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逸说,这是我个人私事。
寅生咬紧下唇,问,你的私事?
温逸看向众人,去替其他人疗伤吧,他们没有天气护体。
张原搜寻黎月的影子,只在雪地上发现了一只狐狸。
鬼差说,他受伤太重,道行都被废了,现在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张原弯腰抱起毛茸茸的狐狸,手下感觉到温热的躯体虚弱地呼吸。抚摸着狐狸的身体,轻声问,黎月,我是张原,你
还会记得我吗?
狐狸享受般闭上眼睛,朝他怀里蹭了蹭。
百花仙子说,我能否将它带回百花谷,它可以在那继续修为。
张原思考良久,说,狐狸,我想你是愿意的。
百花仙子将狐狸抱在怀里,说,我总觉得以前见过这只狐狸。
张原说,或许吧。
易连走近温逸,说,你心里究竟藏着什么。
温逸说,这次,你伤的不轻。
易连笑,阎王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死不了。
温逸说,伏羲琴。
易连顿了顿,问,什么?
温逸沉默。
易连说,传说中的上古神器伏羲琴,魔君手里的那把破琵琶的东西就是伏羲琴?
温逸点头。
易连说,也不是很厉害嘛,你看我们都没有死。
温逸说,他本就无杀心。
易连皱眉,那你刚才白白欠他一个人情?
温逸说,至少你现在没死。
寅生走过来对易连说,我帮你疗伤。
易连挥挥手,不用,这点伤也就挠挠痒。
寅生不勉强,问,可有克制伏羲琴之法?
温逸说,有。伏羲琴分雌雄,两者相生相克。
寅生问,另一把伏羲琴在哪?
温逸回答,死界。
易连说,死界?没听说过。
温逸说,穿过魔界,渡过弱水,过了奈何桥,越过彼岸花,就是死界。
易连说,穿过魔界本就不易,弱水、奈何桥、彼岸花,没有人去过那里,那里没有生灵,是三界禁地。
温逸说,那也是死界的入口。
温逸看向寅生,问,你可愿意去取另一把伏羲琴?
寅生目光坚定,我去!
易连摇头,他可是唯一的皇子……
寅生说,正因为我是唯一的皇子,才更有责任去!
温逸说,不仅路途艰险,伏羲琴还有上古神兽看管,你要小心。
寅生点点头,说,我答应你取伏羲琴回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温逸说,好。
温逸捡起那断为两截的七星宝剑说,你把它带在身边,依靠你体气滋养会慢慢熔合的。
寅生躬身拜了三拜,说,寅生走了。
皇冠少年潇洒的身姿离清风泊越来越远,温逸禁不住叫了一声,寅生——
脚步停住,少年回头轻笑,重又踏步而去。
易连说,此去凶多吉少,你不怕他再也回不来。
温逸说,我一手教大的孩子,我相信。
易连看向清风泊,突然伸出手来抓温逸的手腕,温逸避开,一脸淡然。
易连问,你是让他取伏羲琴,还是为了支开他?
温逸说,伏羲琴。
易连不置可否,说,我还是回地府吧,本来寅生把我叫来商量借道冥界从后方突袭魔君,现在估计一时半会也打不起
来了。
鬼差捅捅张原,使眼色。
张原说,易连,我送你一程。
易连笑,你以前是不是心里一直骂我是死阎王。
张原没笑。
易连说,其实不远,权当散步吧。
前几日下的雪结成冰,路上有些滑。两个人并肩走着,一路竟然无话。
月亮没有了,星星也不见了,雾气蔓延,隐隐的有哭声传来。
张原觉得很冷,抖了几抖。
再走几步,走进无尽的黑暗中,尖锐的风声撞击着耳膜,似有野兽张着巨口在头顶盘旋。
张原不自觉靠向易连。
易连突然停住。
张原想看易连的脸,但是看不见。
张原有点后怕,问,易连?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轻轻地说,我在。
张原问,怎么不走了?
