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帆把他那只手捉过来,按在脸颊上,低低地喊:“言冰。”
言冰没有吭声,陈旭帆叹息似的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也不顾屋里还有其他人,将言冰的手指含进了嘴里。指尖碰到
暖湿的口腔,言冰吃了一惊,刚要抽开手,却被咬了一下,虽然陈旭帆没太用力,却也在他手指上留下了一排红色的
牙印。
“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永远都是。”陈旭帆贴著言冰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说完他把头深深埋进了言冰的枕头
,半晌枕间飘出一句压扁了的低语:“我跟他们断绝了关系,我……只有你了。”
言冰是1月下旬出的院,天本来就冷,偏又下起了雨夹雪,地下泥泞不堪,从医院到火车站出租车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
,幸而陈旭帆喊的是那位熟悉的司机,一路说说话,倒也不觉得无聊。司机很热情,却也很懂分寸,关于言冰的眼睛
,关于陈旭帆父母的态度,关于他们未来的打算,他一句都没问。陈旭帆心里很感激他,临下车时,特意多给了点钱
,谁知司机一把攥住他的手,把钱按回到他的手心里,陈旭帆刚要说话,司机冲后排座位上的言冰努了努嘴,笑著说
:“有机会再来玩,多多保重!”
可能因为快到年底了,车站里人很多,陈旭帆既要扶著言冰又要照顾行李,相当的辛苦,如果不是因为钱不凑手,他
绝对会坐飞机回去,可是父母已经切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卡上余钱也不多了,刨去下个学期的学费,光对付房租都很
困难,可言冰得长期服药,两个人还有吃饭问题要解决,想到这里陈旭帆头都大了。好容易挤上了车,陈旭帆把言冰
安顿到靠窗的座位上,汽笛长鸣,火车隆隆地开了出去。
言冰安安静静地坐著,他的头发才长出来一点点,陈旭帆怕他冷,给他戴了顶白色的绒线帽,他的五官本就秀气,大
病之后人特别清瘦,又被帽子压住了眉毛,乍一看倒像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乖巧里透著几分可怜。出院前,言冰的主
治大夫跟陈旭帆谈了一次话,他告诉陈旭帆手术对言冰的视觉神经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言冰再不可能复明了。当陈
旭帆把这一切转告给言冰时,言冰只是笑了笑,说:“哦,看来得买副墨镜了,还有导盲棒。”陈旭帆当然不会让他
用那些,他讨厌任何让言冰看上去有所残缺的东西,可言冰空洞的眼神却是他怎么都无法忽略的。陈旭帆望著言冰出
了神,他不由问自己,这个人真是我要的吗?将来又会怎样呢?车厢里暖融融的,外面又冷,两股气流一激,玻璃窗
上罩了层白茫茫的雾气,外头的世界一片模糊。
应付完期末考试,陈旭帆去了一趟傅衍哲的办公室,老头把办公室的门落了锁,交握著双手,默默地听著陈旭帆的陈
述。隆冬时节,天黑得早,暗沉沉的屋子里只有傅衍哲!亮的秃头泛著一点油光,陈旭帆忽然觉得有点灰心,但除了
这位老教授,他实在没有可以求助的人了。
“陈旭帆,”傅衍哲叹了口气:“我没法说你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是建筑系是五年制的,你还有一年半的学业要完
成,远的不谈,这一年半你有什么打算?”
陈旭帆点点头:“学费方面,我希望能申请助学金,另外,我也可以去打工。”
“打工?去帮人刷盘子吗?”老头拧起了眉毛:“坦白说,我对你参加TBS的那件作品非常满意,你已经具备了必要的
素质,只要你肯下功夫,再有个十年,不也许只要五年、三年,你必能跻身一流建筑师的行列。但是,这三、五年非
常关键!”
