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宅子是以阮封的名义从郴水县上某位乡绅手里买来的,后院比前院修得还雅致得多。
因为主人家一直没来住,于是后院虽然有经常打扫,不免还是缺了些人气。
苏峥来的时候,米大娘便让婢子赶紧好好收拾了内院主卧等房间,床上铺好了崭新的被褥。
苏峥仔细给苏涵洗了脸,又擦了手,亲自为他洗了脚,放他到床上去睡了。
苏涵身子弱,精神不好,没有吃东西,也很快就迷糊过去了。
苏峥询问米大娘这里可有人参,听到有但是质量并非上乘的时候,便让煮些参水来,又让熬了红枣红豆薏米粥来。
苏涵迷迷糊糊里被苏峥搂起来喂了些参水。
苏峥自己便只是随意解决了午饭。
苏峥只来过这里一次,是当初让阮封买下来安置了他的母亲后,他来这里看过一次,这是第二次来。
米大娘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家里做过婢女的人,处事很不错。苏峥将整个宅子好好观察了一番,看里面各处整理得井井
有条,整座宅子里有一个厨娘,一个伙夫,还有三个丫头婢女,一个守门老汉。
那守门老汉和一个婢女出门上县城里买东西去了,苏峥没有见到,但是,看宅子里的其他人都是老实憨厚的样子,言
语不多,但很实干。他便放了心。
苏峥实在舍不得离开苏涵,但他必须赶快赶回去。
端了熬烂的米粥,里面放了些糖花,苏峥进到苏涵休息的房间里去,苏涵还在迷迷糊糊地睡觉。
苏峥将托盘放在一边放茶壶的小圆桌上,坐在床沿静静看了苏涵的睡颜一阵,苏涵脸色好些了,但眉头微蹙着,好像
很不舒服的样子。
苏峥伸手轻轻抚过苏涵的眉心,又低下头在他的额上亲了亲,苏涵鼻腔里哼出一声气息来,然后慢慢睁了眼,对上苏
峥的眼睛,他张嘴轻声唤了一句,“哥哥。”
苏峥摸了摸他的脸颊,道,“暖暖,醒了吗,吃点粥吧!”
苏涵想摇头,苏峥已经把他半抱着让他靠坐在床上了。
苏峥端了米粥来喂给苏涵吃,苏涵吃了几口就说吃不下了。
苏峥担心不已,脸上神色倒依然是带着些笑意的。
苏涵看了看苏峥,低下头,道,“哥哥,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苏峥拿手巾给苏涵擦了擦嘴角,道,“我很快就会再来的,用不了几天。”
苏涵抬头望着苏峥,眼里全是不舍,嘴里却说道,“那你快走吧,不然晚了就赶不上时间了。”
苏峥点点头,又在苏涵额上亲了一口,便说道,“这里是郴水林家村,距离郴水县城不远,这里富人多,这样一个院
落倒不至于起眼,是很安全的。你以前没见过阮封,阮封是前几年我在京城里的时候救的一个人,这人挺好,很可靠
。这里是他的母亲在照看,我离开这几天,阮封会留在这里,你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情都吩咐他就是了。你平时用的
药丸在这里,”苏峥从怀里拿出药瓶来递给苏涵,道,“知道你不爱吃,不过,为了身子可不能不吃,知道吗?”
苏涵露出个笑意,“我说不爱吃,可哪次没有吃了。哥哥你越来越啰嗦了。”
苏峥也笑了一下,在亲了亲苏涵的唇,苏涵回吻了他一下。
苏峥又啰嗦着交代了一些事情,将几张银票拿出来给了苏涵,道,“这些是给你留着以防万一。别的银钱我都交给了
阮封,你放心吧!”
