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熟悉的感觉,那样压抑的眼神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
「这边请,总裁等您很久了。」方姐比了个手势,将男子请入电梯内。
微颔首,男子踱入偌大的透明电梯。
「方姐,等、等一下。」君清晏也不晓得自己哪根筋不对,明明有正当理由请对方停下脚步,却偏偏只想到伸出手去直接挡下即将关闭的电梯门。
「清晏!」有些讶于他的无礼与唐突,方姐皱眉嗔了他一眼。
「时先生叫我送一打原子笔上去给他。」将小推车推入,君清晏紧接着跨进电梯。
搞不懂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膏药的方姐只是略带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径自按下了三十五楼的钮掣。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没有时间想寒暄的话来打破电梯内的寂静,「叮咚」声响,他们已然出现在以雪白大理石为地板的大厅。
「请跟我来。」方姐脸上又换回职业性笑容,踩着三寸高跟鞋,「哒哒哒哒」在长廊上发出刺耳跫音。
君清晏好奇的东张西望,这是他第一次踏上三十五楼,也是第一次踏进时文桀的工作场所。
感觉比家里的布置还要差。
君清晏不觉微蹙眉。到处是冰冷的大理石墙壁、大理石地砖,除了地上摆放的几只蟠龙花搭配得恰到好处外,他还真会以为这悬挂了「生人勿近」的告示看板。
横看竖看都没有温度。
边打量着摆设,边跟随着前头的人左拐右弯,最后在尽头处的两扇式红桧木门前停了下来。
方姐在门上轻敲了敲,听见里面传来低醇的同意嗓音后才扭开门把,对自己身后的人比了个「请」的动作。
眼看男子微笑步入总裁室内,君清晏随后正要跟上时,却被一双青葱玉指给逮了回来。
方姐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
「等到他们谈完正事你才能进去,要得到总裁允诺才可以,不能这样冒失。」交代完后又像对待弟弟般揉了揉他的发,方姐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这是基本的礼貌,不要忘记了。我还有事要先去忙,我信任你,你要乖乖在这等他们出来。」
温驯的点头,眼角余光却偷瞄到一旁的木门──君清晏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方姐却已捧着不知道打哪来的一叠数据逐步离开他的视线。
他所要做的事情只是等待男子出现,然后将原子笔交给时文桀而已……为什么第一次觉得等待竟是这么样的漫长?
不过就是两个大男人在谈公事而已,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但是……那男人的压抑眼神真的看起来好无助、孤寂,让他有种意乱情迷的感觉……
可恶,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发情中的动物了!?明明可以百分百肯定自己喜欢的人是桀哥了,为什么却又因为陌生人的眼神而动摇了意志?
握起拳,轻往自己头顶敲了几下,君清晏对自己极其容易被诱惑的滥情性格感到一丝痛恨与愧疚。
隐约听见有争执声,原先忙着忏悔的君清晏闻声丢下小推车慢慢往门边移动,边移动脚步边像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着。
不是他要偷听哦,是他们门没关好,留下这么一道缝。
自我催眠了好久,他终于壮起胆做十八年来第一件偷窥的坏事。
他将背轻贴在紧扣的门板上,透过半虚掩着的红桧木门缝,不费吹灰之力便看清了房内的景象。
他的嘴惊讶得合不起来。似乎,也听见自己体内发出某种声音。
心碎的声音。
他看到不得了的事情。
总裁室内,时文桀正闭着眼,一脸温柔地将那个与他差不多高大的男子拥搂在怀中,那一刻,君清晏几乎可以确信看见他脸上漾着幸福。
原来,冷峻若冰山的人也会有这么柔软的一面啊,只可惜,那样的温柔,永远不属于自己……
心很痛,就像被狠狠刨空,缺了一个角在那淌血。
如果得不到的最完美,那他可以去强求残缺的圆满吗?
