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聊了几个时辰了。”
欢喜眼睛一亮,“莫非他在劝我大哥跟许天岐和好?”
纪文南看着它纯真的模样,微微笑道:“兴许是吧。”
茶色淡的已如清水般,两人喝的却依然有滋有味。惆怅在空气中蔓延。
阿茂看着漂浮的乌云,淡道:“那时候的事,天界必然言传甚多吧?太上老君曾对我说,我若要修成上仙,定然是还
要再历一劫的。我不以为然,只想着,大不了便是五雷轰顶罢了,又有什么可惧的?现在才知晓,天下千般历练万般
劫难,又有什么,能难得过一个‘情’字?”
善柳拍掌笑,“你这话说的倒对。”
“如若,再重头来一遍,我定然收起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宁愿卑微的活着。”
那时候的他,刚入天庭不过百来年,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美好。认为那儿,便能出现自由和公平……
所以那次,洛卿真人轻薄,他愤怒的据理力争,最后甚至跳下诛仙台。
奈何桥畔,他饮下孟婆汤,跳入畜生道。然后,重新认识了洛卿。
那时候,他们只是两只小猫,基本没有自保的能力,却过的很幸福。两人靠在一起,便能忍受饥饿,忍受孩童的欺凌
。最后,他说:我们去炼妖术吧。
修习的日子很苦,他却始终觉得很快乐。最后他们能化为人形,两只手能够紧紧握在一起,冷的时候也能够相互拥抱
。慢慢的,不知名的情愫萦绕,他们摸索着更加努力靠近对方。
几百年过去,洛卿的法术越来越高,他说他想修仙。
许是前世还残留着太过强烈的意识,阿茂坚决的反对着,两人之间,渐渐出现裂痕。
“纠缠了太久,旁的杂念终还是抵不过相处在一起那么久的感情。他放弃了修仙,我很高兴,以为能就这样,一辈子
的相守下去。直到那一日,太上老君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知道他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想要成仙的愿望还是极其强
烈。呵,他应该天生便是该做仙的吧,这种做妖的日子,人人喊打的日子,他又怎么能习惯的了?可从一开始我便自
私的以为,只要有我在他身边,他就一定能开心,也会爱上这种日子的。”
到后来,太上老君拿出药丸给他们,说吃下去后,就能想起前世的种种。阿茂将药吞了下去,往事便历历在目。
“造化弄人,躲不过的便是躲不过,不管过了百年千年,都是这样。我们两没有说话,我转身而行,脑海中一遍一遍
的回放一起度过的日子……”阿茂微叹,随即嘴角竟露出淡淡的笑。
善柳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茶杯,忽而道:“其实,我们该喝酒的。”
年关又近,许天岐却还没回来。众人围聚在一起,倒比往年热闹上许多。阿茂许是那次跟善柳聊的愉悦,近来笑容也
添了些,看的小黑狗直愣,最后神秘兮兮的拉着善柳问他是用了什么法子。善柳自是笑,学着纪文南的模样揉揉它的
发,“小孩子,不该问的就别问。”
小黑狗脸黑的能跟自家的煤灰相赛,最后不依不饶的扯着阿茂的衣袖,“大哥,怎么样你才会开心?你告诉我?”
咕哝的声音响了半晌,期间夹杂着纪文南的呼喝和三只小妖怪的捣乱,屋内一时间竟是格外热闹。有孩子闻声而来,
拉着欢喜的手,眨着圆圆的眼珠唤欢喜哥哥,最后说:“欢喜哥哥,我的小马车坏了,你帮我修吧?”
小黑狗被拉了出去,三只小妖怪呼啦一声也跟着跑出去玩儿。室内静了下来,好一会儿,善柳斜睨着纪文南,“天劫
一到,你要拿这小东西怎么办?”
