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头中晕眩更甚,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刚刚发生的血腥杀戮仿佛在脑海中化做了一个个噩梦碎
片。
他也是威远镖局的镖师,那么他要么应该倒在地上加入死尸行列,要么就像那几名被主背弃而心灰意冷的镖师一样跳
江逃生,或者也该像他之前预想的那般,冲上前去与竺高和佟关决一生死,可他现在脚下如同扎了根一般挪动不了半
分,心里只觉意兴阑珊,提不起半点劲来。
竺高从主船跃至副船,朝绛衣少年猥琐地挤挤眼,“无邪,你这个新相好被吓傻了,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原来也
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一个。”
绛衣少年——无邪,腾地一下涨红了脸,张嘴怒骂:“去你娘的!谁说他是我的相好?你要再敢满嘴喷粪小爷就割掉
你的舌头!”
竺高闻言不但不恼反而笑得更欢,果真张开嘴吐出一截紫红色的舌头,沿着嘴角猥亵地舔了一圈,淫 笑道:“小心肝
,来啊来啊,高爷让你割。”
无邪勃然大怒,忽然抬手一甩,一道银光从他袖中激射而出,快愈闪电。
竺高眉头一跳,迅速将头偏转。
饶是他反应够快,无邪的短剑仍然贴着他的脸皮擦了过去,“咄”的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桅杆,只余剑柄露在杆外
。
竺高抹了一把火辣辣的脸颊,心有余悸地呲牙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居然真敢对老子下狠手!”
无邪飘至桅杆前将短剑取回,冷冷道:“姓竺的,以后对小爷嘴巴放干净些,否则下次一定不会只削掉你一块皮这么
简单了。”
竺高两眼放光嗷嗷直叫:“好,够辣够劲,老子喜欢!”
佟关啐了一口,一脸鄙夷,“竹竿,你太变态了,以后离老子远点,省得老子跟你一块儿丢人现眼!小无邪,老子可
以证明,这小白脸身手不错,算你这回有点眼光。不过他怎么会在威远镖局当什么狗屁镖师的,脑子不会是被驴踢过
吧?”说着冲慕青十分恶劣地挑挑眉。
无邪同样啐了一口,脸上再次泛起红云,但这次显然不是被气的,而是出于羞恼,“什么屁话,小爷的眼光什么时候
差了?!”
慕青对三人之间的嬉笑怒骂风言风语统统左耳进右耳出,他搞不清楚竺高与佟关为何对自己迟迟不动手,此时也根本
懒得理会这个问题。江风卷着刺鼻的腥臭直冲脑门,让他觉得胃里一阵翻涌难受之极,于是慢慢走向船舷。
无邪忍不住高声道:“喂,大叔,你要去哪里?”
他还不知道慕青叫什么名字,一个不注意就说溜了嘴。
慕青略顿一下,头也不回道:“我不叫喂,也当不起你的大叔,我叫慕青!”继而趴到船舷上冲着江水哇哇大吐起来
。
无邪怔了怔,旋即咧嘴笑了起来,越发觉得此人有趣了,他方才还以为他也要像那几个镖师一样跳船逃生呢。
竺高与佟关更是乐得前仰后合狂笑不止,半晌竺高阴阳怪气道:“冬瓜,这就是你说的不错?晕船也叫不错吗?太他
妈搞笑了!”
他那“冬瓜”两字吐音含糊似是而非,佟关皱了皱眉头也就忍了,嘀咕一句:“娘的,我说这小子怎么脚下打飘,原
来是晕船,太不给老子面子了!”
慕青昏天黑地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才觉得稍微舒服了点,半晌回过身来,发现那三个九霄宫的杀手还在用带
着兴味的目光研究自己,不由烦恶地皱了下眉头,淡淡道:“如果你们不打算对我动手,那我现在可要走了。”
他实在不想在这地狱一般的船上再作停留,少不得也要跳船游回岸边了。
竺高夸张地歪了下嘴,道:“哟喝,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居然还敢对爷们摆臭脸!”
佟关大摇其头,“小无邪,你似乎救了一条白眼狼呢!”
无邪懒得跟他们再打嘴仗,对慕青不答反问:“慕青,你打算去哪儿?你可别说你还要去找那个没用的济浩天继续做
个没出息的窝囊镖师。”
慕青想到济浩天临去之前看自己的那一眼心里就有点发毛,自知以威远镖局为跳板接近江北济氏的计划算是落了空,
但无邪的话听来着实有些刺耳,济浩天倒罢了,像赵有德这样的大部分镖师却是真正有血性的汉子,他们的身手或许
不值一提,但起码人格应该得到他人尊重。
于是他冷冷扫了无邪一眼,答道:“我去哪里与你何干,我们并非同道中人吧?”