曾经想过靠地利去掳获时文桀的心,可是似乎,一切都来不及。
他不要完美,他只要一个能放手去爱人的机会,如果天时没有,他不在乎靠着地利与人和去扳回一成。
他很努力也很卑鄙地替自己创造过机会。他故意让时文桀习惯有自己在身边的生活,更一步步进驻他的世界,让他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
只可惜,似乎还是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缕缕光线自玻璃窗外洒入总裁室内,相拥的两人沐浴在金黄色光晕下竟是那般契合,让他连介入的空间都没有。
也没有心破坏。
虽然他很喜欢时文桀,但是他不强求,如果真的不能得到想要的情感,他不会勉强,只会退一步选择祝福。
他的家庭就是在半强迫的关系下所建立,所以他们生活得很不快乐。
由于有这样的认知,他更明白感情不能强夺,也并非财富所能换取。
推着手推车,君清晏悄悄离开了不属于他的地方,就像没出现过一样。
只有大理石地砖上晶莹的水珠能证明他曾经在门边无声落泪,默默替自己那还来不及抓住便消逝的爱情哀悼。
◇◆◇
「有心事?」放弃电视里的新闻片段,君母斜眼睇着失魂落魄的儿子,更多的目光是胶着在他手上。
「没有呀,妈,你看我笑得多灿烂啊……」君清晏咧开嘴露出大大的笑靥。
「……」再度瞄了他的手一眼,君母清了清嗓:
「小晏,苹果。」
都已经削到只剩下果核还不自知,这样叫没有心事?
「啊、啊。」君清晏显然也被自己的杰作吓了一跳,一脸尴尬的瞪着横躺在垃圾桶中的果肉。「妈……对不起。」
原来是想靠削苹果来转移注意力,没想到竟然会……唉。
「没关系的,快把刀放下吧,你这样神魂颠倒的态度还拿着刀才让我担心。」虽然只是把水果刀,她还是怕他伤到手。
或许,这就是一个母亲的心态吧,永远在替自己的孩子操劳。
「噢……」乖巧的进盥洗室洗干净了水果刀,顺手套上刀鞘。
「有话,要跟我聊聊吗?」拍了拍身边的床位,君母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
认命似的,君清晏斜坐在雪白的病床边,脸上却有着难以掩饰的落寞。
他妈妈可以这么清楚他的想法与感觉,为什么与他几乎朝夕相处的人却丝毫无法察觉?
「别光顾着叹气。」听到他低叹出口,君母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生什么事了?」
要是女人的直觉没错,肯定和那劳什子桀哥有关系。
「妈……我想……唉……」又无奈的低喟,君清晏一句话拉得老长。「我可能,失恋了。」
真的不要紧,只是失恋而已,但是为什么,他的心这么痛?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不是没有分手过,可是第一次,他的心空虚得像是不存在,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为什么,那个男人要这样根深蒂固的深驻在他心房?为什么,他好想念他醇厚的嗓音与令人心跳加速的麝香?为什么,他好怀念他的怀抱与冰冷的吻?为什么……又为什么眼泪要不争气的掉下来……
「小晏……」君母从床边矮柜上抽出张面纸,好温柔的替他拭去泪水。「我想你知道,爱情无法勉强的……如果你难过,哭吧,我会一直在你旁边陪着你。」
看到自己的儿子爱惨了个男人,她心中其实五味杂陈,明知道强求的爱情不可能天长地久,却仍私心希望能有另一个奇迹降临在他身上。
她也看得出来时文桀是个不错的人,或许外表冷酷不易近人,但最少,是个有担当、足以当避风港的可靠男人,也是个能令她将自己捧在手心疼的孩子托负的人。
只可惜……唉……
「他骗我……他说他会陪在我身边不让我孤单的……为什么……为什么……」以往,在自己身边柔声安慰的都是低醇嗓音与温暖大手,为什么,这样美得不切实际的曾经竟然会变成回忆而已?