陈旭帆咬紧了嘴唇,傅衍哲从不轻易夸赞学生,陈旭帆相信他的判断,更知道这番话的分量,正因为这样他的心更乱
了。
傅衍哲摘掉眼镜,揉了揉鼻梁:“我会帮你申请助学金,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家里的经济条件太好了,很可能申
请不下来。”
“有钱的是我的父母,我们已经断绝了关系。”
傅衍哲苦笑:“有法律文书吗?再说了,你们总是亲骨肉,可能的话,我倒是建议你去跟他们和解。”
陈旭帆重重地摇头。
“年轻人的爱情啊……”傅衍哲歌咏般地叹息一声:“我能给你的只有一句话:不要影响学业,前途是你自己的。”
春节前的最后一天陈旭帆和言冰搬离了原先的公寓,那套房子的租金太高了,他们负担不起。新找的房子离学校远了
点,骑自行车的话单程需要45分钟,但是急切间要找租金便宜的小房子并不容易,陈旭帆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考虑
到言冰失明后行动不便,陈旭帆特意挑了底楼的房子,但一住进去他就后悔了,这是一栋位于旧城区的老屋,年久失
修,门窗透风,本来就够糟糕的,底楼更是阴冷不堪。言冰手术后身体虚弱,经不得冻,陈旭帆理完东西回头一看,
他人陷在椅子里,嘴唇都有些紫了。陈旭帆看著心酸,拿过条被子,把他连人带被子一起裹到了怀里,言冰愣了愣,
脸靠上陈旭帆温暖的胸膛,这才明白过来,微微一笑,回抱住了他。
这一年的新春,吃过晚饭,两人早早上了床。隔壁人家开著电视机守岁,不时传来阵阵笑语,寒风从窗缝间灌入,带
著爆竹的硫磺味道,置身于黑漆漆的小屋,陈旭帆也能想象外头喜气洋洋的景象,这就是传统佳节,是要普天同庆的
,节日的气氛如此浓郁,即便想躲也躲不掉。
言冰侧身躺著,陈旭帆从身后抱住了他,亲吻他的脖子,摸索著解开他睡衣的纽扣,将衣服往下褪。言冰手术之后,
陈旭帆一直克制著自己,但今晚他太寂寞了,他需要言冰的温暖。衣服被推到了被子外头,指底的身子依旧是那么光
洁柔韧,陈旭帆贪恋的吻著言冰,手落到他的腰侧,心里不禁一酸,言冰瘦了很多,肋骨都突了出来。觉察到陈旭帆
停止了摸索,言冰转身送上嘴唇,抓住陈旭帆的手向下导引,热情的火花被慢慢地点燃了,陈旭帆一个翻身压住了他
,言冰顺从地放松了身子。窗帘底下透进点月光,落在言冰苍白的脸庞上,他仰著脖子,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美丽
颓废,仿佛一只垂死的天鹅。
陈旭帆忽然记起来,父亲曾经说过,言冰坏就坏在漂亮上,他太会勾人。确实,谁能抵御这样的诱惑呢?这个雪一样
洁白的身体,到底在多少人面前打开过呢?想到这里,陈旭帆心里油煎一般的难受,他一把抓过被子,蒙在头上,低
头猛地吻住了言冰,在这个小小的、黑暗温暖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是的,谁都不能打扰,不管过去发生过,此刻他
是他的。陈旭帆环住言冰,死命地把他往怀里按,可抱得再紧,却还是不安心。言冰的背脊远不像身上其他地方那么
光滑,摸上去坑坑洼洼的,那是他继父留下的伤痕,永远无法消弭的伤痕。
陈旭帆急促地喘息著,突然把言冰翻转过去,按住他的肩膀,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背上。
言冰这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挣扎了起来,摸索著按住他的手:“不要,不要这样。”
“我们没有从背后来过,你不喜欢吗?”陈旭帆说著,狠狠地挥开他的手,扶住了他的腰:“还是……这是某些人的
专利?!你那个爸爸,你那个哥哥,都是这样做的吧?!还有过多少人?你说!你说!”