无邪被噎得够呛,脸一绷就发作道:“姓慕的,小爷管你去哪里,只不过你好象还欠我一条命呢,刚才还说要补偿我
,转眼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他这么一说慕青倒有些无从反驳,顿了顿后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心跳霎时加快,忍不住说道:“三位既然是九霄
宫的杀手,在下想要跟你们打听一个人,他曾经很有可能也是九霄宫的人。”
竺高一脸不屑:“你想问老子就得说啊?瞧你那紧张样,这人是杀了你亲爹还是抢了你老婆?”
佟关附和道:“就是就是!你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慕青强压心头怒火,咬牙道:“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说罢转身就要跃入江中。
无邪见他神情如此凝重严肃,倒起了好奇之心,当下忙道:“且慢,你要打听谁?先说来听听。”
慕青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将埋藏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名字轻轻吐出:“卿尘。”
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易卿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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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高与佟关闻言同时一震,飞快地与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然后同时断然否定道:“没听过,不认识。”
无邪耸耸肩,“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确定他是九霄宫的人么?”
无邪的神情不似作伪,慕青却敏感地察觉到竺高与佟关相视时眼中的复杂神色,心中立即断定这二人一定对自己撒了
谎,但想要用武力逼迫他们从实道来显然不切实际。
电光火石间,他做了一个在一刻钟前还根本不敢想象、极其匪夷所思的突兀决定,当下朝面前三人抱拳道:“在下想
要加入九霄宫,不知三位能否做引见人?”
刚才发生的惨烈变故令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接近江北济氏的计划,如今想要探知卿尘过去的渴望无比强烈。卿尘既然
曾经是九霄宫的人,那么进入九霄宫就是真实了解他过往的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至于正义与邪恶、白道与黑道这种
问题,就不是他现在想要关注的了。
卿尘既然可以出淤泥而不染,他自信自己一样能够做到。
竺高、佟关与无邪同时瞪大眼睛,慕青没头没脑不合常理的请求显然让他们理解不过来了,要知道刚刚此人还用一脸
愤慨的表情怒视他们,好像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竺高一脸狐疑,“小子,你不是真的被吓傻了吧?居然敢跟爷们提这种要求!”
佟关摸着肥厚的下巴若有所思,“你该不是想潜入九霄宫作奸细,以后再跟那个姓济的来个里应外合兴风作浪吧?老
子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想打九霄宫的主意你下辈子也没这个能耐!”
慕青不卑不亢道:“在下脑子清醒的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下并没有什么大志向,只不过想混个温饱过得舒坦些
罢了。济浩天贪生怕死自取其辱,我跟着他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们刚才也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弃暗投明应该无
可厚非吧?诸位不妨告知加入九霄宫有什么条件要求,我想凭在下的身手应该有资格提出这个请求。”
说到“弃暗投明”四个字时,慕青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威远镖局与九霄宫,究竟谁暗谁明?在今晚之前,他或许会
毫不犹豫地认定前者为明后者为暗,但经过济浩天一事后他就有些动摇了。
他亲眼目睹了济浩天为保全自己性命而对竺高低声下气卑躬屈膝,日后再遇上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竺高与佟关虽然
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但就某个方面而言,他们的行径倒也算得上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了。
无邪眼中一亮双掌互击,“总算你脑子没有坏到家,还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做镖师有什么意思,哪有做杀手
这般痛快!”
佟关眯眼笑道:“你小子挺狂嘛,这种大话都敢说。不过,这一点老子倒是比较欣赏,像济浩天那种软蛋,杀他老子
还嫌晦气呢!”
竺高瞅了一眼看着慕青笑得格外灿烂的无邪,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当下继续冷着脸道:“你以为九霄宫是威远镖局那
种菜市场么,随便什么人想进就能进?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
慕青不急不躁道:“在下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的很,只是不知道九霄宫需要几斤几两的人,所以才向三位请教的。难
道九霄宫竟然如此小气,进过威远镖局的人就不能再进九霄宫么?还是说竺兄忌惮江北济氏的实力,不敢收留在下以
免日后给自己惹祸上身?”
一番揶揄嘲讽的话说得竺高脸红颈粗暴跳如雷,指着慕青的鼻子骂道:“反了反了!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八糕子
,毛儿还没长齐呢居然敢诋毁你高大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话未说完,提起斧子就要去砍慕青。
红影一闪,无邪适时飘至慕青身前,抱臂冷道:“我觉得慕青说的有道理,你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杀他,不是心虚是
什么?现在我们有三人在此,我和佟大哥都同意做慕青加入九霄宫的引见人,你要是反对,得先问过我们俩答不答应
!”
竺高一时气结,他有火总是无法冲无邪撒出来,于是转头朝佟关叫道:“冬瓜,你真同意让这来历不明的野小子加入
九霄宫么?”
“冬瓜”二字一出,佟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一蹦三尺高,吼出的音量比之竺高更上一层楼,“姓竺的,老子警
告过你不要再叫老子冬瓜,你是存心跟老子过不去是不是?老子今天要不好好教训你一顿老子就不姓佟!”
骂完抡起铜锤就朝竺高扑过去。
竺高只来得及骂一句“我操”,就不得不全力以赴应付状似疯虎的佟关了。
见此情景,无邪笑得如同狐狸一般狡黠,推了推尚自有些反应不及的慕青,低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人
,留在这里看疯狗打架你也不怕被咬上一口?”