易连笑,还要向前走吗?我怕你回去做噩梦。
张原说,鬼还会怕什么?
一阵沉默,两人牵着手并肩向前走。
张原踌躇开口,问,易连,你能不能说说你和她的故事?
易连说,谁?
张原说,就是我的前世,九百八十年前的那个前世。
易连一阵沉默。
张原说,我收回刚才的话。
易连轻笑,我是想,如果一个人可以承受痛苦,就没必要让两个人承担。
易连突然松了手。
张原站在黑暗中失了方向。
易连说,回去吧,前面就是地府啦。
张原说,易连……
无尽的黑暗中,没有回应。
鬼应该是习惯黑暗的,但在这里张原只感到害怕,害怕什么呢,一个人孤单的那种害怕。
第十二章
张原浑浑噩噩的回到了清风泊,天已经亮了,但阴的厉害。百花仙子已经不在了,狐狸也被带走了。张原想自己还未
同狐狸告别呢。
温逸站在湖边,安静的看着花中心的莲心正在慢慢长成。晗老板还是那么低调的守在一边。
鬼差看到无精打采的张原,说,我在等你。
张原问,等我做什么?
鬼差说,地府发给我的命令,你重新入三界轮回。
张原以为自己听错,轮回?
鬼差说,也就是,你可以重新投胎做回人了。
张原问,是易连……
鬼差沉思片刻,说,本来我答应不告诉你的。
张原抓紧鬼差,问,易连做了什么?
鬼差说,你已出了生死道,纵然他是地府神君也无权随意更改你的未来。
张原问,但当时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变成孤魂野鬼。
鬼差说,当初并不是因为阎王的疏忽你才错过了轮回出了三界,是定数,这一切并不因个人而改变。
张原慢慢松开手,说,我一直错怪他。
鬼差回答,是他选择不说。
张原问,那他,会受到什么惩罚?
鬼差说,不知道。
张原冲过去,问温逸,你是神君,你应该知道易连会怎么样。
温逸说,他既然是地府神君,就知道该有的结果,他会有分寸。
晗老板安慰,放心,如果玉帝撤了他的阎王,我想也是好事。
张原转过弯,对啊,那个地府简直就是地狱,最好是不做!
晗老板笑,地府本来就是地狱。
温逸说,易连一片好心,张原你不要辜负了。
张原点点头。
那以后就见不到这家伙了。
张原微微叹气,要回去做人了。
啵的一声,清风泊中的那朵荷花慢慢张开,现出包裹其中的莲心。白色的珠子似乎还带着些水汽,泛着微光。
温逸安然的双眸中有了喜色。
右臂轻轻抬起,莲心被送入温逸手中。
温逸转过身看着晗老板,说,你跟随我这么多年,以后就去想去的地方吧。
晗老板很安静,说,我能去哪呢?
温逸没说话,盘坐在湖边,双手合十握着莲心。
白光笼罩温逸全身,莲心自他手中轻轻飘出,在清风泊上面停住。
张原问,湖儿会醒过来吗?
鬼差说,温逸要做的事情,好像都能做成。
莲心慢慢膨胀,化成细小的颗粒,落入清风泊。湖水起了波澜,一条白龙隐现其中。
白龙的身体自湖中跃出,由透明转为鲜活的肉体。
温逸身上的白光越来越亮。
龙啸一声,白龙飞腾入空,在空中几个盘旋,搅得大地微微颤抖。
白龙飞入湖水中,溅起层层水浪。待湖面恢复平静,淡淡水汽中湖儿轻巧的身影走出来。
温逸身上的白光逐渐变淡,身体也在变淡。
湖儿道一声,先生,是惊喜。再道一声,先生,是慌张。
温逸的身体正在变为透明,面对慌张奔来的湖儿,他轻笑。
湖儿的手穿过他的身体,什么也握不住。
越来越淡,消失不见。
只剩下清风泊周围淡淡的水汽。
湖儿无力瘫坐在地,张原和鬼差愣在原地。
湖儿问,为什么?
