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然怎么某些人怎么费尽心机想要我?”苏朝宇狡猾地说,用力和江扬十指相扣狠狠一捏,之后便追着大部队而去。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亦要回程,副官在一边意味深长地重复:“某些人,费尽心机呀。”直到坐进车里,江扬才悟到那句双关的话的含义。苏朝宇说的不是彭耀。
几年前,是谁在杜利达没看完比赛就打电话要人并不惜为此暂时结束了和父亲多年的争战?又是谁,看着他在麾下羽翼渐满,终于可以并肩同行?那个曾经一掌打晕表白的苏朝宇的他,一去不返。江扬给蓝头发的小兵发短信:一个字一下,含标点。
苏朝宇很快回复:美死你算了。
35.一个吻
演习结束之后的周末,整个狼牙参加演习的部队都得到了48小时无保留休假,唯独苏朝宇没有,这令急着跟江扬团聚的他非常烦躁,尤其是以“总结演习情况制订新的战略及训练计划”为名扣着他假期的彭耀居然悠闲地叫他去宿舍喝下午茶,是可忍孰不可忍!
彭耀当然是故意的,诚心的,算计好的,偏不让他回家的,因此当苏朝宇毫不客气地推开门闯进来的时候,他不惊讶,甚至依然稳稳坐在餐桌旁,用堪称认真的神情给他那盆生满硬刺张牙舞爪的仙人球喷水。
苏朝宇一巴掌拍在餐桌上,玻璃杯和玻璃水壶里立刻水波荡漾,彭耀舔舔嘴唇勾勾手指:“来,倒杯水我们谈谈。”
拙劣的角色扮演!苏朝宇横眉冷对,左手递上文件夹:“演习总结新战略规划和训练计划整合方案下官都已经作好了请您过目。”右手则毫不犹豫地伸过去要假条,咬牙恨恨:“下官要求休假24小时,立刻,马上!”
彭耀高高兴兴地把报告接过来翻,一边飞快地浏览一边毒舌损人:“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知道你们三年没见了非常饥渴,不过……”他抓着根黑铅笔飞快地勾重点补充个人意见,忙里偷闲瞥一眼苏朝宇,龇牙微笑:“职业军人嘛,很多时候一定要放下儿女情长,年轻人。”雪白的两颗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苏朝宇凌厉地瞪着这个乳臭未干装老军官的家伙,攥紧拳头,恨不得一拳把那两颗虎牙给他砸下来,嘴里却是怎么也不肯示弱的,立刻回答:“是,长官,请问下个月国家马戏团西北巡演要不要给您订两张票,未成年有75折优惠?”
彭耀的年龄是他的不能提,更不能说他是个“未成年”,尽管像他这样年龄的孩子大多数都在学校里读书,并且因为能够以“学生价”购买电影票而感到非常得意。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眯起来,相当危险的盯着苏朝宇,苏朝宇毫无惧意的逼视过去,最后彭耀一拍桌子跳起来:“走,地下搏击馆2层等你!”
苏朝宇闪身挡在门口,利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拒绝:“没兴趣,这不是下官的工作范围。”
彭耀根本懒得说那些诸如“长官有权检查下属的训练水准之类的官话”,干净利落地扣上武装带:“赢了我,48小时假期还你!”
