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恐惧地跑掉了,大约没在魔界看过这么怪异的魇法。
不过笛兰知道,即使艾蕾娜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办法,没人能闯入那片金黄色的法阵。
那法阵之中,如同有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一个人正在缓缓成形。它由温暖的光芒组成,但笛兰永远也忘不了雷森的
样子,他冷酷的表情,和他狠辣的身手。
当他砍下他的脑袋,剥下他的皮,把他钉在地上一点一点磨碎时,他能感觉到那种发自于灵魂的冷酷和毁灭欲望。法
瑞斯到底在干什么!?他不知道他居然在那个人身上找到朋友的感觉,他甚至一点也不像冰蒂尔——他承认,他有一
丁点儿喜欢那个姑娘。她总是在微笑,那种温柔有时让他不层一顾,却又偶尔能让他有种破冰镇一般的疼痛。
「什么?」一个阴沉的声音在耳后说。
笛兰打了个机灵,觉得骨头里面像燃起一绺尖锐的火舌,他猛地跳起来,转过身,恭敬地叫道:「摄政王殿下!」
艾蕾娜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她穿着件黑色的长裙,可是那倒像是更深极深的红色,因为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是暗红
的,整个人像沐浴在熊熊的烈火里。
她盯着广场上那片广阔的金黄,像一颗太阳降落在了这里,并决定变成一座池塘。
「封陵殴下他……他……」笛兰指着法阵说道:「他在让雷森复活!」
艾蕾娜瞪着那座荒唐的法阵,面无表情,足像有一个小时这么久。法瑞斯不知道她是早有想法了呢,还是对此感到绝
望,这位摄政王天生是搞政治的料子,她想的任何事情,是绝对不会在脸上反应出来的——除了刚才法瑞斯闹别扭快
把世界毁掉时的那一次。
她缓缓开口:「我能干嘛呢?法瑞斯是现在魔界力量最强的人,没任何人能靠近那个法阵。你派人去,去多少会死多
少,只要你派得够多,他杀的也不会比雷森帕斯杀得少。」
「可是——可是——」笛兰结结巴巴地说,不敢相信魔界现在只能让一个人光明正大的发疯,却没办法做任何事。
「搭档之情,」艾蕾娜嘲讽,「真令人感动。」
她侧了一下头,对身后的随从说了句什么,对方迅速跑掉了。
法阵的中央,金黄色的光芒已经缓缓沉了下去,沉入人类的皮肤、头发、外套和一切普通的事物当中。那不是什么强
大的法器之流,可却又对一些人十分重要。
雷森躺在那里。
柔软的黑色短发,黑色的大衣,还有黑色的手套。他的面孔苍白,看上去几乎有些无害。
法瑞斯跪下身,像刚见到这个人一样研究着眼前的景象。似乎不确定他做到了。
那双眼睛随时会张开,他想,接着,也许是雷霆般的愤怒和摧毁。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就是为了躲避这个结果,可是现在,他却救了这个人——这可真够稀奇的,不过离还清欠帐还远
得很呢——并老老实实待在他的面前,好像以前经历过很多次的那样。他总会,老老实宝回到他的面前。
我可能疯了,他想,这念头在人界时他有过很多次,但这次却十分清楚。当他恢复了魔族的身分后,他似乎能更清楚
的思考了。
父亲娶了一个神族,而拉莫尔为了他的母亲发疯。他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子,像所有恋爱中的男人一样讨她欢心,为了
她的离去痛彻心肺。然后他去了人界,交了一个朋友。
他不会再次逃避结果了,像他的那些亲戚一样。有什么麻烦,那就冲着他来好了。他会处理掉这些事。
属于魔王军总司令的披风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妖异而霸道,几乎能把整个空间染成红色。
雷森猛地张开眼睛。
这人连苏醒都不是慢吞吞的,法瑞斯想,当初在林边镇时他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可是真碰上了大事,他一秒钟的耽
搁也没有。
也许有个半秒?但法瑞斯并没有感觉到,雷森看到他的一瞬间便猛地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揪到自己跟前,他的另一只
