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苏朝宇坦诚地扯掉凉毯,“你先脱光,我向后转。”
“废什么话!”彭耀想都没想就把身体从最后一件布料的束缚里解放出来,“速度!”
苏朝宇遵守诺言转过身子,双手抱头。不算狰狞但看起来很吓人的伤已经不渗血了,乱七八糟涂了一片,彭耀不懂,也从不知道什么样的伤意味着什么样的疼痛,只是潦草地乱看了一下,呸着骂:“别再给我机会,下次我打死你。”
“别再想有机会,我会把你的头摁在马桶里。”苏朝宇响亮地回答。
彭耀咬牙:“我说到做到!”
苏朝宇愤然转身,居高临下地瞪着彭耀的眼睛:“听着,小孩,我今天明天后天,也许一周两周能让你闹个够,但是这不是无休止的。我懂你的小肚鸡肠,为一个莫须有的砸玻璃,记恨了这么多年,我当年白白填了狼牙做第一志愿!”
相识时间不长,苏朝宇却已经精确知道哪些事是彭耀的“不能提”,对面站着的年轻人却有苦难言。真的要道歉吗……漫长的纠结让彭耀把那年的事情逐渐当作一段励志的契机,却又不得不承认,在家仇私仇方面,他确实想把苏朝宇整趴下,为难的结果就是,他猛然一手捞苏朝宇的肩,一手暗拳挥向苏朝宇的小腹。
尽管有伤,陆战精英赛的冠军却不是白捡的,苏朝宇用难以想象的速度还击,两人都试图把对方抵死在角落里,手紧紧钳住对方的腕子,用腿部力量较劲。苏朝宇疼得咬牙,彭耀却把这表情看做进一步的挑衅,大喝一声,在苏朝宇最大面积的一道伤痕上踹下去。苏朝宇应声而倒,却奋力翻身而起把彭耀死死压在地板上。两人就此僵住,暗暗较劲,谁都不敢多动一步,力量绞在一起,谁先变换姿势就会被对方反击。
苏朝宇怒视彭耀:“别忘了你今天的承诺。”
彭耀回瞪:“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师兄!”
罗灿用保鲜盒装了一份新鲜的菠萝饭,兴高采烈地站在大敞着的门口,顿时石化。乱糟糟的房间里,没有穿衣服的苏朝宇一身汗水地骑在同样没有穿衣服的狼牙师长彭耀身上,两人脸贴得很近,一动不动。
这个疯狂的小世界!罗灿目不转睛地看了三秒,然后保持着轻快的步伐踏进卫生间:“师兄?”又走出来把菠萝饭放在茶几上,仿佛自言自语:“怎么没人?”然后,脆弱的小玻璃心碎了一地的他冷静地关上门离开了。
行为艺术一样保持着姿势的苏朝宇把彭耀往地板上猛一摁,借力弹起来:“离开我房间!速度!”
彭耀捡起散落的衣服穿上:“警告你,周一不许请假,一个月内,我不准你的假。”
“出去!”苏朝宇围好了凉毯开始驱赶。
彭耀拉开门左转--他的房间两步就到了--走廊墙壁上贴着绝望的罗灿。彭耀用那双灰蓝色的狼眼睛仔细打量了苏朝宇那紫罗兰色头发的学弟:“姓名?”
“罗灿,长官。”罗灿看着天花板回答他。
“我不讨厌你。”彭耀用平静的语气配合暴怒的眼神把罗灿面前可以呼吸的空气统统炸飞,罗灿提着一口气,余光目送彭耀进了房间才赶紧扑进苏朝宇的怀抱:“师兄!”
苏朝宇痛苦地捂住脸:“我真希望你不认识我。真的。”
如果不是苏朝宇的屁股和腿上有横七竖八的九条伤,罗灿就会坚定地认为苏朝宇一定是在正当防卫过后怒不可遏,直接强暴了彭耀。为此,苏朝宇诚恳详细地辩解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江扬委托的一个军官带来了那瓶高级的乳液为止。罗灿坐在苏朝宇的沙发里悲伤地看着他,在服务部的人来及时修好了门锁后,苏朝宇终于大叹气:“不要搞的像是我强暴了你好不好……”
罗灿假装啜泣:“难怪嫂子抛弃你呢。”
苏朝宇警惕地问:“哪个嫂子?”
