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第二天,他便让段离楼一个人前往锦城的寒彻楼,自己挑一把钟爱的兵器,当然,暗中派人跟踪查看。
在段离楼眼里,金陵灯火辉煌的繁华比不上一颗草的芬芳。
在出了金陵城的那一刹那,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苍玉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让他去寒彻楼。也就是
说,在这三个月里他再也不用看到歌蓝山庄那些人的嘴脸了。想想就开心,连天气都跟着好起来了。
尽管段离楼不认路,但是还是凭着栈道来到了锦城。可惜进了城内没了栈道,他压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芙蓉花随处肆意地盛开着,碧绿衬着浅红色。马儿自顾自地走到旁边啃起草来,不管他主人的死活了。
段离楼迷茫地看了看四周,硬着头皮往前方走去。
“小伙子,要什么兵器么?”段离楼停在了旁边的铁匠铺前,里面的人正卖力地打铁。
“请问寒彻楼是哪个方向?”他问。
铁匠眼睛一眯——在铁匠铺问寒彻楼在哪里,怎么?想砸场子?
“那里。”铁匠哼了一声,随意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
结果就因为这铁匠的一个错误的方向,段离楼愣是绕着锦城逗了两天也没有找到寒彻楼的具体方位。
终于在第三天中午,他栓了马,有些不耐烦地走进客栈吃饭。
刚进去就看见两个人一男一女迎面朝他走来,看上去是吃好饭要出去。
男子三十多岁,见门口人多便侧了侧身子给那为女子让道,那女子倒是十分年轻,二十岁都不到,一身浅绿色的衣衫
陪在她身上煞是好看。她的一部分头发朝一侧盘起,用淡黄色的月牙玉簪固定,其余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
“还以为寒彻楼很难找,没想到就在龙泉山上。”那女子笑着看向男子。
段离楼一震,赶紧停下脚步听。
那男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人多,你看着点路。”
他们说着,便走出了客栈。
段离楼赶紧跟上,没想到刚凑进就看见那男子转过头机敏地看着他。
好敏锐的耳朵。
无奈,他只好问:“我……也去寒彻楼。”
男子弯着眼睛一笑,指了指前方的山:“跟我们走吧,就在前面。”
段离楼恨不得赏自己两个耳刮子——他昨天绕着这小山足足转了两圈!
一路上段离楼知道,那女子名叫柳画楼,男子则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风神秦敛迹。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见他。
“说来画楼跟你同年,真是巧合。”秦敛迹扶着柳画楼向山顶走去,生怕她会跌倒。旁边的段离楼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了,秦敛迹脚步很快,他跟着很辛苦。不跟又怕迷路。
“嗯。”段离楼看着脚下的地,听见便点点头。
抬头的时候,看见柳画楼正好奇地看着他。
一只手托住他的背,段离楼一惊扭头看向秦敛迹。
“你们两个孩子真是太慢了,还是我带你们上去吧。”
段离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却已近到了山顶,只看见旁边的柳画楼看着自己浅浅地微笑。
“段离楼,你想要什么兵器?”
“不知道。”
柳画楼露齿而笑,“我也不知道。”
秦敛迹整顿了一下衣衫,领着他们两个人进了楼内,走到柜台前。
当今寒彻楼的楼主是谢苍,虽然现在全权负责的是他的儿子谢霜,不过他还是名符其实的寒彻楼大当家。
听说他和秦敛迹是好朋友。
柜台前的小厮撑着脑袋望向他们道:“你们找哪位?”
“谢霜。”
小厮微微睁了睁双眼,露出一丝讽刺地笑容:“少主说他最近不想见客,几位若想锻造兵器不如另找些师傅,我们这
里铸铁高手也不止少主——”
那小厮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他前面的柜台上放上了一块令牌,上面写着“苍”字。
“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几位请几位请,少主就在祁越阁休息!”
很多年之后,段离楼想,如果当初不曾在山下遇见秦敛迹和柳画楼,这二位对他来说最最珍贵的人,那么他如今又会
是怎样一副面孔呢?
他们三个人进房的时候,谢霜正坐在房间里,手指间有意地抚摸着盆栽里新长出的花。见有人来了,平静地抬起都看
着他们。
他有一张五官端正的脸,并且非常的素雅甚至有些漂亮,总之是个美男子。
秦敛迹刚笑着抬起手还没开口,就听见谢霜的声音响起:“秦老爷子真是厉害啊,把我爹的令牌都搞到手了?”
这句话一出,彻底打破了段离楼对他的一切正派印象。
狂狷的表情渐渐从那张清秀的脸上浮现,隐隐地展现出一丝笑容。
谢霜扫了段离楼和柳画楼一眼,然后往椅子后背一靠,正好撞到了后面那个可怜的盆栽,愣了一下又坐直。
秦敛迹道:“霜儿,我知道你最近心情心情不好,叶杨他总归会回来的。”
谢霜听到这个名字立即板起脸:“你少跟我提他!”