这小子心眼太坏了,居然在竺高与佟关之间挑拨离间让他们窝里斗!慕青暗自摇头,却也忍不住一笑,朝无邪点头道
:“走吧。”
无邪与慕青打过两回交道,头一回慕青头发蓬乱胡子拉渣看不清楚本来面目,这一回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却一直冷着脸
跟块冰一样,此刻突然露出一个微笑,无邪当下只觉那笑容如同阳光一般明亮耀眼,晃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慕青快步来到船舷边纵身跃入巨江,无邪略怔一下,将“你怎么会游泳”六个字吞进腹中,紧跟着也跳下了船。
幸好船停之处离江边不算太远,慕青与无邪借着月光游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上了岸。
已经是后半夜时分,四周黑乎乎一片不见半点灯火,也看不出哪里有人家。
慕青四处张望一下,朝前面一块较为平坦开阔的地方指了指道:“就在那里休息一会儿吧,天亮了再作打算好了。”
无邪立即嫌恶地皱起眉头,“在这里露宿吗?开什么玩笑,小爷我可不是野人!”
慕青将手一摊:“不然怎么办?这么晚了,到处黑灯瞎火的,你有更好的去处吗?”
无邪知道最近的落脚地离此处少说也有百八十里的,现在摸黑赶过去的确有些麻烦,当下只得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跟
着慕青走到那处空地上。
慕青拣了一堆枯枝堆在空地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来,取出未被水打湿的火摺子生了火,又将火堆旁边较
大的石块一一清理干净。
无邪见他做这些事情格外熟练利索,忍不住挖苦道:“果然是野人,时刻准备着露宿野地的。”
慕青已经习惯了他的毒舌,当下也懒得与他胡扯,抬手就开始宽衣解带。
无邪再次皱眉道:“你干什么?”
慕青莫明其妙看他一眼,“脱衣服啊!”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还用问?
嘴里说着手下也不停,三下五除二将尚在滴水的外衫内衣一并脱下来,露出精壮结实的上身,然后将湿衣用一根树枝
挑着凑在火边烘烤。
时值中秋,气温有些偏低,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自然不会舒服。
篝火熊熊燃烧着,为慕青赤 裸的肌肤涂上一层蜜色的暖黄光晕。他身形挺拔颀长肌理分明,身上没有夸张虬结的肌肉
,线条利落而流畅,举手抬足间磊落分明,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无邪看了一眼,然后默默走到火堆另一边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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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青有些奇怪:“你穿着湿衣服不难受吗?脱下来烘干再穿吧。”
此时的无邪在他眼中如同一个过惯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一般,乍然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就显得挑
剔异常而又不知所措。
无邪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脱!谁跟你似的这样粗俗随便!”
也不知怎么回事,无邪见到他就是忍不住要挖苦嘲讽与他抬杠,最好将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才觉得痛快。
慕青皱了皱眉头,旋即又舒展开来,决定不跟这个别扭恶劣的小屁孩儿计较。
没错,就是个小屁孩儿,跟他几个人小鬼大的师弟差不多。
这么一想慕青心情又好一分,无所谓地耸耸肩道:“随便你了,反正难受的人不是我。”
不一会儿,慕青将湿衣烤干,重新穿回身上。然后以剑作镰在旁边割回一大抱枯草铺在地上,打着哈欠对火堆另一边
的无邪说道:“好晚了,将就着躺一会儿吧。”说罢倒头便睡。
无邪的感觉很有些怪异,慕青与他说话这般随意,完全没有防范心理,仿佛他二人是相交已久的朋友,然而实际上刚
刚在巨江的船上他们还差点成为你死我活的对头。
见慕青躺在地上没有任何不适,仿佛睡的是高床软枕一般,无邪心里有些不平衡了,他身上的衣服尚未烘干还浑身难
受着,慕青怎么可以睡的如此舒坦?
于是他冲着鼻息已经变得缓慢匀长的慕青大声嚷道:“喂,姓慕的,你之前说想加入九霄宫不是说着玩儿的吧?”
慕青困难地睁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道:“你怎么还不睡?我自然不是说着玩儿的,再认真也没有了。我还想问问你
呢,你说你和佟关都同意做我的引见人,不会是说着玩儿的吧?”
无邪斜乜着眼睛看他:“你先说说你究竟为什么要进九霄宫,看你当初那疾恶如仇正义凛然的样儿,教训起小爷来头
头是道,我还以为你想当救世主呢!你可别又蒙我只是为了混个温饱才想当杀手,这种屁话你骗得了竺高和佟关那种
笨蛋,可骗不了小爷我。”
慕青没有回答,以手支肘面朝篝火,似乎看着明亮跳跃的火苗出了神。
无邪等了片刻没有回音,不由不耐烦起来,“喂,少在那里卖弄深沉,你还没回答小爷的问题呢!你要不说实话,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