罗灿撇嘴:“女的那个。”
苏朝宇平平地趴在那里呵斥:“滚过来给我擦药,什么乱七八糟的。”
罗灿像个小狗一样奔过去照办,擦一条骂一句,终于在第五条伤处理好之后把苏朝宇逗乐了。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似乎已经忘记了所有不愉快和尴尬,抱着枕头捶床大乐,没忘记一口口吃掉已经凉了的菠萝饭。
隔壁的彭耀听得见这种美好的声音。他非常生气,特别生气,无比生气,简直不能再生气了--活了这么大,苏朝宇是他碰见的唯一难题,或者说,苏朝宇是唯一一个敢当着他的面威胁要把他的头摁进马桶的人。其他人,在想要说出同样的话之前就被彭耀打掉了牙齿或者吓跑,剩下的人,根本就不敢看着彭耀的眼睛说一个不字。
这种感觉实在微妙,彭耀本来打算借江彭两家的仇恨好好修理江扬嫡亲的特别小分队,尤其是他嫡亲的苏朝宇,但是……彭耀发现,苏朝宇的威猛是内在的,他可以乖乖让你揍,可以毫不犹豫地脱光给你看,但是绝对不可以侵犯到他的精神领域。这样做的人,会被苏朝宇用一万种方法制服,试图这样做的人,则会被看穿一切,然后逃之夭夭。彭耀属于后者,但是他不想逃跑。他想到了徐雅慧。
红头发的女副官刚洗完澡,正比着当红的女模特的海报检查身上的赘肉,对自己腰腹上多出来的几乎可以忽略的一圈非常不满,于是接起电话来的时候一点儿好气都没有:“谁?干嘛?”
“雅慧姐,我今天揍了苏朝宇一顿。”
徐雅慧带着耳机,倒在地毯上开始仰卧起坐:“打残了?”
“没有!他不怕打。”
“那你打到他怕呗。”
“他真不怕。”
徐雅慧仰面:“你没办法了?”
彭耀咳嗽两声:“也不是……”
“你就是想赢他一次呗。”
彭耀死咬:“我一直比他强!”
徐雅慧保持仰卧,不着急起坐:“过一周我去!看我弄死他。”说着就把电话挂出无人接听状态扔到衣柜里去。她做了50个仰卧起坐,忽然想起什么,又翻出电话打给姐姐。在首都最牛掰的近身格斗防御术训练中心做教练的徐雅娴有平坦的小腹和完美的蛮腰,丝毫看不出生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姐妹俩交流了一下关于减少腹部赘肉的心得就挂了电话,其实,只要徐雅娴不着急去看电视,多说那么一句,就能透出彭耀目前最想与其打一架的江元帅亲卫队长的消息:徐雅娴正是他考试前的技术指导。其实卢立本早就摸清了姐妹俩的关系,虽然长得不像,但说话做事的风格实在世上无二,按照秦月朗的说法,这对漂亮的女人“完美诠释了她们的名字,可惜是从反面来看的”。
卢立本苦笑:“她是女人,我又不能真的踹伤她。”
“因为胸肌而不是脂肪才有C罩杯的,是女人吗?”秦月朗辛辣地讽刺,“你对她怜香惜玉的后果就是自己受伤停课两周,爽吗?”
“爽极了。”卢立本已经和秦月朗的猫完美相处,此刻两只尤物正摆出极其诱惑的姿势在他腿上翻滚,寻求调戏。“很疼,所以跟你聊天。”
秦月朗站在阳台上仰望星空,夸张地唱叹:“啊,夜色朦胧!”