一贯从容潇洒的脸上显露出几丝难以捉摸的神色。纪文南望着窗外光秃的枝桠,心一阵一阵的发空。
他不过是修行未满千年的散仙,此番重铸凡胎肉体,只为修行圆满之后,再度过天劫,便能成为正式的仙人。小黑狗
再善良再纯真,终究是妖,他与它结合,损毁了些平日积攒的善行,对于天劫,就再也没有必能度过的把握。
纪文南回过神来,淡笑道:“还有三年多罢?时日一过,就拜托你们多照顾它了。”
阿茂突然开口,“不怕它难过?”
“它终究只是小孩子心性,现如今说不定只是当做在玩,一开始或许会难过几日,但时日一久,便能忘了吧。”他说
的平静,心却不知为何在发疼。
想到如果它,以后会忘了他,忘了跟他在一起的一切一切,他就开始难受。
从什么时候开始,是这么在乎这只小东西了?
十八
过了年,斑驳的天地渐渐长出了新绿,接而姹紫嫣红也冒了出来,绚丽的晃的眼睛发疼。欢喜看着院中那两株小小细
细的桃树,上面开着四朵五朵粉嫩的桃花,亮生生的让人从心底发出一阵欣喜。
小黑狗小心翼翼的伸出白嫩的爪子轻轻触碰,另外三只小妖怪也凑了过来。欢喜连忙拍开他们的爪子,恶声道:“你
们一边儿去,别碰我的花。”
三叶呲牙,“小气,你当就你这院子有桃花的?”
大根附和,“就是,这小武村家家户户都有种桃树,人家的花儿都该上万朵了吧?远远看着跟红霞似的,哪像你的?
哼,一眼就能数清。”
二干闲闲的开口,“不稀奇。听说远处有座望亭山,山上的桃树有上千株,春天别人家落的是春雨,人家那儿落的可
是桃花瓣,比这儿好看多了。”
三叶眼睛一亮,“那我们去那儿玩玩去?”
大根拍手,“好,不带这只小气的小黑狗!”
三只小妖怪兴高采烈的离了去,留下的小黑狗咬紧了下唇,突然间大吼道:“那些有什么好看的?这可是纪文南为我
种的,比别的都宝贝多了!”
心下不服气的想,就算纪文南为它种棵杂草,也比别人的金子金贵。
小妖怪们在远处做着鬼脸。
小黑狗凝了神,眼睛滚圆的看着那花瓣,伸出的手顿住,心跟猫挠了似的想要去触碰,却又害怕会伤了这花朵,于是
裹足不前,脸上一阵兴奋一阵犹豫。
这是纪文南为它种的花啊。
虽然那次,它是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来的,纪文南更是以漫不经心的神态听着的,却不曾想,他竟放在了心上。
纪文南会将它说过的话放想心上……
心头的热流像是要溢出来,小黑狗站在桃树前笑的一脸傻样,连善柳走到它身边,它都没有察觉。
善柳看着树枝上那少的可怜的桃花,心下暗暗叹气。
如今这般,这小东西在纪文南走后,当真能忘掉他?
一天一天,欢喜几乎快要睡到那花儿身旁,每日都是安静的看着那花,想摸又不敢摸。这番模样,着实让三只小妖怪
笑话了许久。若没人叫它,它几乎连饭也忘记要吃了。纪文南无奈,拖着它回了房,喂了一碗饭后,气恼的道:“小
东西,你喜欢我还是喜欢那花?”
欢喜咧开嘴,“都喜欢。”
纪文南无语,俯过身去重重的咬着它的唇,辗转反复后,意犹未尽的放开它的唇,语带威胁,“那谁重要些?”
小黑狗识时务,倚过来安抚他,“自然是你重要。”纪文南笑,小黑狗转了转眼珠,道:“不过,那桃树是你种给我
的,自然也重要。”
纪文南看自己还是跟一棵桃树摆在同一个位置,气恼的将它压了下去,双手毫不温柔的去扯它的衣服,在它还没嚎叫
出声时伸出指尖刺入它的体内,眼眸幽暗。
放不开,还是放不开。
纪文南自认心宽了近千年,却还是栽在了一只小黑狗身上。每次都被它气的说不出话来,心内却还含着对它的宠爱。
他知道,小黑狗之所以宝贝那花儿,是因为那是他种给它的。可是越看到它这么宝贝,他越难受。
以后,要如何来面对分别?