“好,不提他,那就提这个。”秦敛迹隔着一张桌子扔给他一封信,被他稳稳地接住。
谢霜看了一会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好了,你们俩个跟我来吧。”他站起身,浅笑着把那封信揉成一团随手扔到旁边的废纸篓里,帮他们拉开了门。
“秦老爷子你就回去吧。”谢霜道。
柳画楼连忙抬起头看谢霜:“不行,秦师傅要留下来的。”
谢霜立刻凶狠地瞪了柳画楼一眼:“小姑娘少啰啰嗦嗦的,寒彻楼高手如云,你秦师傅走了照样保你个安安全全。”
柳画楼不自在地耸了耸肩,不说话。
秦敛迹打了个招呼,多说了些关于那个叫叶杨的人的事情,见谢霜脸上又快挂不住的时候赶紧溜了,留下谢霜狠狠地
把他们两个推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好了,想要什么兵器只管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
段离楼抿着嘴,柳画楼眨着眼睛。
窗台上的一朵兰花花瓣以一种及其缓慢的速度落到了桌子上。
谢霜终于忍不住了,拿着鸡毛掸子捅了捅段离楼的肩膀道:“想要什么?”
“没想好……”
又捅了捅柳画楼——“没想好。”
谢霜一团怒火,一挥鸡毛掸子就朝段离楼攻了过去,段离楼连忙后退,侧身躲过横着向他挥过来的东西,谢霜却飞快
地把掸子掉了个位,从另一边“突”地一下打在段离楼的肩膀上。
“呜……”段离楼捂着肩膀后退。
谢霜一脸恼火,又拿掸子敲了敲柳画楼的头:“你行么?接我一招?”
柳画楼连忙往后一缩,跟段离楼并排站。
“你们连一招半式都不会,还到寒彻楼来挑兵器?”谢霜脸上此时已经写满了不耐烦:“出去出去,想好了再告诉我
。”
段离楼啊了一声问道:“我们住哪里?”
“去问楼下的小厮,他们住哪里你们就住哪里!”
谢霜轻而易举地把他们推出门外,“嘭”地关上了门。
两个人面面相觑,这时谢霜又突然开门:“对了,秦敛迹过来的时候没有付工钱,你们问小厮的时候顺便问问他们是
干什么工作的,他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知道了么!”
柳画楼连忙点头,谢霜再一次地把门关上。
其实段离楼是想说,他有影子的……不过看旁边的柳画楼两手空空,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算了,做苦工就做苦
工吧……
第49章 番外 中
段离楼头一次跟一个女孩子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这只是一张很长的炕,虽然他们旁边还睡了很多其他的人,可是他也不小了,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他被子全被柳画楼抢过去了,晚上被如水的温度冷醒了。
没有窗帘,月光冰冷地洒满了屋子,照在柳画楼的脸上。
她很漂亮,非常的漂亮,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并不是第一眼就会让人锁定目光,但是很耐看,越看越移
不开眼的那种人。
柳画楼突然间睁开眼睛,眼睛弯弯地看着他。
段离楼有些愕然,低声问道:“你没睡?”
柳画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么奇怪的地方,我怎么可能睡的着?”
她把被子裹得严严的,唇角蹭在被子的边缘处有意无意地笑着。
旁边的人都在酣睡,鼾声如雷。
可是段离楼却觉得很安静,感觉似乎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般。
“你也感觉很奇怪?”他问。
柳画楼道:“寒彻楼没有女眷,没有地方能空出来给我一个人睡,唯一一个空房谢霜连进都不让我进,可能是他妻子
的吧。”
一阵风吹来,段离楼不禁又打了个哆嗦。
柳画楼眼睛大大地睁着:“你冷啊?”
