班上一位女同学。
好消息是,暗恋未果,陈助教目前没有女友,更没有结婚。
“你讨厌我总好过对我丝毫没感觉。”杨锦挑衅似地看着靠在床上快要睡着的人,“陈平,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和
别人不太一样。”
陈助教酒劲正盛,糊里糊涂的反问了一句,“哪,哪儿……哪儿不一样?”
杨锦不知不觉的抬起了手,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却忽然放下了,“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是大,大,科学家,还能,不知道……不……”
看着酒醉的人渐渐睡着,杨锦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挂上了一抹漂亮的微笑。
十一年前,杨锦初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刚满十八岁。他被科技大的法学院录取,但无奈家境贫寒,无力支持学费。杨
锦早就忘记自己攒足了多大的勇气,不顾父亲的阻拦和乡亲们的劝告,背井离乡,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他只是不甘心放弃这个机会,只是这样而已。
当时法学院的院长正是著名法学家杨文昭。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陈平熟睡正酣,杨锦却一夜未眠。
陈平灰溜溜的从杨锦的教工公寓跑出来的时候,校园里刚刚响起早八点的钟声,然后是校园广播——新闻三百秒。这
五分钟新闻结束之后,他刚刚好走到学院办公楼底下,胡主任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端着四毛的玻璃小碗,刚从楼上
下来。
“陈平啊,今天怎么这么早?”
“……”
“喵喵呜~”
四毛是陈平大四那年捡回来的小猫,他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女孩极爱小动物,尤其是小猫……献宝似的拿去给她看,没
想到,如水仙花一样楚楚动人的女孩看到小猫,脸一沉,退了多远出去,大呼小叫的喊着,有跳蚤……
原来,喜欢也是有条件的。
八点十五分的时候,杨锦已经梳洗完毕,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片面包塞进嘴里,就出门了……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刚好
八点半。睡眠不足让他有点精神恍惚,办公室的门半开着,经过的每一个人都让他以为是陈平来了……
这样太影响工作,不好,不好。
于是走过去打算把门关上……
“哎,等等……”
好巧不巧,刚要关门,人就来了。
“哦,陈助教,有事?”
“嗯,这是本科生和研究生的课表。”陈平把一个册子交给他,“两周后正式开课,李院长的意思是,如果你有兴趣
,可以选一两门带一带……他还特别说,如果忙就算了。”
“呵呵,谢谢,我有空会看的。”杨锦把册子随手放在办公桌上,“陈助教,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人?谁啊?”
“法学院的杨文昭院长。”
“杨教授?”陈平看了看天花板,“退休好几年了,你找他?”
杨锦微笑着点点头。
“我可以找人帮你问一下。”
说起这个杨文昭教授,在科技大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出名的好人,大好人,无敌老好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
个人……嗯,总有那么几个刚引进的教授啊,或者来作报告的知名学者啊,或者毕业多年回来看看的校友啊,打听他
老人家的消息。
杨老教授桃李满天下。他的大弟子现任学工部部长苏正慷老师,正是苏校长的亲弟弟……当然去麻烦这么大的大人物
总是不好。陈平又想了想,八年前他大二的时候,上英语课的同桌就是法学院的,上了整整一个学期的课,最后才知
道,这位同桌竟然是杨教授的小儿子……八年没联系,连名字都记不得了。陈平继续想,忽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那个人,正坐在学生教研室里,一边唠叨,一边看着学生们打扫卫生。
“胡主任!”
“刘涛,你一个男生,哪儿能看着人家唐唐一个女孩子拿着拖把啊?”
“胡主任!”
“哎,赵京啊,你把那叠文件搬开点,别把水洒上,哎……”
“胡主任!!!”
“哎呀,我钥匙还没配好呐!”
“我不是配钥匙!!!”
“那你大呼小叫干吗啊?”
“……”
Chapter9 人民币
胡主任和杨教授认识快要五十年了。他们参加了对方的婚礼,喝过对方儿女的满月酒,在那个黑暗的年代,也都参加
过对方的批斗大会……但不知道谁会去参加谁的葬礼。
“你问杨老头子干吗?”
“不是我问。”
“杨锦问?”
“您老神了啊~”陈平给胡主任捶着肩膀,“那杨老教授现在是在家养老呐?”
“那老小子刚喝了媳妇茶,美着呐!”胡主任说着,一脸羡慕,“那老头有福气。”
陈平就笑,“您老也有福气。”
杨锦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市第一医院,杨老教授就住在那里。不出他所料,那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竟然连他是谁都想不起
来……聊了好一阵,老人一拍被子,“哎呀,丁大壮!!”
“……”
“你早说你是大壮,我不就想起来了吗,你这孩子真是的!”
杨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神缓缓垂下。是的,狗血的剧情是,杨锦本来不叫杨锦,甚至不姓杨。
“我知道你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杨老教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袋巧克力花生递给他,“吃个花生,我家大小子说了,
这巧克力的成分啊和爱情……”
“您说的是五羟色胺?”