欢喜疼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纪文南安抚性的去舔它的前胸,将手指撤出,换上旁的东西冲入。
紧密的火热让他有些疯狂,欢喜渐渐也有了感觉,开始热情的回应。
一夜几度,情迷的两人自动忽略了屋外的一切,眼中只有对方。
待天明时,欢喜起床,看到地上残留的水渍和天空洗刷似的蓝,心内泛过一阵不安。它疾步的往院内走去,看到满树
的桃花时,微微发愣。
“怎么……怎么会?”看旁边树木的模样,昨夜定然是经历了很大的风雨,它以为那些花儿定然都被吹落了,没有想
到却还开出了新的花,灿烂美丽的好似梦境。
欢喜使劲揉揉眼,眼前的梦境还没散去,看来是真实的。
它走近过去,高兴的差点落了泪,伸出指尖碰到那小小粉嫩的花瓣,暖意自心头流淌而过。
这是……纪文南为它种的树儿开出的花……
地上留着的水映着蔚蓝的天,又是另一番景象。
阿茂从屋角走了出来,“你倒是好心。”
站在水洼旁看着天空的善柳唇角略勾,笑容明媚的勾魂夺魄,却仍带着一股清雅,“小东西可爱,我总不愿见它难过
的。阿茂,刚刚若非我这么做,你也会出手的罢?”
阿茂淡笑,“我总算是它的大哥,对它好是应该的。”
“那我也还是文南的二师兄呢。”
“呵,天界三太子去拜师,还不是存着玩闹之心?”阿茂靠近,“只是不知道近日可曾寻到好茶没?我倒是口渴了。
”
善柳笑,笑的肆意张扬,“我道你那么早起床是什么缘故,原来是存的这份心。呵,不如去我那小茶馆坐会儿?那茶
虽粗,细细品尝之下,也另有一番味道。”
“好。”
春日过去,许天岐倒是回来了。
欢喜惆怅的不得了,一整天唉声叹气,许天岐目光冷冷一扫,它连忙紧张的噤了声,不敢再妄动分毫。
阿茂倒不再让它陪着自己睡,每日早早的起来后,跟着善柳四处走走,脸上的笑容张扬的跟三月的清风一样,惊的许
天岐愣了半晌,然后抓着一旁经过的小黑狗,幽幽的道:“我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这样笑了。”
小黑狗颤抖的连忙向三只小妖怪使眼色,三只小妖怪很没义气的消失了个干净,恨的欢喜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许天岐似乎还沉浸在往事中,丝毫没察觉自己抓的是谁,只是仍然紧紧的抓着,让欢喜不能动弹。
他叹口气,道:“上次见他这么笑的时候,还是在舟山中,我们住在那住了几百年,那一日,漫山的狗尾巴草长的繁
盛,我折了一捧递给他,笑他每日脸上含霜如冰刃……”欢喜暗暗的想,你自己也一样。“他像是有些意外,伸手接
了过去,然后笑弯了腰。说他行走世间几百年,倒没见过谁这么小气送狗尾巴草的。我说,心意到了便行了,我们老
夫老妻还谈别的什么?”许天岐再叹一口气,眼中迷蒙,“那一日,他笑的当真好看……”
欢喜放弃了要挣扎的念头。
许天岐又道:“只是后来,我知道他是在生我的气了,气我想成仙。他不知道,在凡世间,我们尽管隐居在深山老林
,但身上元丹的气味浓烈,总会引起旁的妖怪的觊觎,有很多次,我们都受了很重的伤。那时候我就想,只要我们成
了仙,我们便不会再沦落到这么窘迫的境地,而我,也能保护他,让他不再受旁的妖怪的侵袭……”
欢喜若有所思,原来两人是没沟通好。
“再后来,我们忆起往事,我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去,心房竟充斥着前所未有的难过。可是我还是选择了成仙,选择了
到下界来降妖除魔。旁人只道我心性刚烈,面对妖怪从不容情。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有私心的。我知道他法力高深
,可越高深,想得到他内丹的就越多,我只有杀很多很多的妖怪,期望着去找他麻烦的,就会少一点。”
过了一千多年,每日午夜回梦,总能想起记忆中的那张脸,冷冽而情俊,微微扬起的眼角却又满含风情,端的让舟山
美景都失了颜色。那时候他们相互拥着,彼此虽然不常言语,但看着日出日落,听着蝉鸣鸟语,内心洋溢出来的,都
是幸福。
许天岐刚毅的脸上此刻满是愁思,欢喜侧过头去,只能看到他半张脸,看起来虽年轻,眼角却有皱纹,不说话的时候
,嘴唇紧紧的抿着,像抿过了一切的悲伤苦痛,只留给人一副坚强坚韧的面具。
那些东西,到底是怎么隐藏的呢?