苏朝宇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就像是享受了服务以后对服务人员表达谢意时那样,敬礼说:“是,长官辛苦了。”彭耀没有错过这样的挑衅,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踹过去。苏朝宇早就预料到他的突然发难,不躲不闪,一脚直踹彭耀左肋。彭耀右手立掌如刀,切苏朝宇的脚踝。两个人都是个中高手,一来二去都认了真,在房间里就比划起来。
执勤的士兵最先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声响,然后通知了楼下的徐雅慧,半个狼牙的干部们几乎在五分钟内就赶到现场围观——但没有任何人试图劝架,看到精彩的就大声叫好,十足狼牙骠悍作风,只差有人就地设局算赔率赌输赢。
这是苏朝宇和彭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一对一。彭耀不是江扬,并没有事先花若干周研究手下搏击水准特长弱点,苏朝宇对于彭耀的了解也止步于若干年前,三两招后,同样心高气傲的两个人都意识到了对方是跟自己不相伯仲的高手,因此出手都更谨慎更小心,试探着对方的水深,谁也不敢贸然发力,尤其是苏朝宇——毕竟在朱雀王小王子的宿舍里,谁知道砸了什么的话,江扬要赔多少钱。
两个人又走了几招,苏朝宇逮到彭耀一个空,几乎握住了他的脚踝,眼见一扯一扭就能让对方倒下去,可惜彭耀的背后就是玄关的小桌子,桌子上有个蓝色的彩陶托盘,里面扔着零钱和钥匙,如果他倒下去,就必然会砸倒桌子。苏朝宇不想砸碎那个不知道值钱与否的盘子,更不想让彭耀在围观的手下面前太过丢脸,甚至影响基地驻军与第四军旧部的关系。
高手过招,这微微一迟疑立刻给了彭耀机会。灰蓝色的眼睛里光芒一炸,彭耀反手已经刁上苏朝宇的手腕,不等他有机会反击,膝盖立刻顶住了苏朝宇胯下——这看似阴损的一招其实是特种兵们最常使用的近身解决对方战斗力的方法。苏朝宇知道彭耀决不会发力,只求脱身地急退两步,狭小的空间内,后背已经快触到墙壁,想侧身滑开的瞬间,彭耀抢步上前,刁住苏朝宇的腕子顺势一拧,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把苏朝宇按在墙上。围观的狼牙干部群众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苏朝宇试着挣扎了一下,预料之中的,对方的力量非常惊人。苏朝宇想扼腕,早知如此,管他什么彩陶盘子小桌子,砸就砸了,彭耀挑衅在先,且他的性格,怕也不会真要江扬赔钱……
正当他胡思乱想走神的时候,背后的人却已经欺身过来,苏朝宇侧头的一瞬间,就看到彭耀的灰蓝色眼眸近在咫尺。更要命的是,刚刚那个侧头的动作令他的唇已经擦到了他的脸颊,看上去竟然那么像一个吻,这暧昧的画面立刻止息了门外的欢呼。
沉默,尴尬的沉默。
“滚!”彭耀转头大吼,声音虽大却明显底气不足,苏朝宇注意到,彭耀的耳垂正慢慢地不可抑制地泛起一丝红晕,他强忍着不笑,转头假装欣赏统一喷涂的淡绿色墙壁。
外面的人立刻作鸟兽散,徐雅慧体贴地替他们关门,在门缝里说:“22岁到了果然有新天地,生日快乐,亲爱的,小外甥。”说完锁门就走,完全不给彭耀任何报仇的机会。
彭耀愤愤地放开苏朝宇,狠狠一脚踹断了门口那张小桌子的腿,吼苏朝宇:“滚回去陪你的江扬!假我准了!”说着就大步地走到阳台上去,那只苏朝宇费尽心机要保护的彩陶盘子颤抖几下,顺着倾斜的桌面开始往下滑,里面的硬币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苏朝宇抢在盘子落地前的一瞬间把它救了回来,拎着摆到彭耀的书桌上,对方的军官证和皮夹也在,他就随手翻了一下,今天果然就是正日子。
彭耀已经拉开了阳台的大窗户,正跟个跑累了的大狼似的玩命吸气吐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吻”让他整个人像被煮开了,热得冒泡,心跳严重超速。
苏朝宇走过去,隔着被关死了的推拉门敲他:“喂?”
彭耀炸毛似的转身,拳头举得老高却终于忍住了没砸在玻璃门上。苏朝宇把这视作一个默许,于是从容地拉开门走到阳台上。彭耀灰蓝色的眼睛瞪着他,神情孤傲又凶狠,但他显然吓不住苏朝宇——只因为这样的孤独,这样的狠决,对于比他大六岁的苏朝宇来说,真的非常熟悉。
海蓝色的眸子里有温柔的光,苏朝宇笑着伸手,彭耀盯着,却没有反抗,于是苏朝宇放心大胆地揉了揉他刚硬的短发,说:“走吧,我请你喝酒。”
彭耀的身体很僵硬,很抗拒,他几次试图说“不”或者“滚”,苏朝宇只是很坚定地看着他,就将这种冲动化为无形,彭耀瞪了他很久,目光终于软化下来,背过身看窗外:“你不是要回指挥中心?”