“呵呵,你看看我这老糊涂,我都忘了你现在是搞化学的。”
杨锦淡淡的笑了一下,只是淡淡的笑。
“大壮,不管过了多少个年头,我老头子认识的,还是当年那个丁大壮。”
杨锦把巧克力花生放进嘴里,甜腻的感觉渐渐散开,他恍然想起那个糊里糊涂的小个子男人……不知道是因为巧克力
的味道,还是因为老人刚刚提到的,爱情。但此时此刻,想到他,想到所谓的爱情,只会让他心情烦躁,仿佛被头颅
被撕裂一般的疼痛和绝望。
杨锦想,像他这样的人,今生今世,本就是和爱情这类东西,没有缘分的。
从他背弃多病的父亲离开家那天开始,从他只身来到这座城市开始,从他跪在这位老人面前,抛弃所有的尊严,只求
能有一个读书的机会开始,从他,忽然得知父亲病逝的消息开始……
他的生命就仿佛背负了还不完的债务,无论成为了什么样的人,到了什么样的地方,无论是荣誉,是金钱,是地位,
是成就,是艳羡的目光,还是期待的眼神……都无法偿清那笔债。
“苏帧给我打电话说你回来了。”
“现在才来看您是我的不对。”
“呵呵,你这孩子……他们都说你变了,苏帧,还有胡老头儿,呵呵,我就不信。”老人呵呵的笑个不停,“我看人
不会错。”
杨锦抬起头,时光仿佛倒流,回到十一年之前。他记得膝盖贴到冰冷地面上那个瞬间,他记得心中的尊严和骄傲一下
子粉碎的残酷声响……他记得是这位老人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对他说……
我这办公室的地板是有点打滑,但是,男儿膝下有黄金。
回到学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门半掩着,杨锦看到陈平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边接电话,一边
迅速的做着记录。
“陈助教,你加班吗?”
陈平一看见他回来,火冒了好几丈,“你,你,你擅自离岗不会提前打个招呼啊!!”
杨锦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呵呵,抱歉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没,其实也没有。”
“作为补偿,我请你吃饭。”
还没有开学,校园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餐馆开张营业。他们选了一家家常菜馆,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位子。服务员快
步走过来,看到陈平,笑嘻嘻的叫他陈老师。
“陈老师,今天吃啥?”
陈平脸上一阵红,“又不是我一个人吃饭。”
机灵的小服务员立刻把菜单放到杨锦面前,“这位老师面生的很。”
“这是新来的杨教授。”
“哦,杨教授。”
杨锦笑了笑,看了看周围的几张桌子,然后指了邻桌的一道菜问,“那是什么?”
“哦,那是糖醋里脊。”
杨教授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另一张桌子,“那个芹菜……”
“西芹百合。”
“哦~”杨教授了然的点了点头,“这两个点上,再看看陈老师想吃点什么。”
陈平是这家菜馆的老顾客,菜单不用看,直接点了个宫保鸡丁。没想到杨锦一听宫保鸡丁,竟然兴奋的对他说,这个
菜他在美国的中餐馆打工的时候经常吃。
三个菜依次端上桌,陈平眼睁睁的看着杨锦孩子似的咬开糖醋里脊,剥开看里面有没有肉。又眼睁睁的看着他分辨百
合和大蒜有什么区别……最后,宫保鸡丁端上桌时,他开始和陈平讨论为什么宫保鸡丁里放的是黄瓜和胡萝卜而不是
笋丁。
一顿饭吃下来,花了将近一个钟头。
“服务员,埋单。”
“哦,一共是四十三,您给四十吧。”
“不,我给你四十五,两块钱当做小费。”
陈平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这人在外国待傻了。
但后一秒钟,他就遭到了报应。
“啊,陈助教,我没有带人民币。”
“……”
陈助教,他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
Chapter10 房客
杨锦早就说过,陈平仿佛与众不同,和别的人不太一样……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而陈平也没有印
象他说过这句话。
但无论如何,陈平对他来说,仿佛是平静水面中偷偷开起的一株莲花,安静,优雅,淡香悠长……正是因此,随意的
一阵微风,都能惊起一阵涟漪。
杨锦翻了翻选课的册子,随便选了两门研究生的课填上。又过了半个多月,学校拨的科研经费到位了,陈平带着几个
硕士生整天张罗着买仪器买设备,忙的不亦乐乎。
“陈师兄,这个报账单怎么填?”
“让刘涛教你。”不抬头,继续忙。
“陈师兄,上次那个外贸公司的电话多少?”
“在我笔记本上,你自己去翻。”依然不抬头,继续忙。
“陈师兄,送仪器的来啦,你去给签收。”
“等一下马上就来。”还是没有抬头,接着忙。
“陈师兄,午休了,吃饭。”
“就知道吃!去给我买俩包子。”仍然不肯抬头,还在忙……等等,声音怎么不对,陈平猛一抬头,看到刚刚说话的
人,正是杨锦。
“陈助教,再忙也要吃饭。”
老板发话了,陈平只好收拾了东西,拿上钱包和钥匙,准备去吃饭。多半个月过去,杨锦和陈平一起吃饭似乎成为了
理所当然的事情。刚走到一楼,还没出楼门,就听到张副院长的声音,内容竟然和陈平有关。
“胡主任,您办事也得按规章制度不是?”张主任插着两手,嗓门可真不小,“陈平毕业都一年多了,还住学生公寓
,都什么时候的学生啦?”
“啥?”老主任轻轻抚着四毛的头,“陈平是99级的本科,哎,化学二班的。”
“主任,我是说他都毕业啦!!”
“是呐,毕业那天哭的跟什么似的,明明都留校了,哭啥哭!”
“我的意思是,他得搬出去,不能再住学生公寓!!”
“公寓怎么啦?哪个学生又吵架啦?”
“没有!”
“那是阳台漏水啦?”
“哎呀,也没有!!”
“那你着什么急啊?”
“……”张副院长指着老胡主任,半天没说出话来。
陈平笑了笑,小声念叨了一句,“我又给胡主任添麻烦了。”
“怎么了?”
按照规定,学生毕业之后就必须搬出学生公寓。但实际上,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通常,毕业的博士会通过租住学
生公寓的办法,保留自己的公寓。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默许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