怕是,藏了上千年了罢?
欢喜想不出他们以前相处时的情景,是会开怀的笑还是两人都隐忍着。它叹气,难不成这两人都以为,恋人之间真的
牵着一根线的么?只要内心想着什么对方就会知晓,所以什么都不说?
许天岐说了一大番话,内心似乎平静了许多。他侧过头来,看到欢喜,眉一皱,眼露凶光。
欢喜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他不会是,想杀妖灭口吧?
许天岐盯了它好一会儿,盯的它心内一阵一阵的发毛,才放开了手。
“你别跟阿茂说。”
小黑狗气的两眼发晕,“不说?你还不说?你究竟要等多久?难道你不说你以为这些心思大哥就会知道吗?屁,你不
说他怎么会知道?我告诉你,你要还不说的话就等上一辈子吧。”
小黑狗难得的英勇了一把,正自得意,看到许天岐射过来的冷光后,身躯一僵,连忙道:“好吧,你不说就不说,我
先走了。”
一溜烟跑回房,它紧张的拍着胸口。
池塘中的荷花也开了,细雨打着荷叶,发出叮咚的声响,那荷花亭亭玉立的如端方的少女,娇俏与大方共存。
欢喜白日看了还不够,到了傍晚时偏要采上一支,用大的瓷瓶盛满水放在房间里,任荷花的清香一点一点填满屋内,
脸上是一片惬意。
暴雨落了几天,小黑狗怕打雷,每次都早早的躲在屋子里,缩着身躯蒙住耳朵,看的纪文南一阵一阵的心疼。
善柳跟阿茂坐在庭院中,许天岐在一旁相陪。三人静的都不说话,天空有道易于寻常的亮光过后,虎啸龙吟般的雷声
便传了过来。
善柳看着那被压抑住的云层,忽而笑了,“这一场雨,下的倒是好。”
十九
欢喜近日总觉得许天岐跟它大哥之间亲近了些。阿茂不再躲着许天岐,两人偶尔也能静静的坐在一起,只是不说话,
许天岐发愣,阿茂在学着泡茶。
某一次,欢喜还听到阿茂说:“只怕善柳以后泡的茶,再也喝不到了。”
小黑狗紧张的想要去找纪文南来问,却怎么也找不到。等到了傍晚,却见他笑眯眯的从外面走了回来,手上提着白糖
糕,伸过手来揉它软软的发。
想要问的话突然就从脑海中消散了,小黑狗欢欢喜喜的抱着白糖糕啃着,再想起这个问题时,却又找不到纪文南。
连着几日都是如此,白天三只小妖怪在它身边闹,倒也不觉得难过,可一到傍晚,却希冀着那个人快点回来。
再过了几日,纪文南不再出去,善柳也待在庭院中,悠悠的说天气热,又斜了眼过来,“欢喜啊,替我做把扇子吧?
”
欢喜咬着唇瞪他,却又乖乖的去抱了青翠的竹子,用刀削成薄薄的片,再雕刻上细致的花纹。最后用上好的油纸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