苏涵对于银钱没有一点概念,只把东西收好就行了,上面的面额只是稍微看了两眼。
苏峥让苏涵躺着再睡会儿,端着东西便离开了。
苏涵望着那晃动了几下的门帘,悲伤渐渐弥漫了整个人的身心,紧紧闭上眼睛才没有让眼泪决框而出。
第七章 村中生活
绚烂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上,眼中的一切都带着被光芒反射后的不真实。
苏峥离开郴水林家村的时候,骑在马上伫立凝望了那静谧的院子良久,然后一挥马鞭,飞驰着离开了,他始终再也没
有回头,他害怕只要一回头,就再也无法迈出离开的步子。
苏涵在内院里隐隐听到了马的声音,那是苏峥离开的声音,他只能紧紧抓住被角才能抑制自己不跑出去的冲动。
苏峥离开了,那种苏峥气息也消失的强烈感觉袭击着苏涵的神经,让他仿佛看到了苏峥骑在马上越来越远,最后只剩
下地平线上一抹看不清楚的黑点,剩下一室的宁静与孤独。
即使身体再困乏难受,苏涵也睡不着了。
躺在床上发着呆,被褥没有他以前睡的柔软细腻,让他觉得些微难受,不太习惯,但是,那略微粗糙的感觉让他想到
哥哥手掌的抚摸,心便渐渐平静下来了。
从窗户处照进屋里些微光线,窗棂上腊梅喜鹊的图案印在地上,随着日光的偏移慢慢移动着。
门帘被掀开了,进来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苏涵知道这位是阮封的母亲,是这里的管家婆婆。
米大娘看到苏涵是醒着的,一张白皙的脸蛋上比最开始看到的时候有了点血色,眼睛黑幽幽的,眉头微微蹙着,给人
一种忧郁的感觉。
米大娘面带柔和慈爱的笑容,声音柔软,对苏涵道,“一直想着您还睡着,便没有进来打搅,没想到您已经醒了,醒
了好一阵了吧,真是罪过,没早点进来服侍您……”
苏涵从床上慢慢坐起来,米大娘放下手里的东西,赶紧上前扶着苏涵让他在床头靠好。
苏涵对米大娘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米大娘笑道,“您是主人家,谢什么。”
苏涵嗓子有点涩,道,“有劳您帮忙倒杯水,您是老人家是长辈,您才不要对我这种晚辈客气。”
米大娘一边说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知书达理客气等话,走到桌边从她刚才端进来的带铜暖罩的水壶里倒了茶水端给苏
涵。
苏涵看里面是茶水,便摇了头,道,“只用白水就行,若有枣花蜜放点花蜜就好了,我吃了药不能喝茶。”
苏涵虽是一身男儿身的打扮,但听苏峥说他是未过门的妻子,米大娘便一心把苏涵认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看苏涵
脸颊皮肤细腻若凝脂,虽然带着些病态,但依然掩不住的精致容颜,伸出手来接茶的时候,手指也是纤细而细腻的,
比那白瓷杯还来得白净细滑的样子,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并不像大户人家小姐做女红的手,倒像是写字比较多的样
子……
米大娘知道大户人家的事情少打听的好,特别是像苏峥这种一等公家的家事,但是不免还是向儿子问了问,阮封只是
让她不要细问这种事情,他说他也不清楚,只是奉命办事而已,有劳母亲亲自照顾屋里的人,还让管好家里仆人,不
要让人知道苏涵住在这里。
米大娘因为儿子的话便越发好奇起来,想想,一位京里大人物的未过门的妻子居然送到这种乡下来住,此时还并没有
到需要避暑的时候,而且,即使避暑,想必也有更大的避暑庄子。忠国公苏大人年纪轻轻还未娶妻,仓促而机密地带
着一个病弱女子藏到乡下来,倒有些私奔的意思。
米大娘猜测着,去厨房找了蜂蜜来,却不是枣花蜜,一般的油菜花蜜,服侍着苏涵喝了,看苏涵还是没有精神,便问
道,“看小姐你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找大夫来看看,下几和药?”