手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手中凭空多出一把刀,那是把银灰色的匕首,积聚着不怀好意的力量——他是直接从空气中取出来的,寂灭之剑
本来散去的力量,正在回到他的身体。它们真是一秒钟也不耽搁。
刀锋紧贴着他的脖子,嵌进皮肉,法瑞斯能听到刀锋和自己力量相冲时,传来的嘶嘶声。微小的短兵相接,但他已经
能感觉得到,当他和他的力量真正发生撞击时,将会产生的巨大冲击。那是天生就相反的两种力量。
他的手放在雷森的肩膀上,能感觉到属于人类的温度,他脉搏有力的跳动。
他轻轻吸了口气,在人界时,他曾渴望与雷森一战,那血脉的力量实在太过吸引他。现在那种感觉更强了,让他感到
晕眩——刚刚被呼唤回来的人类的肢体,血的味道鲜活而浓郁。
但他不能这么做,如果他想当魔王,那么他就不会找回雷森。而现在他想做的人,也不是个会和雷森战斗的人。
他看着雷森的眼睛,他一直无法面对的、被他背叛了的朋友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张得很大,里面有吃惊,愤怒,
迷惑,以及强烈的不知所措。
「你可以杀了我。」法瑞斯说:「我杀了你一次,不会再杀你第二次了。」
雷森怔怔盯着他,他的双瞳漆黑,能看到他的双瞳漆黑,而不是那种可怕的银白,真是件好事,法瑞斯想。
雷森突然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他的身体。似乎这会儿才意识到他恢复了原状。又或者,他才刚意识
到,他曾经消散过。
他收回手,那把刀消散在空气中,他站起来,一边把法瑞斯推开。
他冷着睑扯下手套,上面的封印消失了。他的手动了一下,那把刀不知怎地又一次握在他手中,他呆呆看了一会儿,
试图弄清这新的力量如何使用。
他左手紧握成拳,目不转睛地瞪着空气中的什么东西,法瑞斯看到他手背上一闪而过的银光。
他在重新掌握他的身体,掌握寂灭之剑,他对这东西太热悉了,能掌握它的一举一动,无论它怎样变化,毕竟这早就
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过了一会儿,雷森放下手,似乎弄明白了什么,法瑞斯看到他又把手套戴上。
「我第一次在有记忆的时候做这个。」雷森说。
笛兰心惊肉跳地站在远方,他看到艾蕾娜的信使跑了回来,她从他手中接过什么东西。那是一个暗红色的魔法球,里
面可能储存着什么强大的法术,但是世界上没有任何法术可以压制现在的雷森,他知道这一点。
不过他还是一睑期待地看着她,这女人一向能够无中生有。可是艾蕾娜也没有什么行动,她慢吞吞把玩着那个魔法储
存球,思考着什么。
另一边,两个危险的驱魔搭档仍在聊天。
「上一次发生的时候……你不记得了?」法瑞斯问。
雷森没说话,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虚空,像在思考什么,没看法瑞斯。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你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方法,让我
欠你的情。所以,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我再见到你,就杀了你。」
他的声音低沉,还有些沙哑。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他走了一步,差点跌倒,看来平衡感还没有恢复。他伸手想抓什么东西,法瑞斯扶住他的手臂,雷森猛地把他挥开,
大吼道:「滚开!」
他又退了一步,看到周围的环境,和站在旁边的笛兰,一个典型的魔界环境。
「我怎么离开这鬼地方?」他冲法瑞斯叫道。
「暂时不行,你也知道魔界到人界有结界的。」法瑞斯说:「艾文情况特殊,一般情况下,我们需要准备好咒语圈,
然后花此一时间——」
「我他妈的一秒也不想待在这里。」雷森恶狠狠地说。
相信我,笛兰和魔界的居民也一秒钟都不想让你待在这里!不过他现在远远缩在一堵墙壁后面,没敢出现,他一看到
雷森就浑身发疼。
法瑞斯举起双手,「但我们都知道,事情需要过程,雷森。我就算要去人界,也要加十三层重封印,那是一个漫长复
杂的过程——」
「在这个结果发生前,魔界可能会被他毁掉。」艾蕾娜说。几个人回过头,魔界的摄政王终于开口了。