段离楼尴尬地看着她。
“你冷我也不能给你。”柳画楼冲他恶趣地笑笑,哗啦一下转过身去。
真是……
段离楼摇着头笑笑,突然感觉心情很好……即使是一夜未眠。
寒彻楼的生活比起在歌蓝山庄来过的相当轻松。以前在歌蓝山庄里,每天早上卯时就必须得起,绕着紫霞湖畔跑上十
圈再回去吃早饭,接着就是一天的练武。期间还要忍受各色人马的指指点点,这点没有做好,那里做的不到位。
几乎是无法忍受的单调和乏味。
可是寒彻楼不同,段离楼被鸡叫声惊醒的时候,发现柳画楼还在安静地闭着眼睛。其他的人有的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有的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天刚刚拂晓,透着微蓝色。
等到大伙儿陆续都起来后,他们被分配去挑水。因为水源在山顶上的岩石那里,从这里过去还要走一段长长地水路,
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去干这重活。
柳画楼盯着放在她前面的两个水桶,再看了看段离楼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要担两桶?”她问前面的小厮。
小厮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说些什么,谢霜却刚好经过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那当然,男女平等。”
锦城的风光秀丽,大气磅礴。浅川被金色的阳光笼着,水面泛起一层层淡金色的波光。野鸭成群结队地从水的那一头
游过来,乱叫成一团。
柳画楼拿着芦苇叶,在竹桥上追着它们。
段离楼实在是弄不清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就答应了柳画楼,现在自己正一个人双肩担了四桶满满的水在桥下面走着。
“段离楼,你累不累?”柳画楼在桥上问。
废话……段离楼刚一抬头,正好对上柳画楼笑语盈盈的脸颊,阳光下显得金莹剔透。
“还好……”
“那我们走慢点好了。”
“嗯。”
柳画楼脾气不错,活泼开朗却不刁蛮,笑起来比芙蓉花还要漂亮。锦城的天气似乎总是这么好,天空湛蓝,碧水衬云
。没有人管他们每天到底挑了几桶水,大家各顾各的,时间长了也会和他们开两句玩笑。段离楼曾说这里的人都很善
良,柳画楼笑着说其实长安,襄樊,还有锦城这里比江南那边的人要开放的多,也没有太多的礼仪拘束,想怎么样就
怎么样。
段离楼起来已经很久了,他在饭桌上没看见柳画楼,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来,这才想起来她根本没有起来。
捎了两个包子,又回到了房间。柳画楼坐在房间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早饭。”他把包子抵给她。
柳画楼突然间把胳膊凑到他脸前,段离楼下了一跳,本能地往后挪了挪位置。柳画楼看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把
手臂收回去撑在椅子边缘。
“怎么了?”他问。
柳画楼摇摇头,一会儿又把头抬起来问:“有没有什么味道?”
“啊?”
“我是说衣服……”
段离楼愣了愣,然后茫然地摇摇头:“怎么了?”
“我……我没有别的衣服了。”柳画楼脸涨得通红:“我总不能一天到晚穿一件衣服啊。”
原来是这样……
段离楼想起来他这件外衣似乎已经半个月都没有洗过了……
“走吧,我们下山去买几件。”
柳画楼站了起来:“我没带钱。”
段离楼哭笑不得,看她这架势,俨然是一副“出发”的样子。还客套些什么?
“没关系,我来买。”
“太好了,我们走吧。”
“……”
山下集市颇为热闹,裁缝店和布坊到处都是。
段离楼以前没有留意过女款的衣服,今天才知道原来女装要比男子的服装贵得多。即使他们已经挑了一家很普通的店
铺。
店主正在刺绣,见他们过来了,打量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道:“你们看归看,不买不要乱摸啊。”
段离楼掏出一掂银子放在柜台上问:“这十两能买一件么?”
店家眼睛都直了,这十两不要说几件亚麻的衣服了,就是买两匹良驹也不为过。立刻抓住银子,店主露出一个大大的
笑脸:“客官您随便挑。”
段离楼不懂衣服,于是面无表情地跟在柳画楼后面。
柳画楼拿起一件墨绿色的单衣跑到镜子面前比划了一下,转过脸来问:“怎么样?”
“还行。”
……
“这件好不好看?”
“不错。”
……
“那这件呢?”
“很漂亮。”
段离楼靠在后门的门框上,不小心打了一个哈欠。
柳画楼笑着说道:“你每件都说很好看,岂不是每件都不好看?”
其实真的很好看,她穿什么样子的衣服都好看。
段离楼心里想着,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怠慢了,便直起身认真地拿给她一件宽袖的宽边云锦衣。衣服的色彩轻柔,嫩绿
中绣着反复的花纹,领口宽松,镶着银线。
虽然段离楼确实觉得这件衣服是这家店里最好看的,但等到柳画楼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
眼前的人太过清丽,宛如一副芳草萋萋的晴川之画。
“如何?”她转了个圈,笑着看他。
段离楼没有动,眼神却已经闪烁而慌乱——她太漂亮,太惊艳,根本就不知从何赞美。
柳画楼转圈的时候微微勾起手臂,袖子宽松地滑落在她的手肘处,露出纤细而白皙的手臂。
人说瘦的人穿宽松的衣服更显瘦,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柳画楼系在腰上的蝴蝶结看上去如此松,可段离楼却觉得她的腰细得简直能够轻易折断。
店家也走过来了,她看见柳画楼又帮她调整了一下衣服便道:“姑娘身材真好,这件衣服太合适不过了。”
柳画楼期待地看了看段离楼,样子像是摇尾巴的猫一般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