听米大娘称呼自己为小姐,苏涵些微忡愣,觉得非常怪异,但并没有反对,摇了摇头,道,“是先天不足之症,一般
大夫看了起不了作用,我自己有带药来,应付一段时日是可以的。”
看苏涵如此柔弱,米大娘心生爱怜,对苏涵道,“这乡下小地方的大夫想必也没有京里的好,小姐有带药来就好,就
怕您身子太弱我们又没有办法。”
两人又说了些关于身体方面的话,太阳已经渐渐西偏了,米大娘问苏涵要不要起床来走走,苏涵应了,便由着米大娘
为他穿好了外衣。
米大娘摸着他身上的衣服料子道,“大户人家的衣料同别的就是不一样,小儿也给老妇送过几匹来,说是公子爷赏下
来,那颜色太艳了些,老妇做了衣裳也不能穿出去见人,不免显得轻狂了些。”
苏涵笑了笑,道,“大娘看起来并不显老,想来穿起来还好吧。”
苏涵出门来,看到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园,还用湖石堆了个小假山,花园里草木葱茏,假山旁种的玉兰花还在开放,一
大朵一大朵的白花,还有一株木槿,木槿还未开放,但上面已有不少花苞了。
快要落山的阳光照在花园里,这小小的世界像是一个迷离的梦境。
还有犬吠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有一个婢女端了椅子来,苏涵坐在廊下撑着头静静地晒太阳。
也许以后和哥哥住在这里也是不错的。
苏涵坐在那里,眼眸幽深,神色些微忧虑,安静地仿佛一座雕像。
他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头发简单地束着披在身后,就好像形成了一种只属于他的世界,别的人都进不去。
阮封从前院进来,看到坐在夕阳里的苏涵。
阳光柔和地映在他脸上身上,那一身白衣,以及白到不正常的脸,他好像要融化在那光里一样,让人觉得那不是真人
,合该是羽化登仙的仙人。
他那样安静,仿佛他的人已经融在了光里,渐渐化为虚无。
阮封在这次之前,只在年前苏涵住在忠国公府回宫的时候见过他一次,那一次苏涵裹在厚厚的裘衣里,他只看到了苏
涵掩在白貂毛领子里的小半张脸。
这次跟着苏峥,最开始并不知道要秘密接的人是谁,后来听苏涵唤苏峥“哥哥”,他才猜测这位应该就是清和郡王苏
涵了。但是,为什么要将苏涵秘密接出来,而且还改变原来的计划,将他藏到乡下来,阮封便不明白了,只能听命行
事,好好照顾苏涵,不让他出任何问题。
苏涵感受到了从院门口处的目光,便将头转过来,看到是阮封。
阮封上前来后,恭敬道,“这里是乡下,很多东西估计都不能如您的意,还请您多多包涵。”
苏涵点点头,道,“阮大哥不用客气,我都知道。我觉得这里还好,我很喜欢。”
苏涵说着朝阮封微微笑了一笑,又道,“只是我是突然决定来这里,没有带一应用品,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还有劳
你帮忙置办一番。”
苏涵的笑容有一种让人喜欢上的魔力,虽然他那笑不免带着从小高高在上的疏离,但依然让人觉得喜欢。
阮封道,“都已经让人去添置了,很快就会回来,只是东西难免会有些粗糙,不能和您往常所用相比,您还请不要嫌
弃。”
苏涵望着阮封道,“哥哥有给你说我是谁,是么?”
阮封不好意思地腼腆起来,微红了脸道,“以前见过您一次,就是年前腊月里您来忠国公府住的那一次。想来您没有
注意小人,所以不记得了。”
苏涵笑道,“是这样啊。”
太阳已经要从围墙上落下去了,挂在围墙上半边脸,苏涵望着那最后的光芒,些微忧虑地道,“不知道哥哥回去了没
有?”
阮封道,“殿下您不用担心,会一切顺利的。平时我到这里来看母亲,骑马大半天时间就行,主子骑马比小人快,应
该会回去得更早的,现在应该要到京城了吧!”