卢立本微笑不语。
30.不可思议事件簿
程亦涵很郁闷,真的,非常郁闷。
苏朝宇去狼牙报道的前一周,也就是江元帅视察基地的最后六天里,琥珀色头发的年轻指挥官说到做到的没有跟父亲有任何程度的私人交流,公事上一律恭谨客气,私人场合决不出现,整整六天,他都住在苏朝宇的宿舍里,甚至连家里打来的电话都不听。江瀚韬元帅的心情显然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中变得很沮丧,虽然表面上仍然是云淡风轻不形于色。跟了元帅二十多年的秦月朗比任何人都早的察觉到这一点,他恳切地跟程亦涵商量:“无论如何,周六晚上一定要江扬回来吃饭,你要跟我好好配合。”
程亦涵望天,这几天在办公室,他已经旁敲侧击地劝了多次,江扬只是摆手,甚至说:“苏朝宇自己很想去,我答应了,但这不代表我会原谅他的擅自作主。基地现在归我管,彭耀和苏朝宇都是我的直系下属,他有什么权力越级调配?他甚至从未想过我的感受,或者,在他眼里心里,我从未有过‘感受’的权力,甚至能力。”
最终,周五的晚上,江扬从指挥中心卫戍区借了一辆越野车,带着苏朝宇去几十公里外的倾城风景区度周末,除了替苏朝宇值班的罗灿,谁也不知道这个计划。因此,周六傍晚,秦月朗和程亦涵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起去特别行动队抓人的时候,才发现指挥官阁下已经罔顾军级领导安全规范,擅自离开了军区基地。回家的时候,他们两个根本不敢把这件重大违纪事件报告给做了一桌子菜等儿子的江元帅,程亦涵含含糊糊地说:“江扬……呃……指挥官大概不能回来……”
江元帅凝视杯子里的红酒,良久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望和黯淡,随即挑眉微笑,说:“坐下吃饭吧。”
江元帅的厨艺堪比御厨,每道菜都是按江扬的口味特别调配,程亦涵不得不承认,这顿饭美味绝伦,只不过饭桌上的气氛太尴尬,元帅招手吩咐勤务兵撤去多余的两副碗筷之前,程亦涵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胃疼了。
饭后,江元帅提出要出去散步,秦月朗和卢立本自然一左一右地陪着,以防元帅“不留神”逛到特别行动队去。程亦涵借口还有公事,匆匆上楼,开始给苏朝宇打电话--江扬的手机从周五下班起,就始终是转接副官的状态。
苏朝宇和江扬租了一间最好的树屋,此时正额头贴着额头地腻在睡袋里。山里很凉,外面的山涧汹涌如同遥远的惊雷,树叶沙沙,有的时候,好奇的小松鼠会扒着窗框在外面围观他们,大而蓬松的尾巴翘得老高。
“程亦涵说,明天下午两点,元帅的飞机就要回首都了,按理说,你应该过去送。”苏朝宇挂断电话,亲吻江扬的睫毛,后者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装睡这种注定会被戳穿的幼稚行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元帅如果跟他的飞机一起走的话,我一定会去欢送的。”
苏朝宇噗的笑出声来,蹭蹭江扬的脸颊问:“你要跟元帅赌气到什么时候,又不是五岁半!”