雷森冷冷地看着她,表情像在打量一个爬虫类,一副勉强容忍的厌恶与冷漠。
艾蕾娜扯出一个笑脸,艰难极了,不过依然漂亮。
「我能帮您尽快回人界去,亡者阁下,魔界一点也不欢迎您。」她说:「我找到一些关于过去的资料,所以做了些准
备,在我的哥哥忙着找寻自我的时候,这世界上总得有人干活儿吧。」她一脸嘲讽,「王后陛下生前留下了一些线索
,她做了很多计划。」
「我就知道。」笛兰远远地说。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仇视异族的先生。」艾蕾娜说,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不过我猜雷森帕斯先生知道了,我以
为我看懂了预言之海,它告诉我什么时间不要去什么地方,以及先准备好什么东西之类的……不过现在我想,我并没
有看懂它,我看到的那些东西是很久以前就有人安排好的。」
「王后陛下处理情感问题笨得出奇,但对于编织命运之线她可真是个好手,能利用的都被她利用了。」她继续说:「
她试着让这个世界延续下去,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她把命运交缠后结下的一个结,只要结不散,一切还会继续。我想很
久以后,我们都不在了,她留下的线条还会继续维持着这个世界。我们活着,靠的仅仅是很久以前一个女人的智谋。
」
她抛了抛手里红色的小球,「预言之海让我准备了这个东西,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本以为是救我自己的,现在看来,
我拿着它刚刚好出现在了应该出现的地方。」
她把它丢在地上,外壳碎了,里面的东西像粒种子一样开始疯长,但它长出来的却是骨骼和它们纠结的嚎叫。
红色的火焰像被引领一般,在那之中穿行,它正迅速长成一道门。
「相信我,我本来以为是自己用的,花了很大力气,它的质量棒极了。接着,相信我,雷森帕斯先生,这里一丁点儿
也不欢迎你。穿过它你就回家了,回那个害你不浅的人界。对了,伦敦在下雨。」艾蕾娜说,看了一眼法瑞斯,「要
给你的好哥们儿准备把伞吗?」
「我以为你也一道准备好了呢,预言之海没告诉你吗?」法瑞斯冷哼。
雷森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他盯着那扇门,感觉到另一侧属于人界喧闹和正常的气氛。这并不是个诡计,他相信魔族确
实会千方百计把他送走。
折腾了一大圈儿,他感到虚脱,不是力量上的,而是另一方面。他什么也不想再管,也不想再要什么回答,他只想…
…离开这里。
他头也没回,向那扇门里走去,然后消失了。
伦敦的确在下雨。
已经是傍晚了,虽然是春天,可这会儿天气仍阴冷刺骨,沉重的水气能浸进人的骨头里。雷森刚出来,便被雨水淋透
了。
空气中有着汽车、人类、食物和雨水清新的湿气,他就这么怔怔地站在那里,失去了对它们应该有的反应。再世为人
,他想,他以前从不觉得淋雨是件这么奇妙的事情。
他已经不大记得消散时的情况,那是一片银灰色恐怖的氤氲之气,弥漫在他的记忆里。也许他努力去找,可以找得回
来,但他下想回忆那些,他永远都不会想回忆那些的,像他之前的人生一样。
他摸了摸口袋,居然有一包烟,法瑞斯真够体贴的,他自嘲地想,又伸手去摸打火机。
没有打火机,有一盒火柴,酒店的火柴,那名字很熟悉……他打开,还剩下三根。
当他在林边镇的异界找到它时,它就剩下了三根。这么点儿东西,当时却帮他们死里逃生。
他拿出一根,想擦亮它,可是雨水溅下来,把它打湿了,像那次一样。他把它丢开,拿出第二根,小心地用手挡住雨
水。
这次它着了,微小的火焰跳出来,他用它把烟点着。
他把火柴收进口袋,还剩一根。
像那次一样。
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没有过度使用力量,不应该会这样的。
他深深抽了口烟,向前方走去,把这一切抛在脑后。
艾文正在继续检阅她的收藏品,已经过了半年,可是她的店面仍开着,她忖思着,第一遍过完至少需要两、三年。接
着她还想看第二遍。
抛弃真是个艰难的选择。
她正沉醉在那个从魔界淘到的毒药瓶子的美观上,一阵巨大的摇滚乐把她震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空间漏洞!