陈旭帆知道自己是疯了,但他停不住,这不单单是欲望,更是近乎绝望的嫉妒,他的对手并不是具体的人,而是过去
,抽象的、看不见、摸不著,却硬生生存在著的过去,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那么远在第一颗子弹射出之前,他就输了
,他不曾有过参战的资格。可是,他放不开他,即便他身上堆积著那么多让他鲜血淋漓、痛楚不堪的过去,他也放不
开他!陈旭帆按住言冰的腰,死命地撞击,言冰早放弃了抵抗,一言不发地趴著,只有那不曾停止的颤抖才能证明:
他还活著。
发泄之后,等待陈旭帆的是无边无际的空虚,窗外爆竹声声,屋子里却静得可怕,陈旭帆拿开按在额头上的手,转过
身去,轻轻碰了碰言冰,言冰的身上覆著薄薄一层冷汗,他蜷著身子,似乎还在发抖。
“对不起……”陈旭帆把他揽到怀里,言冰闭著眼睛,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陈旭帆捧住言冰的脑袋,言冰的短发有些扎手,头皮上开颅手术留下的疤痕清晰可辩
,陈旭帆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一个虚弱的病人做了多么残酷的事情。他吻著言冰的眼皮,泪珠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半
晌一只略有些冰冷的手爬上了陈旭帆的脸颊,摸索著拭去他的泪痕,陈旭帆捉住那只手,包在掌心。
言冰迟疑了一会儿,低声说:“你说得对,我的爸爸,我的哥哥……都是从背后来的……”
“不要说了!”陈旭帆按住他的嘴唇。
言冰坚决地推开了他的手:“你应该知道,你一直那么介意,不是么?”他笑了一声:“我告诉你,他们是怎么做的
,他们都会打我,一直打到我昏过去,然后把我按住,从背后来,因为这个姿势是最方便的。只不过,我那个爸爸更
狠,他会用皮鞭抽我,会用烟头烫我。”
“言冰……”陈旭帆用被子卷住他抱在胸前,他觉得自己抱住的仿佛是多年前那个满身伤痕的孩子。
“我的表哥只得逞过一次,那时候我刚去他家,我没想到,他会那样……”
“我知道,我知道。”陈旭帆说著,把雨点般的吻盖在言冰的脸上,他想尽可能地安慰他,多一点,再多一点。
言冰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就再没有过,我告诉他,他再敢那样,我一定杀了他!我会杀了他!一定会的!我喜欢
你,我不会让别人碰我!”
陈旭帆愣住了,他托起言冰的下巴:“你说什么?”
“第一天去北高,看见你睡在紫藤下面,我就很想画你,大概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言冰说著微微一笑:“我不知
道自己是不是还喜欢其他男人,我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我遇到了你……”
密集的爆竹声和陈旭帆的嘴唇一起吞没了言冰的话语,新年在热吻中降临了。
20
寒假的最后一天,傅衍哲把陈旭帆叫到了学校,老头告诉陈旭帆,他的助学金申请被驳回了,虽然傅衍哲竭力为他争
取减免学费,但同样也没有成功。望著面无表情的学生,傅衍哲叹了口气:“你要理解学校的苦衷,这样的事情,没
有先例,也不好开这个先例。”
陈旭帆点点头,说了声:“谢谢您”,转身就走。
“陈旭帆。”傅衍哲叫住了他:“学费……我可以借给你。”
陈旭帆摇了摇头,“学费暂时还不成问题。救急不救穷,我不可能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傅教授,如果可以的话,我
希望你能给我介绍一份工作。”
三月初,傅衍哲带著陈旭帆去了一家建筑事务所,事务所就在学校附近,两间办公室,上上下下统共才十个人,由于
只是兼职,工资开得并不高。这点钱要是放在过去,陈旭帆是看不上眼的,可是今时不比往日,他很清楚,事务所肯
接受自己,已经是给了傅衍哲面子。
工作方面,陈旭帆上手得很快,事务所规模小,接的项目也相对简单,在陈旭帆眼里真是小菜一碟,经理很快注意到
了他,言词间颇为赏识,陈旭帆案头的项目也越堆越高了。但是,不久他就发现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好事。事务所有
个莫名其妙的规定,所有的项目都必须在公司里完成,不可以带回家去做,即使是课余兼职的陈旭帆也不能例外,越
来越多的项目逼得陈旭帆不得不一次次的加班,别说照顾言冰了,就连自己的学业都快顾不过来了。更让他心烦的是
,经理的器重召来了嫉恨的眼光,事务所一个姓丁的结构工程师摆明了跟他过不去,对陈旭帆的方案多方刁难,老拿
一双小眼睛横著陈旭帆:“你以为这是你的作业,异想天开,这样的结构根本没法实现,现在的学生就是华而不实!