斜阳正好,一大群鸽子围着楼盘旋,鸽哨悠长悦耳,苏朝宇潇洒随意地靠着玻璃门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我会给他发信息……”
“理由呢?”彭耀专心地捕捉鸽子飞行的轨迹,始终不肯看苏朝宇。
苏朝宇笑,手机里已经有条未读信息,一个保密号码温柔地问候:“你个小混蛋,在路上了么?”苏朝宇回复:“有兄弟过生日,下周再回去,吻我的老混蛋。”然后他利落地关机,拍拍彭耀的后背:“走,带你去吃点有意思的。”
36.点球是胜负的关键
边境基地是在近代战争中建立和初见规模的,整个防区绵延了西北三省,彭耀的狼牙师部位于最南部,距离中央指挥中心近百公里,距南部省会城市禹都却只有三十多公里。禹都是布津帝国的历史名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近千年,古城风貌保存非常完整,从北部倾城风景区流淌而来的莫连川穿城而过,将古城区和现代城区分割开来。晚上的时候,两岸灯火陆离,左岸白墙黑瓦木窗红灯,曲曲折折唱得都是古曲,右岸霓虹绚烂,来来往往都是短裙的辣妹。若是雇一只游船,泛舟穿行于这城市之间,就会有种魔幻的穿越感。
彭耀和苏朝宇就在这么一艘船上,两个人已经喝到半酣。红漆的矮几上有用竹簋盛的麻辣小龙虾,吃剩的烤翅骨头已经被收走,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三四个空了的小酒坛,隔着竹帘可以看见后舱那个扎辫子的小姑娘,正扇着扇子守着那温酒的红泥小炉,昏昏欲睡。
桌上还有半只东洋风格的薄荷冻乳酪蛋糕,那是苏朝宇打电话从城里最特色的饼屋订购的,花样是彭耀自己选的,苏朝宇尝了一口就评价说:“无论是质感还是味道都棒极了,跟统一配发的牙膏简直一模一样。”
也许是夜色太温柔,彭耀居然百年难遇的露出了一点孩子气,他用筷子和刀把蛋糕的巧克力饼干底抠出来,津津有味地嚼着说:“其实我只喜欢这个,真的。”
苏朝宇笑,那一瞬间的彭耀让他想起家里的苏暮宇。他们这群人或许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或者必然,缺失了那么一段时光。因为过度崇尚强权而忘了爱的彭家,因为过分追求效率而忘了幸福的江家,因为苏暮宇失踪而陷入绝望的苏家,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那么相似。
彭耀看窗外,说:“‘亲爱的,你和我一样,过分的刚强和骄傲,伤人伤己都不自知……’”
苏朝宇看他,这句曾经对庄奕说过的话早已沉入记忆的最深处,他只是觉得很切合他现在的心情。
彭耀转过头来和他对视,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有醉意和势在必得的决心,他深深吸了口气,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说过的话。”
仍然没有从记忆的美术馆里找到这轴画卷的苏朝宇有点尴尬,他故作镇静地回视,像江扬那样高深莫测地说:“嗯?”
彭耀接着说:“你砸我的窗户之前。”
苏朝宇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他越过桌子把彭耀压在舱板上,小船的重量立刻分布不均,向一边倒过去,小姑娘早已习惯客人们没有常识的激烈动作,波澜不惊地拎着她的小凳子换到另一边去,船篙拨水的声音隐约传来。船再次稳下来的时候,苏朝宇仍然掐着彭耀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说:“你再诬陷我砸你玻璃,我就把你打包扔进河里喂小龙虾!”
狭小的船舱里,他们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彭耀直视他的眼睛说:“你没砸玻璃,砸的是窗框。”
有一道锐利的闪电突然划破了记忆的盲区,那个满树梨花如雪的春日午后闪现眼前,苏朝宇不由心虚:“那……原来偷窥的就是你,怪不得!”