她恐惧地想,放下毒药瓶子,冲进仓库。
这次的灾情十分严重,待她冲到时,周围的建筑已经毁了个七七八八,裂缝像只饥饿的大嘴一样,正在吞食她财物。
这速度也太快了,她惊恐地想,也许她的确要考虑更换建筑材料了,可是这时,她听到了对面传来一个愤怒女人的声
音。
「你难道就不能有点牺牲精神吗!?」
艾文停下动作,「艾蕾娜。」她说,她熟悉这个声音。
另一个和她说话的声音同样愤怒:「我不去!为什么一有麻烦你就让我去!」
「因为事是你惹出来的!」
「这次不是我!凭什么雷森干了什么都要扯到我头上!」
「也许因为是你他妈把他复活的!?」
这声音她也听过,艾文想,气得浑身发抖,这些攻击她建筑财产的蛀虫!
正在这时,一个金发男人被另一侧愤怒的生物猛地推了出来,他穿着件薄薄的格子外套,有点狼狈地站稳脚步,刚想
跑回去,空间裂缝已经在他面前无情地合上了。
「嘿——」他愤怒地叫道,可是空间门不是木头傚的,捶打一下就会打开。
「法瑞斯!」艾文在后面愤怒地尖叫,「你们是他妈的在我的仓库上看到『公共通道』的牌子了是不是!」
法瑞斯转过头,看到艾文愤怒的脸,他迅速说道:「是艾蕾娜干的,这可不是我的错!」
他身上并没有魔族的味道,艾文说不准是加了封印还是用什么方法隐藏了。不过她一点也不关心,她只想知道自己的
损失怎么办。
法瑞斯抱着双臂,看来冷得够呛。艾蕾娜真是个完全不体贴的女人,就给了他这么件薄衣服。「现在是冬天了?」他
问。
「这里这么他妈的冷是因为魔界的天气!外头是夏天!」艾文愤怒地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穷得只剩下袜子,反正你
得赔偿我全部的损失!」
「当然,」另一个人爽快地说:「你可以记在艾蕾娜的帐上。」
艾文的眼睛亮了一下,盘算着如何虚报成本,赚上一大笔钱。艾蕾娜是魔界的摄政王,在她背后撑腰的可是国库啊。
虽然是魔族的国库,但钱在哪里都是钱。作为将来的魔王,法瑞斯应该有这个拨款权力的吧。
「她最擅长砍价,你们可以慢慢讨论。」法瑞斯说,迳自朝店外走去,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我现在出去不会冻死
吧?现在人界是几月份?」
「六月。」艾文欢快地说:「谈感情的好天气,你来人界干嘛?」
「雷森疯了,你知道吗?」法瑞斯说。
「他没疯,就是下手狠了点儿,他一直这样。」艾文说:「你倒有可能疯了,你知道他就等着把你大卸八块,再分别
丢到宇宙的八个位面去。你到底来这里干嘛!?」
法瑞斯迳自走到门口,打开店门。六月的阳光迎面射来,灿烂得像整个世界都铺了金子。