”会计偷偷告诉陈旭帆,姓丁的女朋友就是坐在他对面的建筑师,工作能力差,整天出错,陈旭帆这一来,威胁到她
的位置,姓丁当然坐不住了。
人事的纠纷,学业、生活的双重压力让陈旭帆喘不过气来,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觉到
金钱的美好,它好,并不仅仅在于它可以买到什么,而在于它可以让你免去太多太多的麻烦,有时金钱就意味著自由
。
回到家,时钟已爬过22:00,扔下书包,陈旭帆倒在床上闭上一会儿眼睛,又腾地跳起来,扭亮台灯,在窄小的书桌
上翻开了设计图集,陈旭帆没有忘记傅衍哲的话,前途是自己的,他怎么都不会放弃努力。
一杯热茶被轻轻地推到了手边,陈旭帆从书页间抬起头来,叹息一声,按住了那只拿著杯子的手:“你早点去睡吧。
”
言冰笑了笑,昏黄的灯影下,他的眼睛显得那么的空蒙。陈旭帆心里一动,起身将他搂到怀里:“对不起……最近心
烦,没顾上你。”
言冰摇了摇头,陈旭帆抓过他的双手,按在胸前,刚要说话,言冰低低地叫了一声,陈旭帆觉得不对,仔细一看,他
的左手一片灼红,显然是烫伤了。
“怎么弄的?”陈旭帆把言冰按到凳子上,翻箱倒柜地找来一支软膏给他涂上,却还是不放心:“明天去医院看看吧
。”
“没事。”
言冰的笑容很温和,却也有些飘渺,像湖面上的涟漪,似乎随时都会消失,陈旭帆觉得不安,却又无可奈何,不由紧
紧抱住了他。两个月的共同生活,让陈旭帆见识了言冰的倔强,明明还没有康复,他却一个人在屋里跌跌撞撞地熟悉
起了环境,稍好了一点,竟趁著陈旭帆外出,自己摸到公共厨房里,请邻居大妈教他使用灶具,学起了做饭,言冰漂
亮的面容、黯淡的眼睛让人无法拒绝,明明是这么危险的事情,那些大妈们居然都答应了下来。陈旭帆叹息著把言冰
的双手举到面前,原本光洁的皮肤现在布满了新伤旧疤,不仅是这里,言冰的膝盖,手肘也总是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但他从不叫苦,陈旭帆发现了,他也只是笑笑,掩饰过去。
“等我工作了,就不用这么苦了。”陈旭帆亲吻著他的手指:“我们雇一个人……”
“雇个人伺候我?”言冰嘴角划出讥嘲的弧度:“陈旭帆,给我留一点尊严。”
TBS的比赛结果是四月底出来的,一大早,陈旭帆刚停好自行车,傅衍哲就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将他拉到了布告栏前
,大红的喜报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广告中显得尤其的抢眼。
“第二名!”傅衍哲高兴得拼命拍打陈旭帆的肩膀:“要知道这是TBS!我们学校还是头一次有人在个比赛里拿到名次
!”
陈旭帆茫然站著。欣喜吗?是的,激动吗?有一点。TBS在业内被喻为选秀,获奖者日后大多都跻身了顶极建筑师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