江扬环住他,声音里有种苦涩的笑意:“我从四岁半开始接受他设计的精英教育,我不记得我有赌气或者任性的权力。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候,他不曾问,甚至不屑于知道。有一次我的柔术教练谈起他的儿子,比我小两岁的男孩子,他说,他舍不得儿子练这个。可是我爸爸舍得,可能因为他擅长牺牲和忽略没有必要的多愁善感,所以他是元帅。”
苏朝宇无从劝解,他只能紧紧握着江扬的手,江扬叹了口气:“我承认这点上他赢了,我现在也一样擅长此道,我甚至牺牲过你,牺牲过自己,可是……可是我渐渐知道,有些失去那么难过,不能自已,不能忽略,不可弥补。海神殿回来以后,我甚至已经对过去的一切释然,只要他们接受我们的感情,我可以把过去所有的失去都当作走到你身边的代价,我甚至觉得这是赚了。但是,他仍然偏偏要做我决不可能接受的事情,因为他从未尊重过、考虑过我的感受。”
“他不会,他是你爸爸。”苏朝宇试图劝解,却注意到江扬静静望着窗外。树叶沙沙,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泪光,却有那么一丝淡淡的辛酸:“你知道吗,江立蹭破一块皮都会被他抱在怀里哄,小公主爬上窗台他都会担心的要死。我受了伤疼得睡不着,想第二天不要做任何练习于是盼着自己最好发烧,我甚至不试图告诉他,因为他不会有兴趣关心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他确实有三个孩子,但那是秦月朗江立和江铭,没有我,我现在终于接受。所以朝宇,有时候我甚至会对你感到很抱歉,真的。”
苏朝宇静静地拥着他的情人,因为对方始终平静地叙述这一切而无法安慰,他想说:“你们应该谈谈。”或者“他其实正以包容的方式弥补过去的错误。”却又知道情人的性格是怎样也不会跟爸爸开口的,隔了很久,他们都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才说:“你跟原来不一样了。虽然很多时候你仍然是那个强势的神一样的长官,但是内心却已经变得柔软,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就是我们的命。”江扬打断他的话,虔诚地吻上去,“我坦然接受所有的改变,并因此觉得非常幸福,我的朝宇。”
苏朝宇被感动,海蓝对上琥珀,那个晚上,美得动人心魄。
周日的早晨,江扬提早回到了基地指挥中心,按时出现在机场为元帅送行。江元帅很想跟儿子和解,因此提出下个月叫他回来参加江立的生日派对,江扬客气地说:“好,下官会尽量安排行程的,请长官放心。”笑容温和谦恭,却没有一丝家人的灿烂和亲昵,连临别的拥抱都是礼节性的,江瀚韬感觉到儿子僵硬的背和拒绝的姿态,终于叹气,转身离开。
程亦涵说:“元帅会伤心的。”
秦月朗看着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接着说:“你会后悔的。”
江扬转身就走,话说得很平静:“他不会,他有大儿子伺候着,小儿子宠着,我只要干活就可以了。”
被称为“大儿子”的秦月朗眨眨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元帅飞回首都不久,从狼牙交换来的第一批军官就上交了他们的第一阶段交换工作报告。林砚臣对此感到十分满意和不解,满意的是狼牙的军官虽然性情都比较急躁火爆,但是业务素质过硬,个人品行也都在优秀状态,不解的也是这方面--这样一个军团怎么会心甘情愿死心塌地被彭耀呼来喝去?尤其是,彭耀这种性格的人,得到苏朝宇之后居然真的一点儿都不闹了,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凌寒摇下车窗,高速路上的风灌满车厢,林砚臣在副座上翻了翻那些报告,放倒座椅躺了下去。
“记得我小时候,江扬还不是这样的。”
“江扬?”林砚臣一手撑头,看着情人,“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人?”
凌寒笑:“居然和江元帅闹到现在,我佩服他。”
车开得很快,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语言,凌寒想了一下:“以前我觉得是元帅对儿子太冷漠,你信吗,江扬曾经很赌气地说他肯定是捡的。”林砚臣扑哧笑出来:“好好,指挥官是捡的,我知道了。”
凌寒从杂物兜里摸出墨镜带上,把车开得更潇洒:“现在我忽然明白,其实江扬是最受宠的一个,虽然他在最苦的地方消耗了幸福的日子。对比彭耀,你难道不觉得跟随江扬显然让我们的生命从长度到质量上都优于狼牙不少吗?”
林砚臣点头:“江扬是个好长官。我不懂彭耀,更不懂苏朝宇。”
“这就对了,就连江扬也不懂苏朝宇。”凌寒用侧脸展示了一个表示神秘的微笑,“什么样的疯子才会自愿和另一个蛮人住隔壁?”
“这就是今天的不能提。”林砚臣惬意地翻了个身,闭目养神,“等下你跟梁丽征谈完,记得给我发短信,不知道老大是不是会把跟彭耀的气也算在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