苏涵松了口气,道,“我没怎么出过门,路程这些都不太清楚。我那日从京城里到闻涛别院就花了一整天时间,以为
从这里回去定然要更长的时间。”
阮封想苏涵到闻涛别院花了那么多时间那是因为排场大走得太慢,一般人骑快马小半天就能到。阮封在园子里折了一
枝树枝在廊下石板上画了个简易地图,给苏涵解说道,“您看,从这条路走,并不用经过闻涛山那边,能更快到京里
。”
苏涵弯下腰看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的。”
阮封笑道,“是啊,所以您不用担心主子。”
那用树枝里的汁液画成的地图一会儿就干掉了,苏涵看着那干掉的地图有些痴。
阮封担忧地道,“殿下,真的不用担心,您要相信主子。”
苏涵苦笑道,“只是担心他夜里赶路不安全。”说着,又对阮封道,“你不用称呼我殿下,随意唤名字就成了,叫小
涵吧。特别是大娘,你千万要给她说说,让她叫我小涵。”
阮封想到他母亲在他面前是称呼苏涵为“小姐”,这样的确不太妥当,便应了。
阮封后来对米大娘说这事的时候,米大娘皱着眉毛很严厉地教育阮封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能够随意叫人家姑娘家的闺名
,让阮封都无法反驳,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这里的生活虽然完全不能和原来的相比,比如漱口的药盐、擦脸的膏脂等等生活用品都完全用不惯,衣服因为是苏大
娘去置办的,全都是女装,苏涵不得已穿了半日,便让重新买了儒衫来,吃饭也吃不习惯,以前在皇宫里,他是吃从
贡阳来的厨子做的贡阳菜,而在这里,就只能入乡随俗了……
还有仆人也用不惯,以前他需要什么根本不用说,到时间就有人来伺候,或者一个眼神嬷嬷芷芸她们就知道他想要做
什么,在这里就完全不行了,叫别人来伺候有的时候还没有自己做来得快。
虽然生活的各方各面都不适应,不过,苏涵也并没有任何抱怨,觉得习惯了就会好的,而人并不是非要奴仆成群物品
精致才能活得下去。
生活上的事情都能够忍耐与慢慢习惯,只是,苏峥回京两天了,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不免让苏涵担心起来。
郴水县城在运河边上,距离京城近,处在交通要道上,虽然是县城,却已经如一个一般州府般重要与繁华了,阮封去
县城里打探消息,回来说京里并没有传出什么大事出来。
苏涵知道后便越发担心起来。
在第四天的下午,阮封回来时带了苏涵用惯了的药盐膏脂象牙箸玉碗等物,还有他的几套里衣和几本书,苏涵看到这
些的时候,便知道是苏峥让人送来的。
阮封说主子让人将东西放在郴水县城里的一家有关系的酒楼里面的,还带了话说一切顺利,让苏涵不要担心,慢慢等
他来接他回去。
这让苏涵放下心来,再过了一日,阮封回来的时候,就一脸怪异地带回了清和郡王病逝的消息。
阮封人很聪明,打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便明白了苏峥说苏涵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那可能并不
是苏峥说着掩护苏涵身份的话,而是真实话里的字面意思。
虽然知道些京里流言的人都知道清和郡王是皇帝私生子的事情,苏涵和苏峥并不是兄弟,但是,将前后所有的事情串
连起来一想,当阮封意识到他家大人使了计策将清和郡王带出来做自己妻子,而对外宣称清和郡王已死,这种事情让
阮封震惊,但是,对主子的忠心并没有让他对主子的品性怀疑。
当他神色怪异,语气吞吐地把这个消息告诉苏涵的时候,苏涵坐在椅子上,面色丝毫未变,好像清和郡王并不是他一
样。
阮封这才明白,很多事情,只是需要他接受命令做就是了,原因并不是他能够揣测的。
第八章 皇帝病重
苏涵每日坐在房间里看书写字,有时候会画些东西,时间在字画间过得很快也很安宁。
他不喜欢说话,也很少笑,一副疏离而淡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