「小晏……」心中其实有些醋味的。君母虽有些不满在自己儿子眼中自己的安慰竟然比不上另外一个男人,但仍好声安抚着他的情绪。她也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错综有多么复杂,有些东西,不全是仰仗亲情所能温饱。
又接过第二张面纸擦了擦脸,君清晏用低沉却带着颤抖的语调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搬回去。」或许那个旧家充斥的尽是些不愉快回忆,都总比他留在时文桀家,成天面对他的人、他的声、他的气息与他的影子那般折磨的好,他承认他输了,像个懦夫,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
怔忡半晌,君母漾起怜爱的浅笑。
「当然好,那本来就是你的家。」停顿了些许,君母忽然敲了敲自己的腿。「小晏……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恩?」用衣袖再度抹净自己原先被泪水打湿的脸颊,君清晏眼中有着困惑。
「医生说,我的腿可能可以靠复建好──」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被听到好消息而一扫失恋阴霾的人紧抱住。
「真的吗?」君清晏好开心地抱紧怀中伟大的女人,眼角又渗出泪。「那等妳好了、出院了,我们一起回家去整理房子。」他不孤独了,他的母亲会陪伴他──就算失去了那张恋慕不已的容颜。
「好、好,等我好点了,我也可以去赚钱,我们母子俩一块儿生活。」回拥住因喜悦而落泪的儿子,君母不觉微皱眉抱怨:
「别哭了,傻孩子,你别让我以为我是生了个水做的女儿。」
君清晏闻言先是呆愣,然后口中逸出笑声。
母子俩就像傻子一样在病房里笑着,不断勾勒脑海中两人一起生活的幸福情景,直到护士长因探病时间到来撵人才停下笑声。
心情因为天大喜讯而好很多的君清晏追了半天才赶搭上末班公车,就在摇晃恍惚与窗外的点点灯火中回到了寄宿两年的家中。
看着满屋子沉闷的蓝,他忽然有那么一点不舍。
以后,他会想念这里,也会想念那个老是带着忧郁气息的男人。
望了望腕表,表面指向十一点半。
他还没有回来。
坐在房间收拾着行李的人频频看着时钟,眼中逐渐浮上担忧。
他……还没回来,到底是去了哪呢?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正当他又准备胡思乱想时,划破寂静的电话声响了。
想也没想,他提起电话就是一阵大喊:
「桀哥!」
(……)电话那头的时文桀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呆了两秒才找到自己声音。(我会晚点回去,你先睡,别等我了。)
背景音乐很吵杂,不过朦胧中夹杂着男人的声音。
「哦……」也对,他今天才碰见阔别已久的情人,会想避开自己这个万瓦灯泡而独处在一起也是正常的……「玩得愉快,晚安。」
(……?)听出他声音异样低哑的时文桀本想再问些什么,却因君清晏强烈想挂电话的音调而打消了念头。(晚安,早点睡。)
将子母话筒放回基座上,君清晏将自己拋入柔软的大床。
对啊,他好傻,时文桀身边都有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情人了,怎么还会想到自己?
一切都是自作多情……梦,该醒了……
趴在床上,君清晏觉得自己好无奈又好无力,只能任由心酸的苦处自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为什么神要赐给人情感呢?又为什么,爱情是这样不着边际、难以捉摸的东西?
为什么,他要像个笨蛋一样去爱上时文桀?
又为什么,要这么样的死心蹋地……
第十章
感觉没有睡多久,因为一直有急促的电铃声在扰人清梦。
君清晏打了个呵欠,不经意睇向墙上的挂钟。
十二时三十五。
没有睡多久啊……
死拖活拖才舍得离开被窝去起身开门,却在打开大门、看见门外那张脸时停顿在当场。
那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
「妳是……」好眼熟,绝对是最近才见过。
嘴角微扬,女子轻笑。
「小弟,你记性真差呢,还是说,睡傻了?」见他仍在思索,她索性出声提醒他。「我姓桂,单名一个萸。你忘了──我们在警局、酒吧见过。」
「嘎!」被吓得睡意全消的君清晏先是倒抽一口气,然后在开门后迅速向后跳了一大步。
是那个老爱揉着他头发笑得花枝乱颤的奇怪女人!