晗老板说,别伤心,他并不是为了救你才——,他只是为了救你才等到现在。
张原问,温逸,他,他……
鬼差看向晗老板。
晗老板望向身后,说,这一切,他应该知道。
魔君金摇。
黑衣的魔君,众人看清了那张脸,线条分明。
金摇说,他并不是魂飞魄散。
湖儿问,他到底去哪了?
金摇回答,清风泊底,他将自己的元神种在清风泊,在帮你守护莲心之前就在清风泊。
平静的清风泊水面,水汽慢慢散去。
金摇说,并不是我魔界要侵吞天界领地,实际是天界的边界出现了塌陷,天界向后收缩一寸,魔界便会自然增进一寸
。而天界出现的那个窟窿就在清风泊下面。
鬼差问,天界为何会塌陷?
金摇说,如果知道答案,元上就不会做出如此牺牲了。
张原说,温逸他,他——
金摇说,是的,他将自己的元神补上了天界的窟窿。若天界不再塌陷也就罢了,不然他的元神终会消散。那时,世间
再无元上神君。
张原问,为什么唯独是他?
晗老板说,因为他是元上神君,喜欢自我牺牲的元上神君。
鬼差说,他是为了寅生吧。
入冬已深,清风泊的水终于结冰了。
鬼差说,我也该回去了。
张原默默地坐在一边。
鬼差说,再见,你终于有了一个归宿,枉我那么多年跟在你后面跑。他可以为你做到,我不能。
张原站起来,抱了抱鬼差。
张原说,我想哭,但是哭不出眼泪。
这算是永别吗?
鬼差说,我想这件事应该告诉你。
张原问什么。
鬼差说,易连答应任职满了之后继续做阎王,换你重生。
张原想起了那无边的黑暗,黑暗中一个人的寂寞。
鬼差说,继续的意思大概是以后的所有,生生世世。
张原问,他疯了吗?
鬼差说,每一任的阎王权力是有限的,但若是有人连任九届,九九生阳,阎王便有特权可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他只是
提前行使了这项特权,所以他也受到了小小的限制,九任之内不能擅自离开地府一步。
张原说,这才是你真正隐瞒我的真相!
鬼差说,对不起。
张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鬼差说,也许还得及,你去地府找他消了你的生道,一切也许还可以挽回。
张原如风般消失。
鬼差打量清风铺,说,我走了,竟然只剩下了你一个。
晗老板在柜台后面静静看他。
鬼差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晗老板为何在清风镇?
晗老板拨弄着算盘,发出啪啪的声音。
鬼差说,是因为温逸?