彭耀趁他身子一软,挣扎着从他身子底下拖出自己的手脚,灰蓝色的眸子一斜,哼道:“你自己跳到我窗外,我可没给你送请帖。”
苏朝宇放开他:“好好好,我不对,我道歉,需要再送一套羽毛笔给你么?”
彭耀的两颊本来就在酒精的作用下呈现出可爱的粉色,现在更是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瞪视着苏朝宇,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对……不……”最后一个字细如蚊蚋,以苏朝宇特种侦察兵的听力,都无法分辨细节音调,但苏朝宇知道,这几乎已经是彭耀的极限,所以他伸手揉了揉彭耀的头,对方仍然像一只没驯服的小狗那样僵硬着接受,苏朝宇笑:“没关系,江扬虽然没有做画笔,可是他也剪了我的头发,本着同罪同罚的原则,我也不再计较了,真的。”
彭耀不喜欢这种比较,虽然他知道苏朝宇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咬着嘴唇哼了一声,愤愤地回答:“我比他强多了。”
以后的时光非常美妙,虽然两个人都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他们吃掉了所有的小龙虾和麻辣鸭脖子,在用薄荷味的冻乳酪互相攻击到面目全非之后,靠在一起分食了美味的巧克力饼干底。
回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霓虹仍然闪亮,歌声却不再可闻,整个城市似乎都沉沉睡去,只有高架桥上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发出撕破空气的呼啸。
彭耀从未醉得这样深,他并不是江扬那种醉了就安静干净自己上床睡觉的人,他大声唱歌,在空旷的马路中间翻跟头,围着苏朝宇跳专业级的街舞动作,甚至在他身上乱摸,眼神挑衅又有种说不出的魅惑,像匹饥渴的小野狼。
苏朝宇比他清醒些,但是也确定自己醉得厉害,一晚上喝的都是甘绵的黄酒,入口醇厚后劲十足,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努力数次,试图抓住身边这个撒酒疯的家伙,却因为对方大得惊人的力气和身体自然的敏锐反应而一直失败。两个人拖拖拽拽踉踉跄跄磨到彭耀那辆嚣张的军用吉普旁边的时候,苏朝宇衬衫前后都已经被汗湿透了,这个人靠在车门上,一只手拉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彭耀的胳膊,彭耀不聚焦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砰地栽进他怀里,蹭了两下就紧紧扒住不撒手了。
这样的状况下不可能开车安然返回基地,苏朝宇在彭耀身上乱摸了几把,找到钥匙开车,想带着彭耀在车上窝一夜,明早清醒了,打电话给徐雅慧叫她来接人也好,多玩一天酒精代谢完了自己开车回去也行。
怀里的彭耀似醒非醒地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地伸手帮他启动了指纹导航系统,然后突然一撞苏朝宇,自自然然地坐进驾驶席,不理副座上捂着头咬牙的苏朝宇,一脚油门就把车开上了路。
正常情况下,狼牙黑色的吉普车总是以彪悍威猛的样子示人,超速是必然的,但是都能走直线,而且凭借着卓越的性能和基地内广袤无人的路况,从没有出过任何事故。但现在,彭耀几乎把车开出了蛇的效果,而且车速还贼快。
微凉的夜风从打开的天窗和侧窗一起吹进来,苏朝宇有那么一瞬间脑子清楚多了,他挣扎着从车载冰箱里摸出一瓶冰镇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半瓶下去,剩下的直接浇在自己头上,酒劲立刻下去了大半,身体似乎也不那么不听使唤了,他侧身抱住方向盘向右打轮,底下一脚跺在刹车上,彭耀的车发出恐怖的吱声,咣当就停在了路边。
苏朝宇擦了把冷汗,彭耀已经一拳打过来,惊天动地的嘶吼:“你他妈干吗呢!”
苏朝宇侧头躲了一下,这拳就砸在仪表盘上,上面的糖化玻璃立刻就哗啦啦地碎了满地,通讯台开始滋滋啦啦的乱响,彭耀不耐烦地又踢了它一脚,于是世界清静了。
轮到苏朝宇抡拳头:“我他妈现在是不跟你疯,你找死啊你!”
彭耀不服不忿地盯着苏朝宇,咣当一下撞开车门跳了出去,把车前盖拍得山响:“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