「哈哈哈,看来你想到了哦。」果然是有趣的小东西。
「妳来找桀哥吗?」躲得好远、紧搂着垂地的落地窗帘,君清晏活像只深怕饿虎扑来的无辜小白兔。「他不在。」
一想到时文桀可能正与久违的情人亲热的腻在一起,他就像被针在蜇一样,浑身上下不舒服。
「不,我找你。」她当然知道时文桀不在,因为数十分钟前他们还在一起把酒言欢呀,只是有些话,就是得趁他不在才好开口挑拨。
「找我?」他一脸疑惑。他俩并不熟吧?哪来的话题可以让她迢迢特地选在夜阑人静时赶来找他聊?
「对呀。」捡了张距离自己最近的沙发,桂萸双脚交叠的优雅坐下。「你也坐啊,你这样站着我有压迫感。」
她才号称一五五耶,眼前年纪小她将近十岁的人最少也有一百七十公分以上,这样说话,她压力很大呢!
傻愣愣的君清晏也找了张离她最远的沙发坐下,手中改抱一只靠垫。
「有事?」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想破头也不明白她所为何来?
正了正神色,她一脸严肃。
「我知道你喜欢阿桀──」直接破题,她的话惹来某人清秀的脸上染了嫣红。「但我不认为他会爱你。」
君清晏因她单刀直入的无情话语而怔了怔,露出一抹凄苦的笑。
「对啊,桀哥,不会爱我。」但他克制不了自己心里的暗恋之意,只觉得满溢到让他近乎灭顶。「或许他已经有了个完美的情人,但仍没有人能约束我对他的感情。」
得不到,总可以偷偷放在心里怀念吧?最少,他真的曾经对自己万般温柔过。
桂萸直勾勾盯着他瞧,脸色并没有因此而舒缓,反而呈现一种无表情的异状。
「他有了情人……」桂萸掠眉,眼中闪过狡猾的光芒。「对啊,那个人很优秀,他们是绝配。」
看来,有人误会了。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以挑拨离间的很愉快。
「我知道……」这样刺耳的话不用她来重复,他看过那个潇洒的男人了,斯文挺拔。
「那你还不放弃他?」气氛骤转,冷着张脸,桂萸脸上有着寒霜。「阿桀是个冷若冰霜又有洁癖的男人,很少有人能容忍他的硬脾气,你到底为了哪一点喜欢他?金钱?名望?」
「不是的!不是妳所说的那样!我也不是因为他有钱才喜欢他,我知道桀哥看起来很冷酷,但是他人很好的,只是不善于表达;他也没有洁癖,他只是潜意识认为害死手足的自己很骯脏污秽,所以才不喜欢与人接触……」察觉那两道紧盯着自己不放的胶着目光,君清晏的脸倏地红透。
他、他在说什么啊,这种说法好象他俩有多熟、感情多好一样,明明一切都还是他的单相思……
真想替小弟吹口哨叫好!桂萸的眼角在笑。
要是正忙着困窘的人愿意分一点注意力给一旁的人,他可以轻易发现她眼中的笑意有多么强烈。
阿桀啊阿桀,你哪来的福气碰上这么一个愿意懂你、爱你的人啊?不好好珍惜把握可就太傻喽。
「可是,」她露出困扰的模样。「阿桀是有名望、有地位声誉的男人,他目前有情人的事情可说是件秘密,知道的人不超过十根指头;不过,你对他的爱意太炽热、太明显,要是传出去他被个小他十岁的同志紧缠不放甚至同居,会替他带来负面形象的伤害──你懂我的意思吗?」
可爱的小弟呀,为了阿桀的幸福,得辛苦你了。
君清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一昧追随那抹孤寂却令他倾慕不已的背影,他只晓得对他展现赤裸裸的真情告白,却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令他遭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