只有哗哗的翻账册的声音。
鬼差放弃了,转身走出清风铺。
晗老板却在这时开口,我替温逸等寅生回来。
鬼差停住的脚步继续向前,远离清风铺,也远离了清风镇。
走之前,鬼差来到了清风泊。
湖儿在那。
鬼差说,你也该走了,回你的龙宫去吧。也不知道下任仙官是谁。
湖儿说,我不走,我要继续做清风泊的仙官。
鬼差叹气,做这小小的仙官,龙王只是让你历练历练。你毕竟是龙,不适合这小小的清风泊。你属于海洋。
清风镇还是原来的清风镇,只是清风泊旁边的染坊早已经破败,清风泊旁边的教书先生也消失无踪。
清风镇已不是原来的清风镇,因为晚上的清风铺总是门扉紧闭。
——卷一·完——
〖卷二〗
第十三章
三界如常。
清风镇如常。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之时,清风泊开满了荷花,风吹摇曳,花香漫漫。
染坊重新开张,学堂再现书声。
开染坊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每天双手沾满染料,忙得不亦乐乎。就算是他周身沾满了染料也不显得狼狈,倒更显出一
些纯朴自然。每天傍晚,经过清风泊的人都可以看见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在湖边清洗,清清的湖水瞬间五颜六色,男
子看着看着偶尔会发呆。
每在这个时候,学堂里放学的孩童欢快地往家赶,年轻的先生微笑着目送。待最后一个孩子消失在视线之外,这年轻
的先生走向了湖边,总会对这个中年男子说一声,爹啊,清风泊都快让你变成染缸了。
中年男子望向西下的太阳,总会答一声,明宣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
两个人并肩走向清风镇,地上一双影子是一般大。
当两个身影越来越小,太阳瞬间去了山另一边,黑夜来了,清风铺的门便关上了。
已经有很多年,晚上的清风铺没有客人。
这一天晚上,却响起了哒哒的敲门声。清风铺小小的油灯扑的一声,爆了灯花。
晗老板还是那个样子,因为他本来就是很老的样子。常有人问他到底多大年纪了,晗老板总会皱着眉头拼命想,然后
回答,记不清喽。
黑衣男子无声无息进来,晗老板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表示。
黑衣男子坐下,说,你知道我会来。
晗老板破天荒沏了一壶茶,从柜台一边走过来坐下。
会来的那个大概不会敲门。
黑衣男子说,这倒不一定,弱水奈何桥彼岸花一行,可以让人变成神,也可以让神变成魔。元上总有让我佩服的地方
。
晗老板拿出来三个杯子,倒满。
黑衣男子微笑,没有声音,取了近前一杯,说,有幸领略温晗茶艺,几世的福分啊。
茶气氤氲,缓缓上升,茗香怡人。
茶水倒入茶杯嘟嘟的声音,飞蛾扑向烛火,又突然飞走。
晗老板看着手中的茶杯,不是对黑衣男子说话,那就是对别人说了。
茶水都凉了,进来吧。
依然是穿金丝长衫的少年,少了青涩多了成熟。头上没有任何装束,只一根发带。腰间挂着七星宝剑,完好如初。
寅生只是站着,问,他为什么要骗我?
渡过弱水,越过奈何桥,穿过彼岸花,什么都没有,根本就没有另一把伏羲琴。
晗老板将凉的茶水倒掉,又斟了一杯,示意寅生,坐吧。
微暗的灯光照着少年微黑的面庞。
金摇说,也许元上真正的意图并不是让你取所谓的伏羲琴,只是让你走这么一遭。弱水三千,可以腐蚀世间一切生灵
。奈何桥摄人心魂,可以让一切仙妖魔心生幻象。彼岸花,极美又极毒。这些你都经历过来了,也许这才是元上真正
的用意。
晗老板说,目的重要,过程更真实。
寅生目光闪亮又迷蒙,穿过彼岸花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他并不是让我来寻找伏羲琴,他只是想支开我。明明答应了等
我回来,为什么要骗我?
晗老板说,如果他能够告诉你,不会瞒你。
寅生问,有什么是不能够告诉我的?
晗老板说,有些事情不能靠别人告诉自己,应该自己去寻求答案。
寅生沉默,半响,举杯饮尽,说,我不会一直是他的徒儿,总有一天我会和他并肩担当。
晗老板点点头,好像又叹了一口气。
寅生起身,走到门边,又回头说,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金摇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做出如此牺牲,按理应该告诉为之做出牺牲的这个人,但是如果说出来并不能改变时局,又何必呢?寅生虽然成长
了许多,但他能承受得了吗?晗老板站起来走向柜台,那一直挺直的身子似乎有些躬了。寅生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
是王母,不是玉帝,而是元上神君。温逸之于寅生,如父如师如友,这一份感情即便是生死都无法阻隔。温晗我没有
这个勇气来告诉他。
金摇说,他迟早也会知道的,告诉他的那个人会是我吗?我金摇平生所敬之人只元上一人,怎能见他如此默默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